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儿还没冷静下来,话也不经大脑就冲出来“回十三爷的话,素儿今儿没看到有哪位爷逃学,也没有哪位爷扯过素儿,更没有见过十三爷来问话,素儿只是被从天而降又不翼而飞的大石块拌倒摔伤了脚,把什么礼数也一起摔没了。”
两个阿哥倒被她气笑了,这怪话还真没听见过。十三问十四有没有摔伤,十四摇摇头,十三便道:“十四弟,咱们走吧!咱们今儿也没来过这里,也没见哪个格格摔个四脚朝天,更没见谁踢掉鞋脱了袜子发脾气。”
“小心眼儿”素儿暗骂。秋荷春芽忙拾了鞋过来扶着素儿,到路边亭子坐下,正要去找跌打药,却见十三和十四又回来了。素儿脑子冷静下来正待行礼,“罢了!罢了!”十三说着赶上来递上一盒药膏子,春芽接过了就给素儿上药,疼得她直呲牙,十四一把夺过了帮素儿涂,这下儿更疼了。素儿吸着凉气道:“爷身份贵重,素儿担当不起,还是让秋荷上药吧。”
十三在一边哂笑道“十四弟,人家素儿嫌你手笨呢!”被十四拿眼剜着才不笑了。
没成想素儿又烦燥起来,“素儿谢过两位爷赐药,想必两位爷学里还有功课吧?素儿不送了。”闷头看秋荷一点点揉着脚踝,这药确实很管用,很快就觉得疼得轻了。穿好鞋袜抬头看到十三、十四还站在那里,两个小太监都紫涨着脸皮,意识到自己把两位爷晾这儿半天了。
“两位爷是不是找素儿有事儿啊?”只能装无辜了。唉,一会儿跟威廉较劲,一会儿又成了孩子在这儿对两个阿哥使性子,怎么就没个怕字呢?阿玛和佟妃都要自己好好的,这样子能好得了吗?
“就是你上回教九哥十哥的黑白棋,说了半天我们两个也没听懂。五子棋倒是洋师傅会,教了我们一回,这黑白棋洋师傅也不会。今儿听说你下了学,特地……跑出来找你的。”十三略顿一顿说了,想是觉得不好意思,才偷偷来找素儿的。
“这个要教光靠说的不行,得要边下着边教着,一会儿就成了。哪天两位爷带了棋子来,保管一下子都会了。”
“别告诉九哥十哥成吗?”十四小心地问。
“成!”
八
晚膳后素儿早早地回了房,两个丫头看她上床后便照她的嘱咐掩了门出去了,偌大的宫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还是心神不宁,讨厌的方枕!翻身起来看到琴盒,也没披件衣服便赤着脚走过去。打开琴盒,手指轻轻地抚过琴身,仿佛是在触碰前世的唯一联系,温热的记忆随之而来,带着莫名的压抑。终于是回不去了,这琴也不是原先的那一把,没有任何磨损,也没有那种圆润。
着了魔似的拿起琴在肩上架好,右手伸向弓,终于还是没拿,只虚拉着那不在手里的弓。心底随之响起婉转而凄凉的曲调,那是神秘圆的《白石》。一曲既罢,素儿哀伤得几乎窒息,搞不清自己是在前世还是今生。每首曲子都是一种心境,而最动人的往往是作曲者的哀伤,因为哀伤的是别人才显出自己的幸运吗?作曲者因此活在自己动人的哀伤里,自己却是借别人的哀伤说着自己的故事。世界很小很小,心的领域却很大很大。
烛光黯淡,传来一阵阵烛油的气息,妆台、多宝格、木屏、隔帘还有拔步床被跳跃的光映得如同鬼魅,素儿透不出气来,到窗户前把窗子一扇扇全打开,夜凉如水,冷冷的月色带着幽蓝的光倾泄进来。多久没看过月亮了?记不起来了,这么好的记性都记不起来了,可月色仍如三百年后的清朗,那是不变的记忆,母亲是否也在这样的月夜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呢?素儿现在发现宁愿信佛,相信轮回,只是自己走到岔道上了……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佟妃和靖安一直守着,看素儿醒来便一起连哄带骗地逼着她喝了药,又喝了碗粥。佟妃眼红红的,问素儿怎么会赤着脚散着发还把窗户大开着睡在地上。素儿不知如何回答,想起晚上的事,便拿眼找小提琴。靖安象是知道似的在一旁说:“额娘觉得那东西有点不干净,引得你犯了魔症,正想送柴房烧了呢!”
