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药而愈。似是熟睡的脸毫无血色,鼻息极淡,嘴角溢出淡淡的血丝。他起身检查了她四肢的关节,都完好无损。
这时,一声长啸远远的传来。云榕将白洛负于身后,朝河对岸的方向看去,过了片刻,唇边一掠,似是略带无奈的笑意,转身向竹林深处走去。
这一刻,他心中竟然少有的平静。这许多年,虽然那人一直苦苦相逼,却从不曾伤他如何。每每陷入绝境,又想方设法为他留下后路。这份情意,他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那紫云华佩若不是他家传之物,定然送给他,了了这段是非尘缘。
……
天似苍穹,夜沉如墨,十里清秋无垠如水,皓月当空洒照四野。
火堆淡淡的燃弄,熏烤着其上的竹鼠肉,飘出淡淡馋涎的焦香。
白洛躺在铺陈妥当的干草上,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云榕一身素白沾染了几分火焰明黄的温暖之气,雪衣俊颜映衬得越发清朗脱俗。他正微微侧头翻动架上的烤肉,十指修长灵活,神情温润专注。察觉到她醒来,他转过脸对她露出迷人的浅笑,到把她三魂勾出二魂来。
白洛急忙将眼移开,收住心神。起身的时候想起方才那幕危险,才惊觉天色已晚,二人已安全。只是头脑有些发胀,全身绵软无力,记不得后来发生了什么。火上滋滋作响的美味勾起了她的食欲,肚子这会儿也很合时宜的叫唤起来。她不好意思的坐起来,偷偷看了云榕一眼,他只是笑了笑,“再等会儿,很快就能吃了。”
白洛摸了摸鼻子,凑到云榕身旁坐下,望着飘香的肉块直舔唇角,“这是什么肉?这么香。”
云榕把肉翻了一面,“这是竹鼠,竹林里最特别的美味。呆会儿你吃了就知道,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都不过如此。”
白洛一脸不信,但那醇厚诱人的肉香又一点都骗不了人,两手跃跃欲试的搓着膝盖嚷嚷,“好了没有啊,肚子饿,肚子饿。”
云榕看着她孩子的模样,心底只想逗着她玩,把鼠肉慢慢摸摸的左翻右翻,前翻后翻,还将野果的汁挤到上面,来回熏烤。看得白洛心里那个着急,不住的问好了没,可以吃了没,奈不住伸手就要去夺。云榕没有拦她,任她抢过去狠咬了一口,再一脸幸福享受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牵起,淡淡的笑意直达眉梢。
累了半日,食毕,白洛撕下襟边为云榕包扎了掌心的伤口,二人都有些疲乏,眼前跳动的火苗明黄的火光映出两人灰暗的影子,和着竹枝燃烧的辟啪声,夜晚更是宁静非常。二人偶有目光对视,皆一笑而过,谁都不愿最先打破这份宁。
天边月儿西落,夜空纯粹深邃,同样的夜,同样的山林竹下,如今却不是那番光景。
那时,当今的皇帝刑皓还是三皇子。与五皇子刑献,二哥白濡林,三皇子的随身护卫毕照,四人自小特别投缘,关系亲厚。刑皓最喜欢狩猎,每当入秋便将其他三人和白家姐妹叫上,出城狩猎。
几个少年策马扬鞭,快意奔腾。
野地无人,三皇子刑皓年少风流,常临风而立,一吐心中抱负。白璇和毕照则站在他左右,细心聆听,敬慕不已。
五皇子刑献与白洛年龄相仿,总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吓她。白洛迷糊的倚在二哥怀里,睁眼就看到一条青翠的小蛇吐着红信与她对视。
她常被吓得大哭,刑献却一脸幸灾乐祸地大笑。久而久之,她不再怕了,反而主动地捉弄他。比如,偷偷地将他裤带的一头系在低矮的灌木上,只要他一起身裤子会扯下来。再比如,趁他睡熟时用细绳将他的双脚系上,半夜要小解时一迈步就能扑向大地,摔个人啃树叶,清早还要在大家嘲笑声中装作毫不知情。
