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风景如画(出书版) 作者:林笛儿(出版日期:20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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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风景如画(出书版) 作者:林笛儿(出版日期:2014-10)-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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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上课,师兄带他过来的。普通的小区,房子半新,绿化不错,离十中很近,进进出出的,多数是穿高中校服的青涩面孔。
  她家在三楼,没有电梯,楼梯间打扫得很干净。给他们开门的是位中年妇人,自称是女生的姑姑。
  听到开门声,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女生。个头娇小,像是发育不良,一张脸不过巴掌大,眉眼清秀。她恭恭敬敬地喊他老师好,家教不错的样子。
  他放下心来,心想应该不太难教。
  师兄走了,他翻开女生的作业本,封面上写着“阮画尘”,字迹很绢秀。
  她爸妈似乎不在宁城,房子是租的,姑姑在这里照顾她。像她这种情形,高中生里很普见。
  为了了解她,这天,没上课,他出了几条习题让她练习。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中途,姑姑给他倒了杯茶,送进一碟水果。她做题很慢,像是对一些概念很模糊,公式也记得不清楚,但思路清晰。
  第二次上课,他就针对她的弱项进行了辅导,她认认真真地听。结束时,礼貌地将他送到楼梯口。
  第三次来,家里就她一个人。她说姑姑在隔壁打麻将,有事叫一声。
  那天,她就不太专心,不时抬头看他。
  有事?他挑眉。
  你希望第一次约会约在哪里?第一次亲吻在什么地方?结婚呢,去哪里度蜜月?结婚纪念日,想去哪里旅行?死后,葬在哪里?她的神情很严肃,眉心紧拧着,不像是恶作剧。
  他想了想,耐着性子回答她,有些事,不要刻意安排,来的时候就让它自然发生,这样才有惊喜。
  她仰起头,眼睛眨呀眨的,无限神往地说道:我希望我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初夏的郊外,一边是河渠,一边是田野。他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面。路有点不平坦,颠簸时,我们一起笑。傍晚,有萤火虫在草丛中飞,我们手牵着手,紧紧的。亲吻么,要在一个古镇。那种老旧房子的屋檐下,即使是夏天,也非常阴凉。空气里飘荡着荷花的香气。结婚,去沙漠,一望无际,没有任何风景。其实,没有风景,才是唯一的风景。在那里,很容易就想到天老地荒。以后的每一个结婚纪念日,我们都去东非大裂谷,那是地球表皮上的一道大伤痕。身处其中,自然就会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死后,就葬在肯尼亚的大草原,人称世界上最后的天堂。
  十五周岁的小女生,对爱情有着许多甜美的梦想,这是自然现象,但做梦做得这样具体,就是一异类了。何熠风承认,在那一刻,自己的心里有一种迷路的感觉。又不是走着路,却觉得丢了方向,这就是特别。
  但是阮画尘可以疯,何熠风已经读大四,二十一周岁了,对于爱情和婚姻,没有画面,只是人生计划里几条几款。
  现在我们可以上课了吗?他板着脸,翻开课本。
  阮画尘低下眼帘,逸出一声叹息。
  一个月后,何熠风来给阮画尘上课。进门时,姑姑对他笑了笑,将一个信封放进他的包中。他使劲吸一口气,知道那是家教的酬劳。
  冬日黑得早,下课结束,外面已是墨黑一片。夜掩盖了一切丑陋,在灯光的修饰下,显露出一种梦幻,迷离的美。他走出楼梯,竖起衣领,听到后面噔噔的脚步声。
  阮画尘气喘吁吁站在他面前,朝前指了指。街角有家意大利饼屋,提拉米苏非常好吃。
  然后呢?他问道。
  我们一起去吃。她还穿着高中校服。那件校服太宽大,她像穿了件袍子。
  谁付钱?
  她指着他。
  为什么是我?