“额娘别烧了,不关它的事……”又想不出理由解释,只恳求地看着佟妃。
佟妃沉思着,半晌方抬头道:“素儿,额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里只有咱娘儿仨,能告诉额娘吗?说出来额娘也好为你谋划,一直憋在心里额娘和你姐姐看着心疼。”
说什么呢?前世今生?任佟妃也念着佛,真碰上了也会被吓坏了的。自己能到这三百年前,母亲定是在不同的时空里过着斩新的生活,祝她幸福吧。想到这里素儿心里倒是明朗了许多,挤出笑来说:“额娘,素儿不是好好的?药也吃了,粥也喝了,明儿又能欢蹦乱跳的了。叫秋荷和春芽进来侍候着吧,额娘和姐姐也累一天了,快歇会儿。”
“这两个丫头还在外边跪着呢,竟然让你一个人在屋子里!”佟妃脸色又差了。
“不关这两个丫头的事,素儿不想老有人跟着,象被软禁着一样,睡觉都担心别睡相不好被人看了去,怪别扭的,便不肯让她们进屋。”
“你这成天价小脑瓜里尽在想什么?有人侍候着都这样,若是没人侍候着还不知成什么样儿了。好吧,叫她们两个进来,把那东西也拿回来。”
两个丫头跪了一天,脚早麻了,进来时行不得礼,素儿看看便让她们先下去歇了。听得外面老十的粗噪门在问:“妹子醒了吗?”然后就噼噼啪啪地进来四个阿哥,一叠声儿在那里问病情。
“素儿行不成礼了,几位爷多担待。”
“谁让你行礼了?妹子你只管好好躺着,谁让你行礼,哥哥我教训他!”老十说话总是那么冲。
四人各自拿了一堆补品放在桌上,十四从怀里又取出一串糖葫芦给素儿,被素儿笑着挡回去:“这糖葫芦我可不喜欢,吃着酸酸的流口水。”
老十便问:“十四弟怎么把这吃的东西放怀里?”
十四争辨道:“拿油纸包好了的!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吃食,偷偷从宫外带回来的。”
素儿听了倒不好意思了,便说:“真的是宫外带回来的?那我尝一个。”说着便要起身。十四拿着凑到她嘴边巴巴地看她咬了一口,酸得直眯眼,开心得什么似的。
老九倒是简单,一套能摇头晃脑的泥人,唐僧与三个徒弟。搁在素儿的床头,给她玩着解闷。老十拿了几个花钿子,说是给素儿贴那小疤用的,被老九瞪着,说是那么小的疤又不起眼,要你拿花钿子提醒着。
几个人又说会子话就让素儿早点歇着便都告辞走了。素儿心里暗自庆幸,没人问她是怎么病的,不然的话,只怕要传得沸沸扬扬。
第二天烧全退了,佟妃仍不放心,让她再歇一天再上学,又不让出门,只在屋里养养,靖安也停学一天陪她。看素儿没事干闲得发慌,便叫腊梅继续教着刺绣。把绣了几天也只是一个花样的帕子拿了来,素儿心里直叹气,这针脚长短控制不住,运针更别提了,一手在上一手在下,针扎到哪儿都不知道,不扎到手已是万幸。
“你这都学了几天了?怎么一根针就把你憋出一头汗来?还不快擦擦!”佟妃在旁边笑道。
素儿耍赖道:“想是这针太小太滑溜了,会逃呢!”
“腊梅,拿根牙签子在一头扎个眼儿穿上线给格格试试,那东西又大又不滑溜,定是逃不了。”佟妃也太幽默了吧!晕死。
腊梅在那里僵着又不敢笑,只在那里把头低了憋气。“罢了,继续教吧!被你这丫头闹得好些天都没诵过经了。”转身去小佛堂念经。
腊梅终于吃吃地笑了出来,素儿脸上挂不住,便说腊梅笑得难听。靖安也是笑得眼眯成一条缝,“姐姐笑得可难听?”
“腊梅到外头笑个够去!秋荷,帮我找找哪儿有木匠用的墨线盒子。”
“格格要墨线盒子做什么?”春芽也是个好奇的。
“不要你管,只管帮我寻来便是。”素儿堵着气闷声说,拿剪子把歪歪扭扭的线全拆了。
靖安凑过来看素儿,素儿扭过头,靖安又跟着过去看,素儿撑不住笑出来:“姐姐笑话我!”
“姐姐没笑话,明明是素儿自己在笑。”转身坐回坑榻上,盘了腿看书。
“姐姐弹琴给素儿听。”素儿仗着自己在病中,撒娇。
“姐姐喂点心给素儿吃。”
“姐姐给素儿喝水。”
……
靖安尽管宠着照做,也不假手小桃小莲。素儿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明明比靖安大许多,做小孩子真好。直到秋荷拿着墨线盒交到手里,素儿才算是消停了,开始忙乎起来。先拿着一小张宣纸用墨线画间隔两毫米左右的格子,又用描眉的墨条在纸上按记忆画上一朵玫瑰,把宣纸再盖在帕子上一起用箍子夹紧了,再选好线慢慢地绣起来,不再一手上一手下,而是一手合架子一手拿针,免得手上老被扎破。心道:“哼!我就不信了,运针技巧一大堆的做不好,绣小叉叉还不行吗?”
腊梅过来看不明白,被支着去小佛堂侍候佟妃去。这边素儿下针越来越快,用油画功底配着色,把玫瑰的光线明暗、颜色层次绣个分明,只是松紧还是掌握不好,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收了线,又用剪子把玫瑰外边的宣纸细细地剪了,把纸屑挑干净了。第一块自己绣的帕子终于出台了,绣花也不是那么难的不是?