云榕正在静坐调息,自觉功力已恢复了三四成,仔细算了算时日,离那晚已隔了七日,是该恢复的时候了,不料却被白洛的笑声打扰。睁眼的时候,正对上白洛侧身的睡容,从发稍到指尖,无不流转着清丽嫣然,唇边还挂着一抹柔和的淡笑,是静绽于暗夜中的幽莲。
也许是睡得不太沉,也许是云榕注视的目光太过专注引起了白洛的警觉,她缓缓睁开眼睛,怔怔地朝四周看了一眼,无尽的黑暗中,星空依旧,火堆旁却是云榕清俊的面容。
她一时有些恍惚,“二哥,天亮了么?”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是了,曾经的一切都化成了梦境。如今三皇子刑皓已登基当了皇上,五皇子刑献因一次意外变成痴傻,姐姐和毕照暗生情愫私奔去了,而她也逃出京城流落到此。想到这里,她不禁低叹了一声。
云榕撩了撩火堆,“梦到你二哥了么,你一直笑。”
白洛对他抱歉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就是想家了。”
“那为什么一个人离开家?”云榕眼皮都没抬一下,丢给她一个半生的野果,“一个姑娘家,也不怕被人卖了。”
白洛接过来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正好润喉,“我就是想南下看看,听说那边山明水秀,景致与北方大不相同。”
云榕眉梢一扬,“只怕没那么简单吧,是不是你爹爹要将你嫁给一个长着狗耳朵猪鼻子的八十岁老头,所以你逃婚了?”
白洛被人说中心事,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抬眼瞪过去,“胡说,世间哪有长着狗耳朵猪鼻子的人?”
云榕接着笑问:“那你为什么逃婚?”
“我……”白洛一时打哽,“我确实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年前爹爹的旧友拿了一副慕容公子画与爹爹共赏,我有幸得见,画得哪叫一个美啊。”说着还做势擦了擦口水,“所以才忍不住偷跑出来。”
云榕怔了一怔,“只不过是看了一幅画,就要跑出来游山玩水?这个理由很不充分。”
白洛干笑了几声,刻意做出花痴状,“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看什么山水,主要是传说中的慕容公子仪表堂堂,俊美非凡,文武双全,尚未娶亲。虽然,那只是传说,我要有幸一见,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万一要是能将他据为己有,那更是此生无憾了。”
云榕无语望天,“那你见着了么?是不是和传说中那般丰神俊朗?”
白洛叹气摇头,“果然是天不助我,我追着他的行踪个把月了,愣是没见着。不过,”她冲着云榕笑了笑,“倒是让我遇着了云兄,以云兄这等绝人的风姿,那慕容公子不见也罢。”
云榕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再抛给她一枚果子,“一个姑娘家说出这些话,小心烂舌头。”
白洛冲他吐吐舌头笑了,也不再多说。
一阵笑闹到把她想家的情绪冲淡了许多,从今往后,便再也没有家了,多想无益,到是涂增烦恼。
共患难
夜半,白洛被一声脆响吵醒,睁眼便看见云榕面色如常的将剩下的竹枝丢入火堆之中。她浑身一僵,正要开口,忽见四周漆黑的竹林散布一双双绿莹莹的亮光,幽灵一般悉悉过过的朝这边靠近。狼,或者说是狼群,这个意识让她汗毛一根一根都竖起来,心中顿时暗呼不妙。
云榕将火堆燃得更旺,“这些狼受过特殊训练,没有痛觉,一旦遇到目标除非自身或对方气绝身亡,否则不会停止攻击。千万别让它们近身。”
夜风中渐渐飘浮起腥臊的气味,白洛皱了皱眉,“若是在普通的林子里,还可以躲到树上。这竹林要怎么躲?”
