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臻正是避无可避,便听到上头凤殇清冷地开口:“看来,静王也有事要奏?”
这就更是无处可逃,毓臻踌躇了一下,便踏出一步,稳声道:“臣以为,刘尚书说的是理,新朝已立,皇上已经坐稳了天下,现在缺的,正是一位贤惠的皇後母仪天下,正值今年是皇上年及弱冠,立後之事,该是时候考虑了。”懒得去想借口,毓臻干脆把刘喜前天跟他说的话搬了出来。
凤殇冷冷地看著他,微微眯了眼,半晌一笑:“依静王之见,朕是越早立後越好?”
“有一个人替皇上管理六宫,总是件好事。”毓臻只觉得凤殇的目光刺人,却不肯认输,仰首看了回去。
“好。”凤殇轻快地应了,收回了目光。“刘爱卿说的也是道理,那麽人选之事,就交给礼部去办了,半月之後,把选定的名单送入宫来朕再决定吧。”
“谢皇上!”刘喜大喜,深深地行了个礼,周围的人看这情形,便有人开始後悔没有帮口了。
静王的话,皇上总是听的,何不卖这刘喜一个人情呢?指不准,这未来的皇後也会记自己一功……
只有毓臻隐约觉得不妥,依旧站在那儿,小心翼翼地看著凤殇的表情。
凤殇似笑非笑地看著心思各异的殿下众人,半晌缓缓开口:“不过,要罚的,不能不罚。”
众人顿时一惊,收敛起来,大殿之下的气氛也马上一凝。
大殿之上凤殇的唇边却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朕的臣子居然私下串通,逼朕就范,各位爱卿觉得,这该当何罪呢?”
殿下鸦雀无声,刘喜还跪在地上,身体都有点抖了。
怎麽会忘了,这少年天子看起来不过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子,只是手段之狠,足以让人变色。
刚登基便将伪帝的七位皇子和後宫妃嫔共一百六八人杀尽,只留下三皇子毓臻,九皇子毓弋,以及毓臻生母娴妃三人。再之後,为了攻下凤临,把自己体弱的双生哥哥送出去,到最後听到珞王死於定城,他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单是这些,就可见这位少年天子是怎麽样的人了。刘喜越想越怕,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哼。
看到刘喜的模样,凤殇微微一笑,又扫了毓臻一眼:“两位爱卿本是善意,朕也不忍重责,就这麽办吧,各庭杖一百,殿上执行,就算是罚过了。”
“皇上恕罪!”刘喜一声惨叫,他自己的老骨头,自己自然明白,且不说静王挨过这一百庭杖後会怎麽对他,单是他自己挨著一百下,就怕要性命不保了。
凤殇只当是听不到,站了起来,向左右一声怒斥:“怎麽还伫在这里?把刑具都搬进来,殿上执行!”
“是!”一旁太监连忙宣旨,不消片刻,便有几个刑狱官抬著长木板凳,抗著庭仗走了进来。
“皇上饶命,饶命啊!”刘喜一边扯了嗓子喊著,一边狼狈地被人压在了长木板凳上去。
另外的人也走到毓臻身边,动手要将他拉过去,毓臻挣扎了一下,冷笑著看了凤殇一眼,自发地走到长木板凳边躺了上去。
凤殇一咬牙:“打,给朕狠狠地打。”
醉若成欢 正文 第6章
章节字数:4101 更新时间:08…01…01 12:28
听到凤殇的话,原本想要替毓臻求情的人都顿时住了口。本来还想著这会儿替静王求情,以後准不会吃亏的,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静王惹怒龙颜,连著刘喜被拖累了。
刑狱官相互对望,都知道静王毓臻是什麽地位的人,谁都不敢先下手,最後见凤殇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似要开口,才慌忙捉稳了庭仗,小心翼翼地打下去。
力度自然控制得恰好,刘喜在那儿“哎哟哎哟”地叫痛,毓臻却是一声未哼,像是庭杖打在别人身上似的。
凤殇负手站在殿上,冷眼看著两人挨打,一丝怒气慢慢地凝在眼中,等到刑狱官数到二十,他才冷声笑道:“朕说了,狠狠地打,耳朵都白长了吗?还是说要砍下一个来,另一个才听得清?这样的力度,难不成你们是要朕亲自去打?”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保留的刑狱官再不敢留手,咬紧牙关狠狠地打下去,一边全神贯注地竖著耳朵,就怕凤殇一个高兴了叫停自己却听不到。
凤殇自然没有叫停,听刑狱官继续数下去,便又道:“刚才的叫打吗?用力地打,从头数起!”
