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关系。”他的手往前推换挡加速，打过方向盘绕过路弯。
呼啸而过的车声使得车内的安静更显突兀，我放弃了寻找话题。我和宇阳现在处在一条非常微妙的平衡线上，虽然彼此表现得再无可挑剔，但我们之间的本真并不能真的互融。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你还记得谢郝明老师吗？”他突然间开口。
我愣了一下，“剪刀手爱得明？”
纯属条件反射，一说完我就蒙住嘴，这是我在心里给谢郝明老师取的外号啦，他两次把我的论文打回来，差点把我当掉，好不容易低空飞过之后，我刻骨铭心地给了他这一荣誉称号。但是，宇阳是他的得意门生！
“剪刀手爱得明？”耳朵里传来宇阳的重复。
我恨不能拿头去撞车座，随即他的笑声像开了闸的水流。
我的脸涨得通红，我要下车！
宇阳很快收住了笑声，“你知道谢郝明老师评价你吗？”
他回到他的话题，但我的适应度显然没有他那般有跨度。
他也没有指望我的回答，“他说，即使给你一道最古老的算术题，你也有本事用最令人想不到的方程式来演算它；而无论摆在你面前多少方程式，只要算出来的答案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你绝对会忽略它。”
黑线！果然是剪刀手说的话，完全听不出是褒义还是贬义，更甚都是听不懂！
我皱皱鼻子，“比起来，我倒觉得他另外一句话比较令人印象深刻除开宇阳，你们这群人的大脑里每天只处理一条信息，吃！其他的99％都自动删除！”
这个多浅俗易懂啊！赞的贬的清楚明白。
宇阳的笑声再次开闸，“还记着啊，你第二天不是在广播里读了篇科学家们对人脑的研究论文？‘人的大脑细胞数超过全世界人口总数2倍多，每天可处理8600万条信息，其记忆贮存的信息超过任何一台电子计算机。’”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有点认同剪刀手说的话了，宇阳的脑子好像是和常人不太一样。
我释然地笑了。
漂浮在车里的笑声激破了冷空气。
不一会儿，宁山路上那道醒目的标志清水翠竹展现在眼前，“11点55分，幸不辱命。”
宇阳拉开车门，语气里是全然的愉悦。
我禁不住抬起头看了看他，宇阳竟然是这么好相处或者说这么容易微笑的人？
我正撞进他噙着笑意的眼里，熠熠升生辉的黑眸清晰地把我映进里面，乍看之下有一种嵌满我身影的错觉。
我移开了视线，“谢谢，我会尽快安排时间和制作部的人一起去龙腾的，再联络。”
我道完谢，转身步入紫竹园。
千帜雪 第49章
紫竹园是本市一座很有特色的园林式菜馆，大多商务会晤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一踏进门，两旁站立的服务生一齐微笑着把我领进了预先定好的竹室。
“张秘书，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推开竹室的门，先对着坐在里面的中年男子致歉。
“哪里哪里，我也是前1分钟才到。”张骥正微笑着看着我。
张骥正，市政办公室秘书，本市的所有户外广告均由他审批。
“小樊，你派人递交上来的设计图和工程实施方案我都看了，很好，不过在监工方面你可不能轻忽，这批路标广告可是市政靓丽工程的试点。”
张秘书的话里隐含玄机，这是市政靓丽工程的第一步，也是市政在龙腾之外第一次将户外广告批复给另外的广告公司，这第一步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张秘书对我予以厚望，我绝不敢轻忽，我会全力以赴把它做到最好的！”
我很诚恳而慎重地答。
“小樊，对你我有信心，要不然也不敢力排众议把工程交给你，市政的本意是希望能够扶持出更多有潜力的公司，只有百花齐放，才能令经济得到更良性的推动嘛。”
政府官员说话最是老道，滴水不漏，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端看你自己的悟性。
“谢谢张秘书的支持。”我举起杯敬他，“不过今天我可不能逮着张秘书谈公事了，好不容易打劫出来的这点儿时间，是特意用来为您饯行的，预祝您西雅图之行更添浪漫。”
“哈哈，一把年纪还有什么浪漫的，小樊你调侃我。”张骥正笑眯眯地说。
“嗯，这我赞同，浪漫是一种文化。西雅图的博物馆和奥林匹克雕塑公园那才是一种顶级的浪漫，你能想像那种让艺术品突破休馆限制的设计理念一种什么境界……”
张骥正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学的是城市设计，用他的话来说建筑是一个城市的标签，是一个时代的表情，也是文化的表情。