云榕眉心略紧,指了指顶上,“只怕躲到树上也没用。”
白洛向上看去,一对对鬼魅般血红的眼睛透过竹丛的缝隙阴悚地注视着他们。白洛微微一颤,“是,是吸血蝙蝠么?”说话间,一只蝙蝠也许是耐不住性子,暗中想偷袭白洛。
云榕旋身扬袖抽出腰上的软剑,宝剑在手,真气继而不发,横腕划去,势如飞虹,声如惊雷,剑气狂涌如闪电自长天而下,将狼群蝙蝠都惊得退开去。
那只蝙蝠一分为二,落在白洛面前,她看着他的一招一式,眼神发亮,心中无比佩服,“你的功力恢复了?”
云榕收了长剑,“只有三四成,吓唬这些畜生是够了。”
白洛取出短剑与云榕并肩而立。
云榕唇边泛起笑意,“怕么?”
白洛看向他,剑眉朗目之间意态从容,原本急速的心跳突然回复了平静,心中的恐惧竟淡了几分,四下扫了一眼,回以微笑,“不怕。”
云榕点点头,指着竹林顶点,“你轻功不错,呆会不可着地,一直往南踏竹而行。”
白洛紧着眉头问他,“怎么,你又打算让我一人逃生?”
云榕侧头看着她,眼中映着雄雄火光,“逃出一个是一个。”说罢,将长剑递给她,“用这把剑,它们近不得你的身。”
白洛看了看火光和一直畏火没到靠近的群狼,眼里忽然一亮,“我到有一计,只是要借你的内力一用。”
云榕闪眼一扫身边的群狼,向她点点头,“好。”
白洛伸出手指将荧火擦亮递到云榕的面前,“这火不是普通的火,可实可虚,可冷可热,可大可小。前二者都好说,就是可大这项需用内力催动。待会咱俩跃到竹梢,你按我指的六合迷魂阵的方位将火种抛出,把狼群围在火中。此火虚冷,发出的光亮可吓退狼群,又不至将竹林烧毁,天亮后便可消失。”
云榕应了一声,二人一起跃上竹梢,云榕屏气凝息,嘴唇微动,内劲暗提,长剑缓缓运起,呜呜作响,将荧火挑至剑尖,骤然眼中寒芒大盛,剑身化成飞蛟长啸而出,剑气漩升如浪,将荧火纷纷卷入其中聚成光点。他身形一抖,剑气又疾风骤雨般迸发而出,火光暴涨四溅,片刻竹林燃起十几处火势,将狼群隔开成若干小群。
云榕居高看得清楚,火虽未连成一片,但其中的狼圈却怎么也绕行不出来。
白洛看着云榕使出的招式,美伦美奂,如此美妙上乘,此生只怕再难遇见。
蝙蝠群开始向他们发起攻击,云榕轻扣白洛的肩头,二人一同跃向另一侧的竹梢。
白洛顺着他的劲道踏上竹梢,才刚稳住身形便被空中的蝙蝠缠上,几只蝙蝠已经趴到她的肩头张着血盆大口欲意咬下去,她连忙拍掉。云榕袖袍微鼓,真气充盈形成一个圆球向外震开,二人身边的蝙蝠纷纷坠落。
云榕毫不迟疑牵住白洛的手,飞身竹海之上,向南面而去。
云榕停在竹梢,将剑尖的荧火催至极盛,分左右两侧一字撒出去。荧火更是火中异物,借着内力顷刻之间便各处飞窜,形成一脉火线将蝙蝠群隔在那头。
炎炎的火光中,二人执手相望。突然白洛面色微凝,玉颈略略后仰,皓腕一翻击出短剑直刺云榕左肩,云榕侧身一让,长臂前送直指白洛的面门。瞬时削切声声,双剑削落二人身后几只偷袭的蝙蝠。
这些蝙蝠嗜血成性,一旦见血凶残疾虐的本性便显露出来。不计其数的蝙蝠似是突然找到了目标,越过火线冲着二人蜂拥而来。
