生孩子,屁本事没有,这样能吊到的男人也只能越来越差。要那样的话实在太可怕,我光那么一想就觉得受不了,只要想到我拖着一身病痛死赖着活到脸上长满老人斑,后脑勺的头皮怎么遮也遮不住,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简陋的小黑屋里,然后逢年过节成为别人送温暖献爱心的对象,我他妈的只要一想这个就恨不得现在立即死掉。”
我想笑,却最终保持同样严肃的表情,点头说:“没错,这个境况实在太糟糕。”
“是吧,”她大感欣慰,说,“所以你说我干嘛还动这个手术?啊?我最尴尬的是,我要是想活着,就必须得用上那十万块,你听说这个事了吧?余朝方那个大嘴巴肯定告诉你了。我实话跟你说,我本身钱不够了,十万块放我眼皮底下我根本拒绝不了。可我宁死不用这个钱,我他妈的真是宁死不想用这个钱……”
她说得哆哆嗦嗦,浑身颤抖,我上前抱住她的肩膀,她靠在我胳膊弯里发抖,我着实安抚了好半天,她才算稍微平静。
“这么着吧,”我说,“我给你十万块,原本存着想付房子首期,反正现在想结婚的男人也死了,你先拿去用,不够我再添。余朝方那个钱咱不拿,好不好?”
她吸吸鼻子,抬头说:“救急不救穷,你是傻的吗?”
“你总不能指望我说你不动手术的决定是对的。”
“你刚刚明明很理解我。”她叫出声,“张旭冉,你怎么出尔反尔啊你。”
“我是理解你,但我不赞同。”我看着她说,“别说我是你发小,就算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冲着我还是个医生,我就不可能说你明明有救却拖着不动手术是对的。至于你刚刚说的理由,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因为孟冬的事分神出了医疗事故,虽然处理好了,但我到今天还是不能进手术室。因为当时我负责的那个病人死了,我觉得是我害死的。”
她愣住。
我叹了口气说:“你那是什么表情?拼命要当医生的愿望可拯救不了我一直当一个不出差错的医生,它还不能帮我守住我的前未婚夫,它说到底,除了忽悠我十几年废寝忘食傻乎乎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管地努力之外,对解决我的生活起不到一点作用。这个,你想不到吧?”
“至于你说的那个刘溪梅,我在美国遇到过她。很多年前了,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她嫁给一个比她大很多的富商去那度蜜月,不知怎的就去找我了。所以我对她有印象,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早已不弹钢琴,钢琴家之类的志向估计除了她自己,也只有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李少君睁大眼,问:“怎么会这样?”
“我的意思不是志向这种东西没用。”我扶着她躺下,将被子盖到她腋下,掖掖被角说,“但人活下去,可能不是只靠志向来获得意义。捱下去,你会找到理由。”
“你怎么这么有信心?”
我笑了,轻声说:“其实我没有,以上都是我瞎编来忽悠你的。”
李少君哈哈大笑。
“我真正想说的是,你他妈别再给我装悲悲戚戚的病美人样了,老实点,该动手术动手术,往后该怎么活就怎么活,等问题真的发生再去考虑解决办法吧。现在就闭眼休息,等下你爸来你也少气他,余朝方你就不用再骂他了。挺大一小伙子,被你骂得狗血淋头也难看不是?我看他对你还算仗义,这年头要找这么仗义又热心的挺难。而且你也别想歪了,人家就是来献爱心送温暖,凭什么不行啊?许你病歪歪的,就不许别人关心你?多个人帮忙多方便,对吧?你难道忍心看着你爸拿着老花镜挤着队去帮你缴费?”
李少君扑哧一笑说:“张旭冉,你今天唠叨得像个老太太。”
我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骂说:“你就作吧你,小心过了头真惹人腻烦了。”
她没再说话,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到眼睑处,过了半响,就在我以为她已经入睡时,她悄悄地问:“那十万块,其实是余朝方自己掏腰包的吧?”
我一愣,她却微微笑了,轻声说:“还瞒着我,切,我什么不知道。”
我从她那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两点,赶紧加快脚步出了人民医院打了车奔赴我们医院。幸亏两个地方离得不太远,开车也就十五分钟,我于是赶在两点半踏进科室。一进去李鼎良就跑来找我,说许麟庐请我过去一趟。
我对傅一睿这个知名的父亲向来有些敬谢不敏,此前他也嘱咐过李鼎良喊我过去两次,都被我借故忙推脱了。我还以为他是个大人物,必定没有耐性,没想到又来拜托李鼎良。我皱眉说:“不是三天后就手术了吗?我又不是主治又不是主刀,连手术室都不进去,他有事该找你或邓副主任才是,找我干嘛?”
