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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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帜雪-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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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下,“那祝你玩得开心。”
都要放下电话了,我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商业酒会你有没有兴趣去参加下呢,反正也就是露个面,可以先溜的。”
“几点?”几秒钟后柏铭涛的声音传来。
“八点。”
“好,七点半我在大厅等你。”
七点半,我从楼上走下大厅,带来的衣物中没什么选择,只有一件幽蓝色的中式晚装,小腿处微微开叉,行走间,有一种一瞥惊鸿的味道。
顺楼梯而下,眼睛倏地一亮,柏铭涛身着银灰色的休闲西装,蓝色袖扣,他站在大厅中,自有一派天成的尊贵,令人情不自禁地瞩目。
他伸出手不经意地看了看时间,沉静的神情在银灰色的衬托下内敛而又高贵。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有几个男人能把自己酿成这样淡而又淡的名贵。
“嗨。”我的笑容如冬日融雪,“一个普通的屈膝礼可以吗?”
他将手托住我的手肘,然后微微一挑眉,“你胆敢用这么草率的行礼方式来敷衍我?”
我们执手而笑。

奥博广告公司的周年庆,出乎意料的名流云集,酒会的场面比我想像的豪华。
柏铭涛看到我的表情,眼睛闪过几分了然,“奥博广告的沈林他姐夫颇有背景,大家都会给点面子。”
再一次的出乎意料,柏铭涛竟像是很了解内幕?脑海里尚来不及转弯,我们已经走到了迎宾口,沈林领着一帮干将正在迎客。
“沈总,你好。”我迎上去。
沈林正伸出手和我礼貌地相握,极短的时间,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旁边,眼睛里像是突然冒出火星。
“柏处长。”他一个箭步跃到柏铭涛的面前。
我猛地收住了正要出口的话语。
柏铭涛的身影被耀眼的光线勾勒出一道银色的边,将他的疏离淡远衬托得淋漓尽致,他眉宇之间的端凝沉稳之气,竟如那深潭静水。
他抬手制止了沈林激动的话语,“我不做处长有段时日了,今天我是陪客,大家都随意。”
沈林那表情是相当的精彩,既不能违逆又很不甘心,“那、那等会儿怎么也得我敬您一杯,这一杯您不能推了。”他盛情殷殷。
“今天是奥博的周年庆,这杯贺酒我当然得喝。”语气极度礼貌。
这一刻,我见识了柏铭涛高贵气度下的淡漠与傲岸。
笑容从我的嘴边悄悄淡去,我竟然会忘记了他那特殊的身份。
沈林很知趣地住了口,他回过头来,握住我的手,“樊小姐,我真是很荣幸你今天来参加我们奥博的周年庆。”
他老半天不肯放下来,那热诚已是溢于言表。

我全身的寒毛都在立正,“沈总,祝奥博广告越来越来兴盛,在新的起点上走得更高更远!您后面还有客人呢,您忙,我们先进去了。”
我很顺溜地说完,手抽出,闪在了一旁,后面的人迎上前来和他打招呼,我得以脱身。
我和柏铭涛走入大厅,大厅内挤满了身穿华服的名媛贵妇和打扮庄重的绅士,每个人都兴致高昂。
我下意识地看了柏铭涛一眼。
“中途溜走还是有机会的,对方会当作看不见。”柏铭涛悠悠地说。
“真好,这个安慰对我非常有用。”我拿起手中的红酒,深抿了一口。
柏铭涛极力忍住唇边浮出的笑意。
酒会非常隆重。沈林致辞完后,我看到他往柏铭涛的方向行来,我不落痕迹地连退几步,身后正好是蓝猫工作室的魏总,我迅速集中精神和他聊起来,我发现我们共同的话题还蛮多的。
“丁总,幸会幸会,想不到沈总居然能把你请来,你最近在地产界可是出尽了锋头!”
“莫翁过奖了,我只不过是运气,还望前辈们多提携。”
世界突然静止了,所有的喧嚣邈若山河,只有一个声音,我感觉到心脏跳动得几乎要碎裂。
我缓缓地回头,请求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方正的脸坚毅的眉,那极熟悉极深刻的身影,穿透记忆的黑幕闯到眼前。
我眼前一黑,人已立不住,手中的红酒倾落。
一只手扶住了我,柏铭涛浅浅地抬抬臂一带,“抱歉,失陪一下,樊小姐答应我在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和我跳支舞。”
“请便请便。”
我脑海中嗡鸣一片,一首曲子由远及近。
樊玲,用脚尖点在地上,想像你是一只轻盈的蝴蝶,你的裙摆是你的翅膀,哈哈,对对,就是这样,我就说我这品学兼优,什么都一把抓的小猪妹怎么可能学不会跳舞,左,右,左,对的,旋腰,轻盈归步,翔舞流尘,衣袂翩然如柳枝轻折,倒入我的怀中,闭上眼睛,樊玲,感觉到风、云都在你眉宇之间了吗?
我轻轻睁开双眼,一张沉毅的面容深深俯瞰,眼睛璨如星辰。
仿佛一脚踏空,心从高处带着寒冽的风声坠落。我像沙漠中仅剩最后一点气力的旅人,勉强让自己站立。
我的视线穿过这重重的屏障看到那个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迈出大门的挺直背影,利落决绝。


