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芳菲跟严易中拜拜之后就去了国外,三年前回来是参加母亲的葬礼。说来真是讽刺,她父亲是天津有名的外科大夫,可为了给军区参谋长郑长庚做手术,白白耽误了母亲的病情。
郑楚滨给她五百万的时候就说过那是对她的补偿。可光有经济补偿是不够的,俞芳菲喝了几年洋墨水,对男人的要求渐长。严易中这样的已经看不上了,她一见到郑楚滨长开了的脸便动了心。
她提出要做他女朋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俞芳菲清楚地记得当时郑楚滨脸上的神情,不嗔不怒不悲不喜,好像在谈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他对谁做他的女朋友没有意见,甚至对跟谁结婚也不在乎。
他曾经明确的表示会跟她结婚,可俞芳菲从他眼睛里看不出对自己的一丝感情。这个男人为了报答她父亲当年对郑参谋长的救命之恩,把自己的一辈子给贱卖了。当时她深深地感到了这一点,这种感觉令她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就算娶了她又有什么用?
三年过去了,他一点儿也没变。俞芳菲站在门口望着在房间里打电话的郑楚滨,突然就有了一股冲动。她第一次违背了对方的意愿,趁着他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冲进了房间,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的双手紧紧地箍住郑楚滨的腰,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贴在他身上。郑楚滨的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嘴里的语气依旧没变,还是不紧不慢地打他的电话。只是他那只空闲的右手已经落在了腰间,将俞芳菲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了下来。
他用的力道非常大,几乎要把俞芳菲的手指头掰断。俞芳菲痛得差点叫出声来,赶紧放开了郑楚滨的身体。
郑楚滨简短地结束了那个电话,冲着门口一指道:“下次没我同意别进这房间。”
俞芳菲积压了一晚上的委曲终于爆发了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你就非要这么冷冰冰地对我吗?你有没有想这我的感受?以后我们结了婚,你也打算一辈子跟我貌合神离!”
郑楚滨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一点波澜。他略微不屑地一笑:“你把别人推到在地的时候大概没想过对方的感受吧。”
又是纪宁!俞芳菲的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她想起了那天郑楚滨对两人态度的差异。他居然拿自己的手帕给那个女人擦伤口,而对自己除了那句冷冰冰的话外什么也没有。
到底谁才是那个要嫁给他的女人!
三年前郑楚滨跟纪宁的恩怨纠葛俞芳菲一清二楚,她甚至见过郑楚滨手臂上的疤痕。为一个要把他送进牢房的女人挡子弹,俞芳菲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那个可怕的念头一经上头,她就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透着恐惧:“你,你该不会是对那个姓纪的女人……动心了吧?”
郑楚滨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俞芳菲和纪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女人。俞芳菲身材性感五官惊艳,是那种大家闺秀光芒万丈型的女人。而纪宁身高不高,穿了高跟鞋也大约只到他的下巴处。她气质干净为人低调,是那种小家碧玉宜家宜室的女人。
说实话,他对她们两个都不存在任何爱情,也没想过要娶谁回家。可他对别的女人也没有感觉,所以他并不在乎娶俞芳菲。他虽然不喜欢她嚣张的性格,可她的母亲到底是因为他的父亲才耽误的病情。人家没了一个妈,他把自己给了她,多少也可以补偿一二了。
想到这里,他眼前又出现了纪宁有些倔强的脸孔。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变化。那天在疗养院的花园里,她多少还存了几分感激之情。可前两天在这座房子里,她看自己的眼神明显锐利了很多。
因为什么,是因为俞芳菲吗?郑楚滨又抬头看了一眼呆立在房中的俞芳菲,然后拿起摊在枕边的西装外套,大步流星走过俞芳菲的身边。
俞芳菲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了房门,又听到外面雕花大门发出的沉闷的关门声,耳边只留下他略微有些无情的话。
“我也不是非娶你不可。”
☆、暗算
纪宁因祸得福。
因为伤了手,她被大老板准了三天假,避过了萧燕妮降职的风波。等到她再回客房部上班时,这股风波俨然已经淡了下去。
办公室里如今人人自危,话比从前少了很多。萧燕妮是客房部公认的聪明人,连聪明的都栽了,其他不怎么聪明的哪还敢不管好自己的嘴。
没有人知道这里面的具体原因,只知道是上头发下来的处理意见。听说本来是要开除的,后来经理念在往日的情分替她求了情,总算是把人留了下来。只是客房部她是待不得了,被赶到餐饮部从头做起了。
纪宁觉得唐宁就像是古时候的封建王朝,工作人员就是那文武百官。有人升迁必定就有人罢黜。郑楚滨就像是那高坐龙椅的皇帝老儿,看谁一个不顺眼,那把铡刀就伸过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砸掉的那些瓶瓶罐罐儿,一时间颇有些头疼起来。趁着职务之便她已经略微统计过了,那个多宝格上摆的易碎品一共值736万,就算她只砸了八成,也要赔近六百万。她在唐宁一个月赚六千块,不吃不喝也要攒一千个月,粗略算算是八十三年。
她有这个福气活这么长久吗?纪宁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越算越绝望。梗着脖子跟俞芳菲对眼的时候她没想到怕,事后琢磨琢磨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这几天她缩在宿舍里哪儿也没去,一直等着上头把她叫去谈这个事情。但左等右等也没人来找她,回到客房部也是天下太平,没人提起琴园发生的事情。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人知道吧。难道萧燕妮的调职就是为了这个?