李鼎良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指名道姓要你过去,不是一回两回的了,你还是去一下吧,我想应该没多大事。估计就对你印象好,想多了解你。”
我笑了:“老头要年轻十岁,死个把老婆,我再倒退五年,去整形外那边做个韩国脸,这事没准还点兴趣凑上去献殷勤……”
李鼎良呵呵低笑说:“你就贫吧,我不管了啊,许先生一定要在手术前见你一面,你当帮我的忙,过去看看。反正他管不到咱们医院,你也不用怕他。”
我一想这话有道理,于是彻底打消心里那点顾虑,点头说:“那就走一遭?”
“走吧你。”
我们说笑着一路朝许麟庐的病房走去,没想到却在门口见到许麟庐的小夫人正在那迎风拭泪,样子颇为楚楚动人。我跟李鼎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别管闲事四个字,正打算悄悄往回撤,美人偏偏眼尖,立即擦干眼泪叫住我:“张医生,你们来了?”
她哭过后略带沙哑的声音令我微微觉得头皮发胀,我点头微笑说:“您好,许太太。”
“嗯,您好,”她淡淡一笑,说,“好几天没见到你了,还好吗?”
“很好,谢谢您,”我尽量保持礼貌说,“我最近忙别的病人去了,所以不在这边出现。”
“那你今天来……”
“哦,许先生说有点事找我,于是我就过来了,希望现在来得是时候,我能进去吗?”我问她。
她脸上掠过一丝惊诧和慌张,脱口而出说:“许麟庐找你?”
我点头,看向李鼎良,李鼎良不得不上前说:“是的,可能上次张医生请教了许先生一个医学问题,许先生给她指导一下吧。”
我佩服李鼎良顺嘴胡扯的本事,不由一笑说:“希望没打扰许先生。”
“不打扰,”她喃喃地说,“不打扰。”
我感觉这个女人明显有些心神不宁,但这是她的事,他们家只有一个被逐出家门的傅一睿跟我有关系,换句话说,我也只需在乎傅一睿一个人的情绪即可。至于其他人的,我自问还未有那么多好奇。
我笑问:“那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等一下,”她叫住我,咬着嘴唇说,“张医生,咱们能不能借一步……”
我立即打断她,开玩笑,上次单独谈话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谁知道这个女人又打着什么主意。我说:“不好意思,我想我还是早点请教完早点走,别耽误许先生休息。”
我说完,冲她点点头,正要推门进去,没想到门却从里面被推开,傅一睿沉着脸大踏步走出来,他猛然一抬头看见我,呆了呆,随即脸色变得更为铁青,眼中几乎燃烧名为怒火的东西。我以为他生气我背着他来找许麟庐,忙低声说:“那什么,是许麟庐找人叫我过来的,可不是我自己要来。”
李鼎良在我背后带笑打招呼说:“呦,傅主任也在这,您也认识许先生啊……”
傅一睿闷闷地“嗯”了一声,不知道他是在回答李鼎良还是在回答我。他站在门口,呼吸似乎变得急促,胸膛起伏的频率比往常快。我正要说什么,却听李鼎良说:“傅主任,您让一下,我们进去给许先生做个检查……”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傅一睿已经一把攥紧我的手,用力拉着我转身进病房,他反手关上门,硬邦邦抛下一句“不好意思”后,就当着李鼎良的面砰的一下重重关上门。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手腕又被他拽得生疼,只得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带到许麟庐病床前。
“你什么意思?”傅一睿死死攥紧我的手,冲许麟庐低喊,“把她叫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麟庐半靠着斜斜歪在枕头上,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英俊的脸上是千锤百炼无可挑剔的微笑,他看着我们温文尔雅地说:“一睿你怎么还这么毛躁,你没发现张小姐被你抓疼手了吗?”
