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去哪里呀?杜若在后头叫。他已听不到。
他必须去找她,无论怎么样,他要把她找到。他感觉自己的血哄的燃烧起来。
开车时,他打电话给宋浩:知道陈剑去哪出差吗?
“老大,你不知道吗?陈剑就在旧金山呀,与SK谈判。”
旧金山。该死。文语声,你怎么就不能等我,折磨我你高兴啊?
他将车开得飞快,强烈渴盼她还没走。
到了目的地。他奔下车来。在人群中穿梭。该死,怎么这么多人,这地有什么好玩吗?他愤愤想。恨不得赶苍蝇一样,将这帮人统统赶走。
沿着海走,海风将他的紧张和焦灼帆一样鼓胀起来。
别走。求你别走。他祈祷着。
越走越偏,到了一片凌乱的礁石边。望过去,天高地迥,夕晖的映衬下,仿佛进入宇宙洪荒。想想不会藏什么人,正要返回,扭头的时候忽瞥到一星烟火。他的心突突跳了起来。
悄悄走过去。
在靠海的石头上,看到了她——他日思夜想的人。
到这时,他的心才沉下去,轻轻舒了一口安详的气。
他从后面绕过去。看到她在烧他的烟,烟燃到了她指上,她白痴一样盯着,浑然不觉痛楚。
他上去一把夺了她的烟,说:小孩子,玩什么火。
她扭头,眼睛眨了眨,愣住了。
他拿起她的手,摸着伤处,说:红烧爪子干吗?饿了?疼不疼?
低头看她,还是白痴模样。便一把横抱起她,说:傻瓜,是我。不是梦。不信,你掐我一把。
她真掐,很重,他嗷地叫了声。说: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呀。你就不心疼我吗?
她撇撇嘴,说,鬼才心疼你。忽然咬牙切齿,说:你放下我,你讨厌,我不要见你。你把我给你的吃的全还给我。
几步后,他把她抱到沙滩上,说:送出去了,还要得回吗?恩,亲爱的,我想你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鬼才让你看。她低着头,说:你老实交代,你跟杜若是不是同居了。
他说:恩。
你恩什么?她抬头怒目,忽然嘴就被堵住了。
他抱了她,狂热地吻。
她咚咚敲他后背,想说,我生气着呢,不要碰我。但是字词连钻出来的空隙都没有。他的吻如此灼热,如此迫切。把一个多月的思念统统释放。
她慢慢软了,像个铁罐子被他这把火熔化了。
她开始回吻他,勾着他的脖子。吻得天翻地覆。他慢慢将她倾覆到沙滩上。
脸贴着她的脸,说:亲爱的,我不行了,想要你。呼出的气很灼烫。
她满脸绯红,说:那不行。冯至鸣,我有话对你说……
能不能把姓去掉?天色暗了,谁也看不见。
我……
那,我们快回去。
他拉她起来。吹掉她头发和身上的沙,牵着她的手。那手并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如此亲近。
码头上点出了盏盏彩色的灯,在黑暗中萤火虫一样浮游出来,宛如童话仙境。
好漂亮。她指着说。
他一直看她,说:没你漂亮。告诉我,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着急。
怎么不着急?我又担心你醉酒出车祸,又担心你被绑票了,还担心你被外星人劫持了。
他揉揉她的小脑袋,说,跟我想的一样。你脑子里就那点货色。
别弄我头发,乱糟糟的。她跳起来,想弄乱他头发。可他太高。还不停地蹦着,她够不着。
让我碰一碰,好不好。她撒娇。
他说不让,男人要尊严的。
她站在他面前,很哀怨地说:好久没见你,只是想感觉感觉你。
他说:你刚还没感觉够。
她说:感觉你的唾沫来着。
他矮下身,她跳起来就把他的头发瞎揉一气。他抓住她,拥到怀里,说:小坏蛋。女人的话我再不信。恩,我们,待会好好感觉感觉。我想你了。
他们继续拉着手走。
一阵后,她吞吐说,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那个……她好像有点为难。他忽然一凛,想到什么,说:是不是陈剑的事?加大嗓门:哎,你干什么帮他做事?
为什么不能?
你有没有想我的感受?
那你呢?有没有想我的感受。你跟杜若。突然顿住了。
其时,他们已经钻出人群,到了车场。一抬头,看到杜若就倚在他的车身上。
语声扭头朝冯至鸣说:冯大公子,把我带哪里去?该不会,跟你女朋友合住一间房吧,又或者给我开一个房间?
冯至鸣突然语塞。蹙眉说:杜若,你怎么来了?
杜若清冷地看着他,说:我跟出来的。她是谁啊?