纪宁有点看不透了。东西是她打碎的,就算是俞芳菲推了她,怎么算也算不到萧燕妮的头上。郑楚滨不像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把责任推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是他这种人做的事情吗?
纪宁一面想着,一面就伸手到上衣口袋里去摸那块手帕。今儿早上她把手帕洗了,晾干后叠起来就放进了制服口袋。这东西就像个烫手山芋,扔不得也不知道该往哪还。扔了吧,万一对方非问她要,她该拿什么还?可要还回去吧,估计人家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沾了血的东西,总有点不吉利吧。
纪宁摸了摸口袋里熨帖的手帕,又把手抽了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今天上晚班,值夜,办公室里除了她只有一个男同事,正在那里拿手机玩微信。看样子是勾到了一个漂亮姑娘,脸上不自觉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男人大概都那样吧,见着个漂亮的就走不动道儿了。纪宁看着男同事低头的侧脸,不由又想起郑楚滨来。
撇开人品不谈,俞芳菲长得绝对让人无可挑剔。她个子高,站自己身边一对比至少有一米七二。郑楚滨也高,目测得上一米八五。这样两个人站在一起,金童玉女那是跑不掉的。自己要是男人,肯定也喜欢俞芳菲这样的。黑历史算什么,谁年少的时候没爱过一两个人渣啊。
俞芳菲勾引严易中固然名声不好听,可郑楚滨呢?纪宁不相信像他这样过尽千帆的男人会没点历史。只怕细细算下来比俞芳菲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三年前死在丽晶酒店的那个交际花不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嘛。郑楚滨整天在她房里进进出出的,要说两人什么都没发生,打死她也不相信。
想明白了这一点,纪宁便释怀了。早知道他们两人是天生一对了,还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是气自己看走了眼,在疗养院的时候她还有那么一瞬间要将郑楚滨归到好人那一类里去。觉得他有个得了病的母亲,跟自己多少有点同命相怜。
现在想想怪可笑的,人家跟她哪是一路人。有钱人包戏子养女人那是标准配置,他郑楚滨不过是娶个女明星罢了,算起来已经是最规矩的那种了。
男同事在旁边咯咯地笑出了声。纪宁忍不住瞅了他一眼,对方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冲她一笑。纪宁也不好说什么,低头看自己面前的一堆记录报表。
值夜就是这样的,很无聊很闷。可是不干又不行。唐宁这样高规格的酒店,要随时随地满足客人的任何要求。所以每个岗位上都缺不了人。有些客人发起疯来,半夜三点也会叫room service,你若不去他便要投诉,可去了往往也没什么大事儿。
纪宁有一次接到一个任务,一个匈牙利来的长毛鬼凌晨非要抽某种牌子的香烟,一个电话就把她叫了过去。通常来说,唐宁里什么都有,像香烟这种常用品世界大多数主流品牌他们都有。
可这长毛鬼偏偏点了个偏门儿的,那名字又长又复杂。纪宁大半夜拿着他写给自己的香烟名字满北京城找,光的士钱就花了三百块。最后那包烟她只收了对方一百五,酒店还得倒贴一百五进去。
没办法,服务性行业就是这样。顾客入住的时候付了高额的房费,里面包括了替客人买烟这种跑腿儿的费用。酒店没有只能贴钱给顾客去买,买的迟了还得跟人说sorry。正因如此,唐宁才能在如今竞争激烈的北京酒店市场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并且一直以顶级奢华服务周到着称。
郑楚滨还是很有能力的。不管他身后有多强大的势力支持,搞好唐宁这么一座庞然大物也需要高超的智商和强势的手腕。郑楚滨挑老婆的眼力不怎么样,做生意倒真是一把好手。
男同事见纪宁一直坐着不吭声,看看四周没人就凑了过来:“小纪,萧主任走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嗯,我知道。”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纪宁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男同事一脸八卦,却又极其小心,他扭头朝门口看了看,转过头来压低了嗓子道:“就是俞芳菲来开发布会的那天。经理不是让你跟着萧主任去做核对嘛,后来萧主任一个人回来了。再后来她就被调走了。我们琢磨着是不是那天在琴园她得罪了俞芳菲,所以让人拿来开刀了。”
纪宁有点好笑,心想得罪人的事情可不是萧燕妮干的。可她也很纳闷,闯祸的明明是她,受教训的怎么倒成了别人?