  我看到姑姑给你信封了。
  那是我的劳动报酬。
  她瞪大眼睛。如果我的数学没那么差,你就没有劳动对象。所以,这钱应该分我一半。
  这是哪门子道理?何熠风失笑,却不想反驳。领着她穿过斑马线,去了那家意大利饼屋,买了一客提拉米苏。
  你要不要尝一下?她自然地挑了一匙,凑到他嘴边。
  他知道小女生们喜欢分食,买两个菜,你吃我的,我吃你的,不分彼此。他看着那匙中的点心足足有五秒,然后摇了摇头。
  她吃得津津有味,还给他讲了个故事。
  二战时期,一个意大利士兵的妻子打算给即将出征的丈夫准备干粮,但由于家里贫穷,因此她就把所有能吃的饼干和面包都做进了一个糕点里,那个糕点就是提拉米苏。因为提拉米劳在意大利语里有“带我走”的意思,象征食用者吃下的不只是美味,还有爱和幸福。
  似乎阮画尘除了数理化不太灵光,其他知识都非常丰富,包括别人很少问津的旁门左道,她连二十四节气都能倒背如流。甚至,她可以安静地坐一天,画好一张世界地图。
  陆地,海洋,岛屿,山脉,高原,大大小小的城市……她仰起脸,鼻尖上满是汗,手指被铅笔灰染着乌黑。怎样?那双眼睛,有着灵动的清秀,荡漾着浅浅的湿润。
  他的脑子蓦然死机。杀掉病毒,正常运转后,何熠风再次肯定,阮画尘是个异类。
  这只是个开头。以后,在他拿酬劳的日子,他都会带着她出去吃点什么。阮画尘的要求不高,有时是路边一只蛋饼,有时就是一根玉米。
  离小区不远有条美食街,那条街上好像每天都在过节。粽子,月饼,汤圆,这些应节的食物,这儿什么时候都有。阮画尘最爱来这里的,一家挨着一家的吃。医生都有点洁癖,对路边摊没好感。但看着画尘那吃得满足幸福的样,何熠风什么都不说,付钱付得很快。有时,碰到品种特别多,画尘就矛盾了,什么都想尝,肚子又塞不下。于是,各种买一点,一分为二,他吃一半,她吃一半。
  时间飞逝,都已是高二的秋学期。画尘的数学勉强有点小小进步,师兄对何熠风说,画尘的爸妈希望他能辅导她到高中毕业。
  何熠风没说话。其实,何止是辅导。画尘的姑姑见何熠风学识丰富、人品高尚,很值得信任,索性画尘的什么事都扔给他了。她说她是一家庭妇女,没读过几天书,只能负责画尘吃好穿好,其他都不懂。
  家长会,是何熠风来参加。
  文化艺术节,画尘有芭蕾舞表演,何熠风坐在台下观看。
  画尘参加夏令营,何熠风来学校签字。
  阮画尘有一次上课发高热,师兄第一个电话打给他。他咬牙切齿问道,这应该先通知她姑姑吧!师兄叹了口气,你不是医生吗,打给姑姑,还是要找你。一口腥甜漫到嗓子口,何熠风无语问苍天。
  虽然每一次他的脸色都非常难看,明明写着“我不情愿”,但还是来了。就像今天。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何熠风觉得都过了几个世纪。画尘没让他等太久,背着书包向他走来,脸上挂着笑意。
  几个勾肩搭背的女生从他面前走过,抿嘴偷偷乐。
  那就是阮画尘的老公。
  真的?是大学生吧!
  嗯,听说一起两年了。
  哇,好成熟呀!
  吃吃的笑声飘远,何熠风的脸刹时就黑了。
  大学里也是这般,男生女生谈恋爱,都不说这是我男友,这是我女友。而是故作豪气称呼,这是我老婆,那是我老公。仿佛这样真实感更强烈些。
  这是戏谑,也是调侃,可是听在何熠风耳中,却像讽刺。他发火了,不等阮画尘,转身就走。
  阮画尘不明所以,笑嘻嘻地追上,把书包递给他。
  是你告诉她们我和你在交往?他怒气冲冲地质问。
  阮画尘笑意不减,没有呀,她们乱猜的。
  你为什么不解释?
  不想浪费时间。我们今天去东郊,那儿有银杏林,可以拍照片,晚上还有露天电影。我没看过露天电影。
  不去。他甩臂向前,衣角被拽住。
  他木雕似地站着,不愿回头。
  好吧,不去,那我们逛市场,好不好?阮画尘从他身后探出头,委屈求全地朝他挤挤眼。
  他把牙咬得痒痒的,接过她的书包。
  两人真去了农贸市场,阮画尘还在路边的一家餐厅里把校服给换了。走在卖蔬菜的摊位前,她捏捏西红柿,摸摸黄瓜,咂咂嘴:哎哟,物价怎么涨这么快,老公,以后怕是连蔬菜也吃不起,怎么办?
  一张俊脸扭曲到变形,他命令自己想着实验室里那瓶枯萎的细菌,不去看她那故作苦恼的表情。
  卖菜的大妈震愕地看着他们,犹犹豫豫地问:你们成亲了?
  是呀,都两年啦!纸婚。
  看着真年轻,我以为你还在读书。
  她捂着嘴咯咯笑,买了一袋鸡蛋和他走出农贸市场。
  好了啦,脸臭臭的你,真的不好玩。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会强求的。我们呀,就是过家家。她不再捉弄他,强忍住笑意。
  这话他更不爱听,他在蹒跚学步时,都不屑于玩过家家这样的弱智游戏。
  真是一个迂夫子。她吐吐舌,蹦蹦跳跳地向前。
  不是不惊悚的,他在脑海里一遍遍检点自己的行为是否哪里不当。毕竟她还是学生,还未成年……
  回到家,姑姑又不在。她要他坐下,说给他做饭赔礼道歉。谁会和一个小女生真计较,他慢慢平静下来。
  她哪里会做饭,把买回来的鸡蛋洗了洗,放进锅里,再倒进冷水,煮熟了。倒上一碟酱油,两人就站在锅旁,沾着酱油,把几个鸡蛋全吃了。别说,味道真的很不错。
  后来,她还给他煮过泡面,下过饺子。
  我是一个合格的老婆,对不对?她摇着他的手臂,逗他。
  他不耐烦地甩开,吼问:你习题做完了没有?