“是……一,二……”刑狱官们战战兢兢地应了,从头开始,不一会,头上都渐渐冒出了汗来。
刘喜被这麽一通打,连声音都哼不出来了,只是低低呻吟几声,随时一翻眼便要晕过去的模样。
毓臻似乎也有点难熬了,脸色苍白,额边有汗大滴大滴地滑下来,却只是用力地咬著唇,不时从喉咙漏出几声闷哼,却没叫过一句。
左丞相在一旁看著,终於忍不住了,走上一步,危声道:“皇上,刘大人年事已高,还请皇上手下留情啊。”
见凤殇没有哼声,朝中一些与刘喜交好的人相顾而看,也纷纷走上前来,跪了下去:“求皇上开恩!”
凤殇淡淡地扫了那些人一眼,半晌才低唤一声:“停手。”
殿内的刑狱官正好数到十七,这时一听他叫停,连忙住了手,退到一旁。
凤殇缓声道:“刘喜年事已高,这几下,算是罚够了,又有这麽多的人求情,就这样罢了,扶下去,让御医好好治治。”
“谢……皇上……”刘喜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被人扶著,勉强行过礼,便让人抬出了大殿。
凤殇回头看向毓臻一边,那些刑狱官也早已停了下来,他轻笑道:“静王可不是年事已高,一百下,一下都不许少,谁都不许求情,给朕狠狠地打。”
众人一听,心里明白,看来皇上这是铁了心了。刑狱官们对望一眼,只能吞了口水,又走回去继续打。
毓臻趴在板凳上,唇咬得发胀,身後又痛又凉,想来与血肉模糊差不远了,只是不肯求饶,见凤殇冷眼看著自己,像是看著耗子的猫,似乎就在等著看他的笑话,干脆闭上眼,不再去看。
凤殇脸色微微一变,一挥袖,冷声道:“继续打,打完再放人。一百下,若朕知道少了一下,轻了一下,你们全都随他一起罚吧。”说罢,再不看毓臻一眼,转身走入内殿。
身後庭杖打在肉身上的声音始终不绝,伴著刑狱官战战兢兢的数数声,一下,一下,却始终听不到毓臻的求饶和惨叫。
那就打死了罢。
心里恨不得那人被打死了好,打死了便一了百了,再不会左右到自己,再不必烦心,凤殇的脚步却越走越慢,就怕走远了,殿里有人说静王如何如何了他听不到,叫不了停。
没有人叫停,走出十来步,听到的却是毓臻低低的笑声,越来越响,伴著一阵阵不可遏止的咳嗽,却笑得张狂放肆,像是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像是在嘲笑他的心软一般。
凤殇死死地咬住了牙,抬手捂了耳加快了脚步。却像是始终无法摆脱,那笑声一直盈在耳边。
哈,哈哈……咳咳,哈……
哈哈哈……
凤殇一个惊坐起,双眼睁得大大的,低促地喘著气,胸前起伏,好半晌才慢慢平复下来,定眼看向周围。
纱幔罗帐,周围是暗淡的长明灯光,暗红如血,夜已静了,外面的人走路都是蹑手蹑脚,屏息静气,生怕发出一丝声音。
“皇上?”床边不远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凤殇一阵安心,认出那是自己的贴身侍女。
沈默了一阵,凤殇才低低地问:“眠夏,现在什麽时候了?”
“快三更。”眠夏轻声回应,“皇上,睡不著?”
凤殇笑了笑:“没事,你休息吧,只是做了梦。”
“奴婢给您倒杯热水吧?”眠夏也没多问,只是说了一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走远了。
凤殇慢慢躺回去,下意识地揪住一角被褥,压在胸前,仿佛还能感受到胸内异样的跳动。
只是,做了梦而已。
早朝时毓臻的笑声,一天里没有间断过片刻。连梦里都不肯放过他。
凤殇偏过头,把脸埋在枕上,想起梦里残破的碎片,还是觉得动魄惊心。
梦到了毓臻。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一次,分外吓人。
梦到毓臻被打,看不清打的人是谁,怎麽叫都停不下来,那庭杖一下一下地落下去,毓臻便像是日间那样不哼声,只是身上早就被打得体无完肤了。
再後来,就看到毓臻对著自己笑,极尽嘲讽,满是傲气,没有了在人前的臣服。一直笑一直笑,眼睛,鼻子,嘴巴,脸上每一个地方都流著血,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血染得湿了,找不到伤在哪里。
他怎麽叫,怎麽闹,毓臻都没有停下来。只是一直地笑著看他,笑著笑著,就吓醒了。
“皇上,先喝点热水定一下惊吧?您没睡多久,喝过了水再睡一会吧。”眠夏的声音从帐外絮絮传来,凤殇回过头,好一阵,才坐了起来,伸手接过了递上来的杯子。
温热透过杯子传到手心,又缓慢地流遍全身,让人逐渐放松下来,凤殇看著那杯子,垂下眼帘浅浅一笑,没有喝水,只是握了一阵,又递了回去。
眠夏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站在外头,等他吩咐。
凤殇翻身又要睡下,却始终有什麽碍在心头,终於忍不住开口:“眠夏,你知道静王的庭杖打得怎麽样了麽?”