语声狠狠甩掉冯至鸣的手,说:我是文语声。冯公子女人之一,不要介意。他风流成性,你早点知道比晚点知道好。
说完,她扭头跑。冯至鸣追过来,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杜若只是暂时住我这里。
暂时是什么意思?我以前也是暂时住你那里。
冯至鸣忽然心头火起,说:那你呢?我一走,你就倒入别人怀里。给人策划新闻,开发布会。风头很健啊,谁都知道陈剑后面有你这样一个女人。现在,陪他来打官司,顺道看看旧爱。我是什么?一条狗吗?你喜欢就摸一下,不喜欢就甩了。
你。闭嘴。
不让我说,理都让你占了?
好。你就这么看我。很好。语声瞪大眼,说,既然彼此都有人,你我纠缠干什么。再见。
转身负气跑掉。
冯至鸣要追的时候,杜若上来了。抓住他,说:我们回去吧。
你先回去。
Min,你为什么要这样低三下四?她有什么好吗?那么凶。
你先回去。冯至鸣甩了她,追出去。然而就那么一会会的延误,她已经消失了。
旧金山是丘陵地带。也许跑得并不算远,但是你就是看不见。正如爱情,也许只隔着一层纱,就穿不破。
冯至鸣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找,找到星辉满天,终于绝望。那一刻,他为自己的话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二天,他让宋浩查陈剑的行踪。宋浩费了很大的工夫,到下午才告诉他他们的班机1小时后就要起飞。
他赶去机场。在人群里穿梭。但是没有见到。
那一刻他又恨起来,她明明知道他爱她,怎能说走就走。她不知道他会难过吗?还是,她真的不介意他?
他一拳头击到旁边的墙壁上。心又揪得缩成一片。
32
语声怀孕了。这就是她死皮赖脸要去美国的原因。她需要知道孩子的另一半缔造者对此有何观感。只不过,预想与现实总有那么点距离。总之,她除了带回一包子气,一无所获。
回去后,苦思冥想了几日,一狠心给秦心电话:孩子我不要了,明天,陪我去医院。
哦。秦心大惊失色,他说不要吗?
“没机会问。想来他不会在意。他身边女人一堆堆。”
“你别冲动啊。”
“我干吗不冲动,孩子在我肚里。”
“我说,你再考虑考虑。”
“不去拉倒。8点,医院门口见。”
决定是下了,可她愁得几乎一夜未睡。在这个煎熬人的夜里,她想起初听到自己怀孕时茫然若失后的甜蜜。在马路上,被轰轰的阳光照着,她兴冲冲想,孩子会长得比较像谁,是男是女,这个无法求证的问题,她兴奋了整整一条复兴路。
到金融街,看到一个在丈夫小心翼翼护卫下扬着将军一样高傲头颅穿过马路的孕妇,她的心才冷了下来。望了他们逐渐消逝在人群中的的背影,她想,由婚姻作堡垒的生产才是对孩子生命的尊重。于是,她开始积极搜寻冯至鸣的联络方式。当然无所获。陈剑的美国行正好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
白白花了昂贵的机票,虽然机票不由她出,她还是觉得便宜了那个花花公子。
那晚,在渔人码头,虽然怨怒,见了他本人,居然没原则的缴械投降了。可跟来了杜若。如果杜若不来,她或许已经把孩子的事告诉他了。然而,杜若来的好,她凭什么要忘记他有杜若的事实。
吃醋避开?当时。有点。实际上,她给他面子罢了,也给自己留一点自尊。她情愿他以为她负气而走,也不愿看他处理三人关系时显露尴尬。
跑了一阵,她发现自己迷路了。旧金山几乎每跑三分钟就要爬一个坡。夜色下,望了重重叠叠的山坳,蘸着夜露冰凉的湿气,她觉得自己孤单得像一个弃儿。
她希望能听到他呼喊她的声音,只要听到,她立马扑过去,尊严也不要。结果没有。万般无奈下,她拨了陈剑的电话。陈剑正好刚下机场。费了很大周折,把她找到了。
看到他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本能的虚弱,让她冲过去。结果是在离他三步远的地,硬生生刹住。陈剑似乎轻轻呼了口气,说:对不起,我很笨,找了你那么久。她拼命摇头。那一刻,她很怨另一个人。为什么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不能这样跋山涉水为她而来。
之后,跟陈剑吃了点东西。陈剑并未问她怎么来了这里。
吃后,他说:去看看金门大桥。
她说,不去了。
他说:跟你说要陪你去的。
就去了。
起雾了,在桥中走,突然感觉人很渺小。车道上有车经过时,桥身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坍塌。
“要是塌了怎么办呢?”她说。