正要去佟妃那里献宝,被靖安一把夺了过去。看了半天:“你这花样好美,看着跟真花似的,只是这针脚不对,显得很粗糙,而且线的松紧不一,显得毛,姐姐照着这花样再绣一个好不好?”
“好啊!只是这帕子是我第一次绣成的,可不许再拆了!”
凑在靖安边上看她熟练地绣着,很快就成形了,绣好后在右边角上绣了个“一”字,素儿不明所以,靖安告诉她这是表示素儿第一次绣的花样。然后姐妹两个拿着一起去给佟妃看,佟妃惊诧于用色的大胆,更惊诧于层次分明,好美的玫瑰,如果上面再绣了露珠上去一定是娇艳欲滴。
九
随着天气一点点热起来太子的生日就快到了,靖安不知道送什么好,贵的东西送不起,再说太子那里应有尽有的,便宜的更拿不出手。跟佟妃说了,佟妃没什么主意。佟妃是长辈,自是送不送,送什么都是不碍的,太子还能嫌着不成?素儿差点想说太子成不了皇帝随便吧,还好忍住了,人家还能当十几年的太子好不好?还好念头转得比说话快。
那边小桃倒是开口了“不如绣个绣屏吧。”靖安转头瞪大眼睛看着小桃。“奴婢多嘴,再也不敢了。”
“起吧!点子不错!”开口的是佟妃“别致的绣屏可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也有心意在。素儿想个好花样吧。”
素儿想了好久也没主意,下学的路上就特意在园子里逛,走过池塘时看到好多红鲤鱼在荷叶间穿梭,已有几朵莲花开了,还有的只是花骨朵,很美的画面。便让秋荷回去拿墨条和宣纸来,自已在草坪上随意坐了。春芽跟着素儿随意惯了,也跟着坐下,嘴里问:“格格不嫌地上脏?”
“不嫌,又不用自己洗,回头就换了。”素儿笑着冲春芽挤眼睛。
“格格也没个主子的样儿!”
“这样不好?”
“格格什么样儿都好。奴婢真是有福能跟上您这样儿的主子。”
“额娘待下人也是体贴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奴婢打小就没了爹娘,由叔叔带大的,叔叔家里穷,多嫌着我一个,差点把我卖了,正巧选宫女子,便进了宫。”
秋荷送了东西来,还细心地拿了一小块板子做垫子。画了好久,又细细标记好颜色,留恋地看了会儿池塘,才和两个丫头回去。佟妃和靖安已等了好一会儿,看着纸上的画儿也没闹明白,上面全是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也懒得问,都知道素儿古怪多,问了也未必说得清楚,便由得素儿先绣底样。
花了好些天,跑了无数次池塘,总算是把底样绣得差不多了,累啊!伸个懒腰看看大体效果,还不错,里面有好些是用金线绣的,昂贵的底样,嘿嘿。。。正得意间,听得一群丫头在请安,直觉地挡住绣架迟迟不肯过去见礼。
“怎么?不欢迎?”十三走过来,语气轻松。腊梅和秋荷见机快,赶紧过来把绣架收拾了,还是被十三扫到一眼。“是你绣的?”
素儿也不耐烦见礼,大约地曲了曲腿就算是福过了,秋荷这边早递上茶来“回爷的话,素格格要绣一幅画不知要在手指上刺多少血窟窿呢。”这话回得好,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今儿怎么四位爷一起来了?素儿可是听得有人嫌女孩子娇气爱哭呢!”
“前回你病了不是也一起来的?病一好就全忘了。等你哭了爷就走。”十三皮皮地说。
“前回病了也想着别一起来呢,今儿你来明儿他来,既不冷着也不热着的多好?”
老十粗着噪门爆料:“前两个月叫他们一起找妹子玩,他们叽叽歪歪的,这次可是他们自己吵着要来的。”
老九也不闲着:“老十要不是在学里炫耀什么菜式别致啊,点心特别啊什么的,还不是就我们两个来?”
佟妃出来笑着搭话:“你们这些孩子就是看着别人家的饭菜香!不就是靖安府上的那几个菜式吗?哪有平日宫里的精细?”
众阿哥行了礼便净了手入座,看素儿没方向,被老九一把拉过在身边坐下,斜眼看着老十这个粗心的,老十嘿嘿笑了两声,自顾自吃起来。
撤了席十三、十四便提出要去云烟阁素儿屋里去玩,免得吵到佟妃,佟妃不同意,说是姑娘家的闺房哪能随意进出。十四是个急性子,便说素儿还小,再说又是大家一起去,没什么男女大防,玩一会儿就回去。佟妃便不作声了,只看了眼腊梅。腊梅和秋荷不着痕迹的退了出去,春芽又上了茶来。
老十揭开盖碗便说和前回喝的不一样,被胤禟一脚踩在脚趾上,痛得直呲牙,也知道不可叫出声,只是瞪着老九,这暗示也太狠了吧?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