眠夏似乎愣了一下,才道:“听说的一百下打完,才让静王府的人接了回去的。”
“哦。”对答案并不满意,隔了一阵,凤殇又道,“眠夏,你去让人打听下,静王回去以後怎麽样了。”
“是,皇上您先休息吧。”眠夏应了,有点担忧地说了一句,才轻声走了出去。
等她关了门,凤殇才又睡下,抱著被子,却始终睡不著。
那次偷偷跑到盛京看哥哥,第一次见到了毓臻,代价是被吊在村里的祠堂中央,饿了三天三夜。身上自然少不了舅舅的鞭子留下的伤,要不是碰上雨天,秦泊怕他伤了筋骨落下病根而去求情,恐怕那绝不是三天三夜能了结的事了。
只是隐约地觉得,并没有後悔。
说不上是不是因为双生,只是觉得哥哥有人宠著,就像自己被宠著一般,快乐而满足。
在那之後的大半年里,再怎麽难熬,只是想著那一夜看到的种种,就不觉得那麽难受了。
第二次见到毓臻,已经是半年後的事了。
被舅舅关在一个房间里,让秦泊喂下不知名的药,跟两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关在一起。要学的,是床事。
再之後,两个女人换成了两个男人,被放出房间时,他几乎崩溃了。
舅舅说,你哥哥能做的事情,你就不能做吗?
那时唯一的念头是,如果是毓臻,自己一定不会觉得那麽地脏。
终究抵不住软弱和想念,他第二次逃走了,跑到盛京,蜷在三王府的树上,看了半夜。
双生哥哥和毓臻,就是他全部的救赎。
那时候的毓臻,是皇子,是对手,是高高在上的,是哥哥的。
可是,现在的毓臻已经不是皇子了,坐在皇位上的人已经是他了,哥哥已经死了,为什麽他还不能要一个毓臻呢?
昏昏沈沈地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自远而近,之後便听到眠夏低唤了一句:“皇上?”
“如何?”
“回皇上,静王回府後,静王府里请了大夫,伤都上了药,也没什麽大碍,只是入了夜有点高热。”
凤殇半坐起来,望著帐上的人影,半晌又问:“有人照顾麽?”
“似乎是寄住在静王府的一位小公子在守著。”
“小柳……吗?”凤殇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想起了密探口中说起的那个少年,突然抬头,“传旨下去,就说朕体念静王,听说他伤势颇重,接入宫来让御医诊治,好生修养。明天的早朝就免了。”
“是。”眠夏应了,便要转身去宣。
凤殇又叫住了她:“还有,让御医先过来候著,静王来了,就送到偏殿去。”
眠夏愣了愣,下意识便问:“让静王住在凤渊宫里吗?”
“不行?”凤殇皱了眉。
“皇上,这似乎……”
凤殇不想再听,打断道:“没有似乎,就这样吧,快去。”
“……是。”
等眠夏去宣旨,凤殇也爬了起来,没有惊动其他人,自行著好了衣物。
他这边动作迅速,却偏偏等了大半个时辰,毓臻才被送到凤渊宫来。
看到毓臻因为伤病而变得晦黯的面容,凤殇的脸色就先跟著沈了几分。
御医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把毓臻身上的药重新换上时,凤殇在一旁看了片刻,就匆匆地转过了脸走开,直到换好药,才又重新站回原处。
切过了脉,御医列下药方,又让人熬好了药,送到房间里来,凤殇才将其他人都挥退了,独自一人捧了药坐到了床边。
因为病弱,毓臻脸上的温柔也罢,嘲弄也罢,早就散尽了,只是一片干净平和,凤殇几近贪婪地看著他。
只有这一刻,两人相对,人前的温柔尊重,人後的憎恨嘲弄都没有了,毓臻只是安静地在自己眼前,任人摆布。
“对、不起。”小声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凤殇却微微垂了眼,脸上泛起一抹薄薄的红。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安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真好啊,都不会拒绝人……”凤殇低喃一声,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上毓臻的眉,然後是眼,半晌收了回来,只是痴痴地望著。
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拿著一碗药,眼中是满满的温柔。
然後,他含了一口药,吻上了哥哥的唇。
凤殇看了手中的药一阵,用牙轻磨了磨下唇,抬手含了一口,又看了一眼,终於微微俯身,一闭眼吻了下去。
醉若成欢 正文 第7章
章节字数:5053 更新时间:08…01…01 12:29
口中的药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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