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能猜到,他那里,肯定是在多么热闹地在为婚礼准备着了。
向立安静地,耐心地等了很久,最后有些踌躇地开口:“悠悠……”
顾悠悠几乎在同时,说了一句:“是吗,恭喜你呀。”
没有再问“她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没有“她漂不漂亮啊”,没有“具体什么时候啊”,没有“需不需要我大出血飞过去参加婚礼啊,哈哈”。
一切都没有,顾悠悠只是轻轻地挂了电话,然后取了手机电池。
再说下去,她不觉得她还能镇定地对答,还能笑着祝福,还能把脸上的眼泪擦干。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愚蠢。这么久之后,她凭什么会觉得向立还会为了她的生日而打来电话。他已经不在意她这里的时间是不是刚好,她有没有睡着。最愚蠢的是,他已经越过了日界线,连日期都不同,何来跟她说“生日快乐”。
她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在一起,分开之后怀念,从来都在她的记忆里保持着最初的那份美好的人,不管她愿不愿意,有没有做好准备,都要彻底地退出她的生活了。除了她自己的记忆,他已经没有一刻再属于她。
他给了她一个完全的理由让她心如死灰。
那天晚上顾悠悠是给自己灌了一杯葡萄酒才让自己睡着的。第二天起床,她出门去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换了一张手机卡。
即便现在生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至少她还可以落得个清静。
然后顾悠悠就正正常常地去丁子航家里。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丁斯太精怪,从她一进门,他就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不像平时那样追着她说话,只听着她的吩咐听她讲故事,休息,然后坐回来继续看书。顾悠悠知道这个小孩儿对她的好意,没心情去惊讶于他的早熟,只感激地对他笑笑,然后到了傍晚,按时离开。
顾悠悠都是要到小区外一个公交车站等车回学校的。那天也没有例外。她站在站牌下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愣——已经不止一个人跟她说过,她走路的时候只习惯于看着地上,这是一个多不好的习惯。她知道,只是改不了。向立说过她,她改过,只是向立一走,她又恢复原状了。
她觉得,她会一直就这么下去,改不过来了。
向立一蹿到她脑子里,她的鼻子就开始放醋,瞬间就酸起来。只是还没等她掉眼泪,老天爷先哭了。
那是夏天的傍晚,下雨是很正常的事。顾悠悠不惊讶,只是郁闷雨一下子就下得很大,让她都没了哭的心思,只往里缩了又缩,妄想不被斜着飘过来的雨打湿。不过这真的只是妄想。没一会儿,她的衣服,牛仔裤就都被雨淋到了。
她就只期待着公车赶快来了。可是不准时是公车唯一不变的特性。所以顾悠悠无奈地被困在那里的时候,心里极希望有个人来接应她一下。
然后她就看到一辆车开过来,在雨中停下了。她怔怔地看着迟疑了一下才打开的车门,看着撑着一把黑伞独自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的丁子航,听着他说:“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她看着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丁子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觉得格外的委屈,鼻子再次放醋,毫不迟疑地“刷”地流下眼泪来。
丁子航看着莫名其妙哭起来的顾悠悠,怔了一下,捏了捏伞柄,无奈地走到她身边来,为她打着伞,自己不声不响地看着不远处自己的车。
他那天也是按时下班的。回来的路上同往常一样看到了在等公车的顾悠悠。他以前从未停下过,可是那天看着那大雨,看着她可怜巴巴地缩在站牌下,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了车打了伞过去招呼她,没想到惹来这么一副光景,看着她泪眼巴巴的,他也不好直接走开,只能忍住心里的不耐烦,站到旁边去。
顾悠悠并没有哭多久。稍微发泄了一下之后她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抽了抽鼻子,从包里拿了纸巾来抹了把脸,然后抬头对丁子航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您先走吧,我没事儿,公车一会儿就来了。”
丁子航看着眼睛依旧通红的她,抿了抿嘴唇,然后开口说:“顾悠悠,我们结婚吧。”
这是顾悠悠无法忘记那个傍晚的原因。
顾悠悠吓得连抽鼻子都忘了,直愣愣地看着丁子航,话都说不出来。
丁子航依然面无表情,紧抿着唇,只有声音显示出是他在说话:“丁斯的妈妈已经放弃他了,但是他爸爸没有。我不想让他有把丁斯要回去的可能性。他是混账,丁斯不是。我要丁斯的监护权。如果我结婚,有家庭,会更好一点。”