我穿过了拥挤的大厅,掠过长廊,跟随着他的背影,听见自己急促呼吸,伴随着空洞的脚步声,轻飘得似要离开地心。
他拖着行李面对着奔跑而来的我张开双臂,“收拾好东西了吗?是坐车还是坐船?这一走得过个三年五载才能回来了。”
“啊?”
“要三年五载才能有娃儿吧,那时候父母不肯也肯了。”他抱着我哈哈大笑,“反正要是提亲不成,我拐你私奔定了。”
往事悠悠,历历如昨。
走廊的尽头是扇门,门洞开,黑暗呼啸而来。死寂的长街。
我慢慢地蹲了下来,眼泪无声地往下落,一声呜咽都没有,一张纸巾递了过来,眼泪打湿了纸巾,一张接一张。
“这世上人们以为贫富是最大的距离,于是便渴望消除贫穷,人们以为贵贱会是最大的阻碍,所以便不甘于低贱。”我喃喃低语。
“其实最大的距离,是你所爱的人避你如蛇蝎,他与你形同陌路,相闻相望却漠不相识。”
曾经的等待,现今的煎熬,无论是痛失所爱呕心沥血,还是风头盛景攀于顶端,皆为苦苦挣扎……
不能放手。
之前那么天真地害怕着,害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了。
那么天真地以为,他的伤痛不会亚于自己。
原来,坚持的……真的只有我而已……
“我应该感激他的,感情里最忌讳的是以为别人还对自己留有旧情,平白的牵念。他不让我保有丝毫的幻想,了断得干干净净,免去无端的折磨,这样很好,很好。”
我笑,苍白恣意的笑容。
“樊玲,”柏铭涛语气里惯常的沉静淡定消失了,极轻极轻的声音,“曾经相遇,总胜过从未碰头。”
轻轻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却清楚得如同烟蒂轻轻烫在指上,灼痛入心。
“你痛过吗?你知道什么叫做无可奈何吗?什么是放弃?什么是求不得?你统统都不知道,你只不过是个局外人!”
任何场合皆变换自若,任何时候都尺度如恒,完美得像一座水晶城!
始终,把一切都计算到最好,静如深潭;始终不强求任何事情,不动如山;始终不抱怨任何境况,难以触及;始终在危险来临之前就先消弭,无懈可击。
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痛?这样的他凭什么做出一副同情至深的模样来?
无法控制的痛将一切扭曲成光怪陆离的虚像,我已不能自己,我像一个失去理智的伤兽,只剩下野兽的攻击性和嗜血的渴望。



柏铭涛身上的每一寸都是静止的,就像是在某个已经完全静止的空间。
“我痛过,我也放弃过,我无可奈何过,我也有求不得。”他的半边脸淹没在黑暗中,那原本清朗沉毅的温润面容衬着厚重的阴影,“人生中最难拒绝的就是至亲的要求。”
他的声音温泽如昔,却透出隐隐悲凉。
“然而生命是一个神秘的过程,任何过程都代表着人生历程的起点和终点,只是你站在终点的时候,永远想不到这也是起点而已。”他的声音苦涩而柔和。
本已冰冷的眼眶,被一股没来由的热浪冲入,牵连着整个心都疼痛不已,我咬着唇,我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
那只宽厚温暖的手又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努力地抬起头来,竭力拭干被泪水迷蒙的眼睛,我看着他,“柏铭涛……”我开口,“对不起……”
柏铭涛静静看着我,他的眼睛像一面海洋,映照着温暖的光。“那不要哭了好不好,或者给我点时间回去拿纸巾来,你再继续好不好?”
我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嘴角,我想要微笑,但是几乎同时,眼泪也落了下来。
柏铭涛轻叹了一声,将手伸过来,“这个袖子你就将就用一下吧。”
他苦恼的语气,令我终于笑了出来。
下一瞬间,他深邃的眼睛里染上了一抹微笑,那抹笑容胜过眼中的一切,也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一种类似欣慰的温暖和放心……
“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应该很适合现在的你。”