傅一睿猛然低头,忙松开我的手欲言又止,我揉着手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许麟庐笑容加深,对我说:“抱歉啊张小姐,我这个儿子从小没教好,对女士总是这么粗鲁,我替他向你道歉。”
“您太客气了,”我挤出笑容说,“每个人都有着急上火的时候,我不将之理解为粗鲁。”
第 48 章
我看着许麟庐,这男人真是个老而弥坚的帅哥,即便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脸色颓败,两鬓斑白,但只要他愿意,他确实能完美展现所谓的男性魅力,这种魅力因岁月的沉淀而更加魅惑人心,我想起他妻子说过,许麟庐对年轻女性仍具有不可抵挡的吸引力,这话不假。而且这样的男人,恐怕一生都习惯了被女性仰慕和爱恋,若有一天无法释放魅力,他也会无法释怀。
只有近距离观察这个老帅哥,看清楚他脸上的褶子和眼光中冷清的光,我才明白傅一睿所受过的苦。要如何在一个这么光芒四射的父亲身边生活?尤其是,当这个父亲所有的精力和愿望都用在维系自己头顶上的光环,丝毫不具备也不准备具备哪怕一丁点做父亲的自觉,这样的成长过程,其实是一场灾难。
我完全能想象得出十岁的傅一睿如何坐在母亲的血泊中瑟瑟发抖,求助无门,他母亲大概也不明原因地感到绝望,任何人,只要期待正常的情感,在这个强大如神祇的男人面前就只能感到绝望。所以她发疯了,她在自己亲生儿子面前割腕,她那一刻想到什么?也许想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引起那个男人的注目?还是受够了源自生活的冷漠,冷到血管冻结?
她也许真的想死。
不管怎样,她没有想到傅一睿。
我侧脸看傅一睿,他长得其实不像他的父亲,比起那种雍容华贵的英俊,傅一睿五官线条显得粗粝许多。由于常年地表情不外露,他鼻翼两侧已早早出现纹路,这令他的脸看起来更严肃和不近人情。但只有我知道,这个男人有多温暖,他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却并未扭曲自己的灵魂,没有成长成愤世嫉俗,自暴自弃的人,他永远在心里为别人留有位置,永远不会在别人的苦难面前背过身去。
我忽然眼眶发热,我意识到,傅一睿的成长,比我能想象的还要艰难。
我伸出手,悄悄地握住他的,他略微一顿,随即反握过来,紧紧攥住我的。
就如很多年前,我们在教堂相遇的那一晚,年轻的女孩和同样年轻的男孩,他们传递一柄蜡烛,并肩而立,聆听圣歌。
那时候没想过只是偶然相遇,却相伴了这么多年。
我冲他微微一笑。
傅一睿目光渐渐柔和,深深地注视我,然后转过头,换了种口气对自己的父亲说:“有什么事当着我的面说,我想我跟冉冉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许麟庐轻轻一笑,说:“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
“很好,”他点点头,对我说,“张小姐,既然这样,咱们的谈话就必须要有第三方在场,希望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
“我本来是想亲自过问下你跟我儿子的关系,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答案很明显。”他微笑着说,“我该说恭喜你们吗?”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很感谢。”我说。
许麟庐笑意加深:“男女双方在一起,一开始就如化学反应,烟花璀璨,目不暇接,双方都会以为对方是上帝恩赐给自己最好的礼物,并由此而获得崭新不同的人生体验,就如被魔法师点开双目,你看到你从未见过的精彩世界。我也年轻过,我很明白这种感觉。”
“您形容得很诗意,恐怕我没这么诗意地生活。”我笑着说,“我跟傅一睿相识多年,走在一起很自然,也很平淡。”
“相识多年却现在才走到一起,我能问一下原因吗?请原谅一个父亲的好奇心,我听说,”许麟庐微眯双眼,看着我,“张小姐曾经有个未婚夫。”
我心里一跳,哑声说:“是的,他死了。”
“很遗憾,听说是个相当优秀的人,享誉国际的年轻摄影师,却被一颗流弹夺取生命,您恐怕很难过吧。”
“你问这些干嘛?这跟你没关系!”傅一睿冷冰冰地说,“张旭冉的生活,我的生活,跟你都没关系。”
许麟庐轻轻咳嗽了几声,说:“我只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你这是出于对我的鄙夷,父亲,从来你就没看上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难道不是这样?只要我选择的,我愿意的,我向往的,你从来只会嘲笑和打击,”傅一睿冷笑说,“现在你大概想把这些恶意归结为关心?抱歉,我们对关心的理解实在相差太远。”
“难道我没为你好过吗?”许麟庐涨红了脸怒斥道,“难道我为你做的决定,什么时候错过?我替你挑的老师,替你选的科目,这些你要听我的,现在早就是名声显赫的伟大的外科医生!哪里还要在整形外科做这种替那些老娘们做那些拉皮隆胸?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已是教授级别,你呢?混死了也不过是个小主任,一个医院有多少主任你不知道?一个廉价的行政头衔能代表什么?胸无大志的东西,你应该有一所以你命名的医院,一个因你命名的医学项目!”
他说得太激动,一下喘起气来,我忙过去替他调整好姿势,检查各种仪器和导管。
“谢谢。”老头教养良好,令人挑不出错来。
我微微一笑表示不用客气。
“然后呢?”傅一睿冷声问自己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