张骥正兴致勃勃地畅谈起西方建筑在设计和美学上的理念来，我笑意盈盈地听着，并在适当的时候展现出惊讶、赞叹和热情的反应，令话题不知不觉地更加开阔和深入。
稍后，菜呈了上来，香味传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气氛愈发融洽。
时至下午3点，张骥正才离开紫竹园，我目送他的车离去。
街上正是熙来攘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时候，我招手准备坐出租车回公司，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喇叭鸣响，我不经意地回头，只见一辆尊贵的银色轿车停在路边。
黑发的年轻男子斜靠着驾驶座边的车门，他的身姿优雅，一杯咖啡随意地放在车子的引擎盖上。
宇阳……
我的表情出现短暂的空白。
他从送我到这儿后就没有离开？我的大脑像一座停摆了的时钟。
我慢慢地沿着长长的走道行去，他的身影静静地站立，静静地，等待着我的靠近。
面对面地站立，咫尺面对。
“你……在等我？”
我惑然。
他凝视着我，眸子中有一种磁石般的捕获力。
“我一直在等你。”
凌空飞羽没入耳间，我的大脑忽然一空。
宇阳突然轻笑出声，神态自然无比，“我想你没有开车来，回去肯定不太方便，况且如果你出来的时间尚早的话，也许能顺便去趟龙腾。”
眨眨眼睛，我今天的意识似乎有点疲软。
他随手拿起装咖啡的纸杯，“我记得我接雷翡丽的红酒代理时，在他的办公室等5个小时，等待是一个广告人的必修课。今天还好，你没有令我破纪录。”
他姿势舒展地将纸杯往不远处的垃圾桶一扔，正中目标，然后微微侧了侧头，一手揣进裤子口袋里。
我看着他的侧影，几秒过后，开口：“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
车飞驰，一路上，宇阳的电话一直在热线当中。
我耳听着他冷静自若地处理公务，他是那种很强势的人，听大家的意见，做自己的决定，很难有人能够左右到他。
一丝说不出的情绪展露在我的眉间，宇阳他似一个难解的命题，用他的方式一次次地冲击我，打乱我的思路，改变我的步伐，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人，总是虚荣的，总会被耀眼的东西打动。一颗无价的库利南屡次送到你的面前，无论你如何有定力，也不能完全抗拒它的光芒，不管在心底还有多少的顾忌和迟疑！
我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扯离，头转向窗外，南湖上碧波粼粼，两旁的松树夹道。这是本市最好的路段，有城市绿阴之称。
我按下车窗，窗外拂进的空气有种清澈透亮的感觉。
倏的，我的眼睛一亮，龙腾传媒集团的牌子，那素被广告界评为BH的标志，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映入眼帘。
夺目的金黄色对称着光润的黑色，如同舞台聚集似的将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定在那儿。
标志上一只雄狮的颈上安放着一把钥匙，扭动钥匙，释放猛兽，开启一扇未知的大门。
其中的个性如此彰显！
是一种视觉和心理上的震憾！
“到了。”
耳畔传来沉柔的声音，宇阳的身影交叠在视线里，深深浅浅，错落而恍惚。
四目相对，一个恍惚而散落，一个瞬间浮起柔和的弧度，那份眉梢无处不在的冷傲消弭，所有的刚硬都化为了温柔。
千帜雪 第50章
宇阳替我打开了车门，他俯下头，手扶在了我的手肘上，我随着他穿过一辆辆耀眼的的名牌轿车，迈入金辉大厦。
“樊总，欢迎你来到我们龙腾公司。”
大厦入口，以秦川为首，站满了龙腾公司的人，掌声雷动。
我转脸向宇阳，嘴角上翘，“果然是声势浩大，礼遇之至啊。”
宇阳回以浅浅一笑，“时间紧迫，尚有不足。”他的表情甚是实事求是。
我的牙齿咬到了自己的下唇，哑然。
从金辉大厦的19层电梯出来，70米的长廊，幽蓝的光束投射到地面，流转的光影延伸至前，没有边界。踏上龙腾这道贯穿全长廊的大型T台，有一种天外来客的神迷。
“这道长廊在我们这里叫创意浦，瓶颈的时候大学都习惯在这上面走来走去，搞得常常被清洁人员投诉，说是像一群游荡的精神病患者，怪吓人的。”秦川幽默地说。
我想想那种情景，笑容溢了出来。
一个工作人员走到宇阳身边低语。
宇阳抬起头来，不无歉意地看着我，“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先让秦川带你参观，我马上回来。”
“没关系，宇总你忙吧。”
宇阳离开，我跟着秦川，听他详细介绍：
“龙腾公司拥有5层楼，这里是广告、媒体资源管理，以上有信息咨询、公共关系、品牌形象标志……”