大约一个小时后,柏铭涛带着我爬上了南山顶峰,一座古刹掩映在苍松之中,飞檐依山,门庭古朴。
柏铭涛绕过正门,顺着一条小径,来到了一个小门前,叩响庙门,一个僧人开门。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现在已经过了入寺参观时间,如果要寄宿,请往前门登记。”
“小师傅,我找惠明大师,我叫柏铭涛,请你前去说一声。”
僧人合掌作揖,“请施主稍候。”
不一会儿,僧人回来说:“两位施主请跟我来。”
僧人领着我们进入寺院,穿过正殿,进了一间禅房,一位身穿灰色僧袍的老者盘膝坐在禅榻上,他微闭着双眼说:“柏施主,进来可好?”
柏铭涛合掌躬身行礼,“承蒙大师挂念,一切都还安好,此次深夜冒昧前来,打扰了大师的清修,还请大师见谅才是。”
“佛门之地哪有”打扰“二字,心静自然,只是你来得如此匆匆,可是有何疑难之事难以开解?”
“大师,我此番是带我的朋友静心来了。”
老者睁开眼睛。
“大师,这位是我的朋友,樊玲。”
我上前躬身行礼,“大师好。”
老者目光落于我的脸上,缓缓开言:“樊施主,俗事心中,妄念甚多,‘静心’二字终在于心,你也算与我有缘,老衲赠你两句,眼前的因,未必是因,眼前的果,未必是果,因果得失端视于我们做人的洪量,阿弥陀佛。”
这几句话传于耳底,有一种莫可信之的感觉……
老者复闭上眼,“法明,带他们去清心阁。”
我们走出了禅房。
“开悟要这么容易的话,也就无所谓禅机了。”柏铭涛点我,不想我困于其中。
僧人打开清心阁,屋内清砖铺地,桌椅呈现出古旧的色泽,一股墨香在阁中回荡。
僧人合掌离开。
柏铭涛取过笔墨纸砚,“我以前常来这里写字。清净境,生欢喜心,你也试试。佛家讲禅定,道家说无心,我们俗人都做不到,不如试试土办法,忘我。”
他展开纸,抬头问询于我:“抄这篇地藏经?”
我点点头,这股墨香味闻着舒心,柏铭涛研好墨。
我好久没有用毛笔了,手生得很,一字一笔地写,笔尖用力太甚,墨浓难化,像一团一团的墨云,渐渐的,笔力越来越顺,我胸中郁郁,笔下勃发,龙飞凤舞,只在“发泄”二字,一气呵成,拂开一旁,再拿一张,信笔而挥,眼里脑海里全是这裎佛经——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一路写下来,笔间开始徜徉自得,墨里一片化机。
待我放下笔的时候,胸臆间一片清爽,我心怀感激。
这段时日以来,持续于心的郁结和频频波动的情绪,耗损我的心神,再加上今天的这一场剧烈震荡,一场大病本已是在所难免,但是此时不知不觉已经舒缓了大半。
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屋里清寂,就只剩我一人,我拉门欲出,突然一个念头涌了上来,怎么都抑制不住,我弯下腰,顺着存放经文的格子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柏铭涛,我拉开写着他名字的格子,里面一层一层的纸张层叠,数量之多令人瞠目。
我随手拿下来一张,都是他所抄写的经文,浓淡相融的墨色,空静疏淡的字迹里浮现他的从容与灵慧。我费劲地从最底下抽,我就不信一个人一开始就能练到这等境界。纸张太薄,捏成了一团才扒拉出来。
天地盖载之恩,日月照临之恩,国家水土之恩,父母养育之恩!
纸上文字简略的笔势缓慢沉重,似有千钧之力,勾勒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轮廓,触目惊心到我不忍再看,我揉进了包里。
走出清心阁,天空微微发白,黑夜已过,竟是清晨了。
问询僧人柏铭涛何在,他们向上一指,一条好似蜿蜒绸带似的石阶向上延伸,渐隐于缭绕的云雾中。
我向上而行,两边青山绿权,苍松古柏,他立在一个石台上,晨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我走上石台,放眼远望,去海苍茫,远处寺中传出一声悠鸣般的佛音钟声。
在钟声里他低低的嗓音响起:“樊玲,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哭?”
山顶的风声拂动着我们的衣襟,千年的古刹静静地伫立在我们的身后,千年里发生过的故事对于现在的人来说不过是钟声响于耳畔的一瞬,那一瞬间的恍惚可漫长得过千年的岁月?

记忆中的吴晓有一股无忧无虑的秀丽,她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而此时,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我发现记忆中的她如雪般溶掉了,她像一朵凋零的花,细小的花瓣在空中飞舞,暗暗的沉香泛起,无所归向。
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了,我感到自己的眼眶热辣。
“吴晓。”我拉住她的手,她全身冷得像是浸在冰海里,她的唇没有一丝血色。“我们走。”
我的手心覆着薄薄的一层汗,但是我仍稳稳地握着她的手,上车,发动,我快速将车驶离这个地方,虽然我直至现在,都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模模糊糊地知道,它很严重,吴晓能够安然离开是种极大的幸运。
“樊姐,能不能停一下车?”
吴晓的声音微弱,冷汗从她白皙的额头流淌下来,浸湿了她的长发,苍白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血红。
我的心猛地揪起,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用力而痉挛。
“他们伤害你了吗?你哪里受伤了?我们先去医院!”我眼前一阵阵发黑。
“没有,他们没有来得及。”她的尾音战栗着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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