云白二人有了刚才的默契,对视而笑,双双携手滑下林梢。月如银盘,苍穹如墨,清风拂面,身躯飘飘荡荡,万顷竹海碧波皆在脚下。虽然身后有蝠群追赶,但白洛仍觉得夜美如此,心如鸿鸟般自由畅然,离京时的不舍,一路上的疲惫,郁积在心中的所思所念,此刻都化作轻烟消散无踪。
白洛抿嘴一笑,宛若凡尘仙子,云榕心中莫名欣喜,体内气血涌动,真气渐渐充盈全身,右手轻轻一带,长剑所及之处,蝙蝠皆纷纷坠落。二人衣衫纠缠,翩跹悠闲灵动如仙,悄然划过夜空。
……
东方露白,晨曦初现。
狼群蝙蝠之类喜暗的生物渐渐疏散消退得毫无踪影,云白二人整晚横穿竹海,几乎不曾休息。身体都疲惫不堪,心情却好得很。竹林边上是山岭南坡的一片芳草地,此间人迹罕至,草叶丛荣,各色的野花携着朝露含苞欲放,早有勤劳的蜜蜂嗡嗡而至,吸取清晨最香甜的花蜜。
白洛一阵惬意,跑出几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对云榕说,“好香的花。”
云榕立于她的身后,笑看她活泼的身影,突然眼底一暗,拉着白洛身形后撤数丈。
白洛不明所以,云榕面色微谨,山谷间突然传来一阵媚艳的笑声,那笑声,似笑似泣,如歌如诉,幸好已经天亮,否则夜里听起来倒叫人有点发悚。
转眼间,便见草地的那头出现了一个火红的身影,凹凸有致的身材裹在艳红的锦缎中,全身半透明的红纱袅袅婷婷,左手腕戴着一大串银铃,抬手之间铃声清脆悦耳,勾得人心痒难耐。
云榕已恢复了原先的从容,淡淡的看着那女子,不怒不笑。
自小生长在王族权贵之中的白洛倒是第一次见女子眉梢带媚姿态妖娆,不禁盯着她仔细打量起来。可她忘了自己男装的打扮,如果随意的看着人家,倒让那人上了心,也回视打量起她来。
云榕一抱拳,“姑娘可是江南史家史忠老前辈的义女史红楼?”
史红楼嫣然一笑,“奴家何德何能,到叫公子挂念了。”
白洛想了想,“怪不得是史家。”能称得上江南史家的,只有江南一带专司驯化飞禽走兽而名扬江湖的史家了,如此一路上的食人鱼,狼群蝙蝠也就容易解释了。
不怪从不行走江湖的白洛能知道,只因这个史家在朝堂之上也颇有名气。当年太祖打江山之时,曾借用史家之力将西域胡人逼退在清元关之外,以此保下了中原百余年的国泰民安。立国后,史家不愿入朝为官,太祖便赐地江南,让史家后世子孙得享鸿恩。
史家族长史忠自从做了七十大寿,便极少过问江湖中事,将一切事务交由自己的独子史怀南打理。其实外人却不知,这史忠虽年过七十却因练了一种奇特的内功,性事上的需求反而日渐上涨。此人发妻已离世多年,他又极顾江湖面子,怕江湖朋友笑他七十娶妾,临老入花丛。身边几个侍奉的丫头他到是没放过,可是那些丫头都非习武之人,经不住他三下五下的便奄奄一息了。他思前想后见其义女红楼生得美貌无双,耐着性子等史红楼年满十五,行了及笄之礼便强行要了她。知道这事的人极少,只有其子史怀南无意中撞见一次。
史红楼笑意未收更添艳色,“这位小公子也听说过奴家?真是惭愧,昨夜让二位受累了,不如随红楼到史府,奴家已备下上等好茶以了表歉意。”
云榕抱了抱拳,“我二人还要赶路,不劳史姑娘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