“挺好的,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他说。他低头点过烟,站在铁索边,长久地望着对面山坳里层层叠叠明灭的灯火。那些灯在灰色天幕下,犹如一堆碎金,闪闪烁烁,游移不定。
她避开烟,向桥的另一边走去,想,如果杜若不出现,那么此刻在她身边的是他,如果桥倒塌,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很没良心地想。桥尽头的岸边,簇生了几株蓬蓬的长草,她顺手拂过,沾了一手的夜露,就像触摸了一张挂满泪水的脸。
一张挂满泪水的脸。
她发现自己很介意。
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滚。决定不虐待虽然明天就要离世的孩子,忧心忡忡地闭上了眼。
醒得很早。大概是自觉与孩子呆得时间太短,必须以分秒计。
她做了丰盛的早餐。虽然吃不下,勉力吞,反正不是让自己吃的。她潜意识希望自己孩子升上天堂的时候有美食相伴。她那么馋,她估计它好不到哪里去。
吃饱后,她跟她的孩子告别了很长时间:对不起,不是妈妈不想要你,想要,很想,可是,你是你父母不负责任偷欢的结果,他们没有预备你的出世,你强行出来的结果是要承受很大的压力。而且,现在社会污染严重,竞争激烈,活得很辛苦。所以,还是从哪来,去哪里,再找个好人家……
最后说不下去。难过的很。
难过还是要亲手终结它的生命。她恨起来,这样的屠戮为什么不能留给男人。寻欢作乐,从来是男人挑头,后果却由女人承担。凭什么?
上苍是质问不了的,因为他长着一张貌似公正的势利眼,袒护男性。她总想,上帝肯定是个太监,要有女人管着,绝对不会这样。
打车去医院。忽然嫌太快,半道让车停下了。她慢慢走去。
路上满是上班的人潮。太阳已从东方升起,在枝叶间打下一地亮晶晶的碎影。好日子。可是,她的孩子感觉不到了。她这时觉得腹内疼痛,好像他在控诉。她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良久,一拐,穿进胡同。不知要去哪里,本能似乎在逃避。在一幢乌黑色的小院前,她停下了,因为看到爬满长青藤的围墙上一溜打盹的麻雀。情景蔚为壮观。
她饶有兴趣地看。
这是麻雀。他们在睡觉。她对她的孩子说。
忽然啪嗒一下,一块潮湿的鸟粪准确无误地击落到她头上。
她目瞪口呆,良久拿起纸巾擦,想: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上天给她警告。仿佛找了个由头,她心内涣然冰释,轻松的感觉小鸟一样向她扑来,她兴高采烈地折回去了。
到马路边,她给秦心电话:今天不做了。
“啊?”
“我被鸟欺负了。”
“什么?”
她挂下电话,眦了牙,笑了。
没即刻回去。她买了份报纸,坐到附近公园的一张长椅上看。打了个哈欠,困意袭上,她把报纸往头上一蒙,睡去了。
睡梦中,她看到她的孩子已经出世了,坐在婴儿车中,她跟所有骄傲的母亲一样,推着在园子里漫步。她总想看清孩子的脸,却死活看不清。她把眼睛揉了又揉,定睛一看,居然发现是冯至鸣。然后,他们吵架了,他坐在车里头,跟她吵,她气得要死,把车子用力一推,车子咕噜噜滑到不知哪里去了……
醒来时,阳光大盛,她鼻尖密密一层汗,抹一把,托着脑袋想了很久,她撇撇嘴,说:见鬼了。你跑我梦里凑什么热闹。
又对自己说:既然想看看它长得像谁,就生下吧。想来,难看不到哪里去。
莫名其妙想逛商场,结果乐滋滋去了童装部,以前从不会涉足,现在怀着母性的光辉,看得满口生津。觉得那些袖珍玩意实在可爱极了,虽然用不着,她还是忍不住买了好几件婴儿用品。
下午回家,原是想用挂面打发自己,想想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又折回超市买了一堆吃的。不久后,她就发现买对了。
爬楼梯,快到家的时候,吓一大跳:有个人抱着一只超大的维尼熊坐在她家门口打盹。她仔细瞅了瞅,惊讶地发现是她老爸。
“爸,怎么是你?”她上去推他。父亲从未来过北京,也根本不知道她的住址。
父亲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站起来,说:去哪里了呀?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干吗不打我电话。”
“你妈说要给你惊喜。”
“待会告诉妈。惊喜没有,有惊吓。”她开了门,抱着熊进。
“干吗给我熊?”
“你妈说你喜欢这个。你不知道,一路抱着你这个,真是把老脸都丢尽了。以后,你就别让我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