  她总是死皮赖脸的笑,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画尘高三这年,也是何熠风在校的最后一学期,他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留校任教,一个是出国深造。他想哪个都可以,先要保证画尘顺利地考上大学。他特地把实习和写论文的时间挤了挤,尽量多留点时间给画尘。没想到,开学都快一个月了,他还没接到画尘姑姑的电话。他跑去画尘的租处,里面换了新的房客。
  他给师兄打电话,师兄吃了一惊。你不知画尘住校了吗,自己要求的,说这一年要好好地温课。
  哦,他终于解脱了。
  为了庆祝自己的解脱,他给自己买了瓶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宿舍睡了两天两夜。然后跑去告诉导师,他决定争取国外的奖学金,出国深造。
  往事如烟,早已随风!
  何熠风淡漠地对着撒哈拉沙漠风光下的女子耸耸肩,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多年前的一句戏言,没有必要详细分析,直接忽视。
  生活里总是有些戏剧性的情节,锦上添花般,点缀几笔,给日子染上几份颜色。但那毕竟不是本来面目,生活应该是朴素的。
  “抱歉!”他越过女子。
  外面的空气舒服多了,雪惬意地飘着,那么淡然,那么清冷,带着无始无终的柔情。
  有时候,人要忘记什么,是会真的忘记的。
  阮画尘睡得很好,连个梦都没做。天放晴了,没有云,冷得无阻无挡。路边的积雪很稀薄,那种四季长青的植物依旧舒叶展枝,没有一点被冻坏的残相。
  她坐公交上班。
  画尘会开车,也有车。红色的牧马人,驶过街头,回头率百分之八十。在高速上驰骋,有如一束红色的火焰。她的车技很不错,是牧马人车友会的会员。曾经参加过车友会组织的穿越齐鲁大地的自驾行,几千公里,都是她一个人开的。后来,车友会又组织穿越新疆,西藏的活动,她和妈妈说,想参加。妈妈没拦阻,去吧,哪只车轮向前转一下,我一桶汽油浇过去,然后点火。
  画尘摸摸鼻子,没再提这话。她妈妈是个言出必果的人,这绝对不是恫吓,而是声明。聪明人都懂,退一步,海阔天空。
  来荣发银行上班,也是妈妈的意思。画尘的大学读的是中文系。中文系的,读书时,个个都带些文人的清高习气,仿佛众人皆俗唯我独雅。一毕业,其他系的都按照专业找到对口工作,唯独中文系的最不守节。有的教书,有的从政,有的经商,有的出国。她进了银行,一身的铜臭。
  画尘几乎是战战兢兢跨进了荣发银行的大门。皮袍下的尾巴终究是藏不住,不到一周,她就露出彻头彻尾门外汉的真实面目。
  二十七楼粗瓷花瓶一说,许言以为是她的自嘲,其实是同办公室的荀念玉对她的总结。
  荀念玉和任京都是总经理特助,注册会计师,审计师,英语八级,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广东话。画尘没来之前,两个人共用一间办公室。因为实力相当,暗地里就有点较劲。画尘来了后,总不能让个小秘书专用一间办公室,于是后勤处就把画尘的办公桌搬进了特助室。
  不了解画尘的底细,画尘又惜言如金,开头两天,荀念玉和任京对画尘是客客气气的。总经理也没给画尘任务,让她先熟悉情况。见荀念玉和任京都忙着,画尘就帮着接接电话。
  荀特助,楼下营业厅说有个什么票……背书出了问题。画尘捏着话筒,眉头皱皱的。
  荀念玉第一次与任京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阮秘书,你知道银行背书是怎么一回事么?荀念玉不动声色地问道。
  画尘坦白地摇摇头。
  转账与汇兑有什么区别?
  画尘屏住呼吸,不都是从银行里出钱么,有区别?
  什么叫头寸?
  很短的头发?
  任京哈哈大笑,荀念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她很想说画尘是二十七楼的耻辱,最后选择了一个委婉的说法:粗瓷花瓶。讥诮,嘲讽之意,非常明显。
  画尘笑笑,不往心里去。闽南话里有句谚语,叫好笋生歹竹。滨江人爱说父母太过能干,那么孩子就不会有多大出息。所以画尘毫无羞愧感,都是她那强势妈妈的错。
  公交车停了,迎面,荣发银行犹如刀峰一般凌厉地插入云霄的高楼,在寒冬的阳光下闪耀着眩目的光芒。
  一楼是营业大厅,楼上职员上班都从隔壁的保安室插卡进去。
  还没进电梯口,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下。画尘回头,是司机小郑,顶着两个黑眼圈,眼睛水汪汪的,一幅欠觉欠得狠的模样。“昨晚和朋友狂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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