可那天的事情她不方便往外说,这要是开了个头,解释起来得说一晚上。她只是笑笑,回了一句:“没发生什么,挺好的。”
“那你怎么没跟萧主任一块儿回来,你留在琴园干什么了?”
这人很有点打破砂锅的脾气,纪宁正琢磨着要怎么回答,桌上的内部电话却响了。她看了一下时间,晚上十点半,又是哪个寂寞空虚冷的家伙来耍他们玩了。
她赶紧接起电话,就听那头传来前台经理的声音:“小纪是你吗?琴园那边打来电话,让去收拾一下游泳池,你赶紧过去吧。”
怎么是那地儿。纪宁一时没说话,那边显然有些急了,催促着:“老板亲自打的电话,赶紧去,别磨蹭。”
“去几个。”纪宁看看空荡荡的办公室。男同事不管清洁这一块,看来看去好像只有她能上。
“一个就行。活不多儿,屋子里不用管,泳池边上收拾一下就行。别怕,老板已经走了,搭夜班飞机去香港了,碰不上他。”
经理最后的一番话让纪宁吃了定心丸。她放下电话冲男同事抱歉地笑了笑,收拾了东西就往琴园赶去。边走心里边犯嘀咕,深更半夜游什么泳,又要折腾人收拾。这人大概有点龟毛,就不能等明天早班的人来一块儿收拾嘛。
幸好他不在。纪宁又摸了摸手帕,考虑要不要直接给他搁桌上儿。中午她叠手帕的时候让钟怡给看到了,当时她笑得一脸坏样儿,那眼神分明就在说:这一看就是男人的东西,嘿嘿嘿。
纪宁走到后院的边门那里,输入了开门的密码,电子门咔得一声轻响,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感应灯瞬间亮了起来,把整个园子照得清清楚楚。一阵夜风吹来,园子里的湘妃竹晃动着发出漱漱声,还在墙上投下一片儿黑影,看着有点儿渗得慌。
身后的电子门自动关上了,纪宁踩着三四厘米的高跟鞋往泳池走去。空气里几种植物混合的天然香气钻进了鼻子里,闻着有些提神醒脑。泳池边上散落着防水镜、酒杯,一旁的竹榻上还搭了一条用过的浴巾。再往旁边的沐浴房看,里面也有些乱,沐浴喷头还滴滴嗒嗒往下滴着水。
看来郑楚滨走得有点急,三更半夜去香港,不会是丽晶出什么事儿了吧。
纪宁这么想着,沿着泳池慢慢地走了大半圈,眼睛被地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晃了一下。她蹲下身去把那东西捡了起来,意外地发现那竟是一块手表。
那是一块很老的手表,表面的镜片因为长时间的佩戴产生了一些划痕。表带是金属的,好几处地方都掉了漆。纪宁借着灯光看了一下牌子,不是时下成功人士流行戴的Rolex,OMEGA之类的,反倒是三四十年前风靡一时的一个牌子:梅花。
纪宁记得她爸爸也有这么一块表,当时的人结婚都流行要备这么一块手表,算是简单朴素的婚礼上最值钱的一样东西了。
郑楚滨怎么会戴这么一块表?就算他真的怀旧,也该买块新的梅花表来戴。撇去那么多名牌手表,反倒钟情于一块旧表。纪宁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他了。
她把那块梅花表放在手心里又看了几眼,听着指针依旧咔嚓咔嚓有力地走着。那声音像是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她的脑神经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她不由吸了口气,皱起了眉头。
看到这手表,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一块老古董,为什么会让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是因为爸爸也有一块,而是因为这块表本身。
纪宁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三年前死在丽晶酒店里那个女人的脸孔。她到死都没闭上眼睛,微张的双眼像是要透露点什么。纪宁一想到那双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为什么这块手表会让她想起那个女人?
静夜里,纪宁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声。她有些慌了,她拿出制服口袋里的手帕,将手表包了进去,又重新塞回了口袋。然后她站起身来,考虑着自己是否要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