龙腾的图书馆、龙腾的投影室、龙腾的台球室、龙腾的休息馆、龙腾的谈话间……龙腾公司的设计体现了一种精雕细琢的理念，它有一种明暗交错、虚实对比的感觉，令人思绪不自觉地蔓延。
“这一间是总裁室，也就是我们宇总的办公室。”
秦川向我介绍着，我的视线却被总裁室旁边的办公室所吸引。很独特的设计，墙壁四周只铺了一小块面积的壁纸，和整个龙腾的基调全然不同，却又无法言语的无比和谐，金属质感的门，水晶把手，白描的一幅画挂在边上，我禁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没有挂牌。
“这一间只有宇总能打开。”
秦川的语句有一种令人无限想像的意味，“不过如果樊总有兴趣，等会儿宇总回来，你不妨请他打开给你看看。”
我收回视线，对于别人的隐私我没有好奇心。
秦川也不再讨论，他推开总裁室，“宇总已授权，全开放式，樊总请随便参观。”
这个秦川有极大的弹性，什么样的场合他会相应予什么样的姿态来应对，是个一等一的公关高手。
落眼于宇阳的办公室，我说不出话来，秦川看着我的表情微微一笑，非常习以为常。
办公室以蓝、银、浅棕色等色彩为渲染，整壁墙面嵌入了紫檀木书柜，一组原木色的欧式家具，西方雍容的风格和玄关处的青花瓷瓶，浓淡有致的碧青色竹帘组合却缔造出了中国韵的古韵书香。
前瞻性的设计笔触，这般予以胆色的设计品味。
“洛克雅风格糅合现代唯美主义。”我穿梭在办公室内，简直难以置信，但是我却非常肯定。
“梁安亿的作品！”
我敲敲额头。
“宇阳竟能请到梁安亿来为他设计一间办公室？”
早已收山了的国际级大师，这辈子都以为只能在画册上欣赏他的设计风格的梁安亿，他的作品竟然一下子展现在了眼前，目眩神迷。
秦川端详着我，表情有些吃惊，“你知道梁安亿？”他眉尖一跳，随即微笑，“我真没想到也有女人对设计领域这么了解，梁安亿收山近十年，在国内几乎没有什么作品，知道他的人委实不多。”他悠悠地说。
典型的男人领域论，我就听不得这个。
“秦副总，你有性别歧视哦，我可是会去劳动局投诉的。”
秦川肃然，“我一定端正态度，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他开着玩笑，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的态度似有些不同了，之前眼睛里肢体中藏着的算计蒸发了，对待我的姿态一下平等了起来。他甚至兴致勃勃地透露：“宇总请梁安亿来不仅仅设计了一间办公室，隔壁那间也是出自梁安亿之手。”
我环视着办公室，梁安亿的设计有“酷峻闲净颐醉宽”七字诀，宇阳办公室这间占尽了“酷峻宽”，隔壁那间应该就是“闲净醉颐”。
“樊总应该是更喜欢隔壁的设计风格，等会儿宇总过来，樊总不妨提出来，我想宇总是很乐意让你参观的。”秦川瞬间就洞悉了我的想法。
我点点鼻子，不太好意思地笑了
千帜雪 第51章
漫步在书柜前，暖黄色的灯晕下，一类陈列品吸引了我的目光，木梳、铅笔、方便面盒、汽车模型……
我一格一格地看上去，最高处陈列着一只造型如初升朝阳的红金腕表，钻石环绕的中空光环与另一环相扣，恍如茫茫宇宙相吸的两个精灵，超凡脱俗。
“这些是龙腾公司历年来所做的广告产品。”
我侧身，然后看到了宇阳略薄的嘴唇，目光顺移，衬上他挺拔的鼻梁。他不笑的时候，往往给人冷峻傲然的感觉。
“这把梳子是龙腾公司接到的第一单广告。”宇阳静静地说，“用的是实物充抵的方式，把实物销售出去后赚来了龙腾公司的第一桶金。”
我震惊。
“这是第二单广告是铅笔。”
我记得这单广告，那是龙腾公司一战成名的广告，一团黑色的光晕延伸到光明，广告词是从黑暗到光明。
它获得了当年的最佳创意奖，一支笔可以让人从黑暗走到光明，展示铅笔的特性却又更多地隐喻着知识的力量。
“这单广告费的收取方式是抽成，以当年利润的3％支付广告费用。”
我移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出现裂缝，已不能维持最基本的冷静。
广告业有其特殊性，广告的效果是累积性的，没有人敢担保一个广告就能让某产品的销售额增长到什么地步。
如把广告费用和终端绑在一起，风险是80％，很可能是连本都保不住，而会选择采用以上两种收取方式的广告公司只有一个可能，处境根本是到了极致的艰难。
“那创意那广告词其实是龙腾公司当时的写照，在黑暗中守候光明，从黑暗走向光明。”宇阳的目光定在我的身上，像岩层般深刻而复杂，“有时候背景这东西也不是全然的好，当它要封锁一个人时，它起的反作用比什么都锋利。”
宇阳悠远的浅淡话语划开袅然的灯光，激荡出憧憧光晕。
我想起来了，之前王浩有说过，宇阳违逆家里的意思放弃仕途进入广告界，老头子差点气晕过去，那么用权势来封杀宇阳，让他无法支撑下去迷途知返……
真狠，豪门世家比寒门之家对子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