顾悠悠已经忘了言语,依旧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丁子航。丁子航脸上终于由面无表情变成了带着点开导的神色:“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对很多事情一点希望都没有。所以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去履行什么义务,也不会强求情感方面的事情。我自己并不感兴趣。我想要丁斯,你想要一个稳定点的生活。你快要毕业,以你学校和专业的实力,说实话,我不认为你能有多好的生活。而我可以保证的是,我至少能让你在这方面安心。即便结婚了,也不过是一份证明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你,限制你。我只是需要你帮我这个忙。你是我认识的我觉得唯一可以信任的女人,而且我知道你已经无心于感情,这不会对你有多大的影响。我会履行基本的义务,但我不要求你做什么。”
他还想继续说服下去,顾悠悠只挥挥手:“什么时候去办证,你告诉我一声就是。”
她是发神经也好,心血来潮脑子一热也好,是那时太脆弱被丁子航趁虚而入也好,纯粹是为了丁斯也好,总之,她已经不在意这个。没有向立,结不结婚,跟谁结婚,与她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都不再有幸福的可能了。
至少,那个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Chapter 3
顾悠悠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极其荒唐的婚姻。婚礼没有通知家长,同学,朋友,至少,是没有通知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丁子航提出过这个问题,说至少家长应该知道。顾悠悠只摇摇头:“我跟家人关系本来就不亲近,已经通知他们我要结婚了,就足够了。他们即便知道婚礼,效果无非也就这样,没有差别。没必要。”
她说的是实话。从小就是如此,不管她和家人如何努力,他们的关系也不能亲近。这很奇怪,她知道,血肉至亲怎么会这样。她说不清楚,但事实就是这样。她高中开始家人就不怎么过问她的生活,除了生活费,他们实在没有过多的交集。如果不是家里还有一个弟弟,顾悠悠都要为她的父母而觉得悲哀了。
但是对于顾悠悠来说,她不在意这婚姻,也就不会在意别人是不是知道。相反,别人知道的话,更会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丁子航尽到他的义务,礼貌足够之后他就不再说什么。他只强调,尽管是这样的情况,他也不会让顾悠悠觉得不光彩。所以婚礼上他的熟知占据了所有的席位,喜气洋洋地向他们恭喜。即便古怪,顾悠悠依然是感谢丁子航的出发点。
所以,尽管几个难得的跟顾悠悠还挺亲近的同学是惊讶了一阵子,但随即这件并不是她们生活主线的事情就被淡去了。
丁子航得以迅速地争取到了丁斯的监护权,顾悠悠也很快地住进了丁子航的家里,算是正正当当地做起只是一个空头衔的“丁太太”。
她常常也会想,为什么她就会在这样的生活里扎了根。是丁子航,还是向立造成的这荒谬?
当然,最后的思考结果,往往是她无奈地承认,究其一切原因,都只在于她自己。所有的结果,都是因为她本性所致。
原本她这样心不在焉地过下去,不外乎也就不温不火的一个结果。可是世间所有的事情,往往都是不如人意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每天每天地在愁着呢。
顾悠悠的愁就是,在她和丁子航结婚那么两三年之后,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她开始发觉,她并不满足这清汤寡淡的日子。她其实已经开始期待着每天下午丁子航的回家,期待着能够跟他还有丁斯一起吃晚饭,期待着看着他走进浴室洗完澡先去丁斯房里看看他然后回卧室,接着期待第二天跟他一起吃早饭,如此循环往复地期待,直到她自己有了工作,也是朝九晚五地有了些束缚,不像从前那样每天没个事情可做了,也依然是下班回家就照着丁子航所意愿地陪着丁斯,然后等着更晚回家的丁子航。
当她开始发现这些事实的时候,马上充斥她心里的是一层恐惧。她已经害怕再对任何人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可是努力尝试过压抑这样的恐惧而完全没有用之后,顾悠悠只能又是一阵深深的无奈。
果然是不能好几年只跟一个男人相处。这样,不管怎么样,都会对他有那么一点感觉的吧。如果那人长相不好性格不好人品不好也就罢了,偏偏这人是人模人样看着正直,尽管轻易跟她连一句多话也没有,但是却会偶尔在她需要或者空虚寂寞的时候给她点不多不少正好的关心,让她心里猛地被敲一下,叫她如何不心乱。
她这样安慰自己——没关系,像丁子航这种男人,即便他对你一直都不搭不理,也会有很多女人想巴着他吧。这样,她现在的情况,也就不奇怪了吧。
就算奇怪是不奇怪了,顾悠悠的悲剧就在于,丁子航对她,压根就没有她对他的那份心思。这个,她是看得出来的。他对她,就像当初他承诺的那样,一切仅是止于礼貌,再不越界一步。他们算是结婚三年,除了那个所谓的婚礼,他们连手都没有牵过,更别说其他的亲密举动。连丁斯都会奇怪地问她:“舅妈,为什么你不跟舅舅睡一个房间?”
她只尴尬地笑,笑了很久之后才编出一个理由:“因为舅妈睡相不好,晚上会踢人,舅舅怕被舅妈踢伤了,就不跟舅妈睡一间房了。”
丁斯现在也只是个孩子,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说:“舅妈你都没我乖。我睡相可好了。”
丁斯在家里还是叫丁子航舅舅,叫顾悠悠舅妈。要是家里来了客人或者到外头去吃饭,他一口一个的“爸爸”“妈妈”和丁子航体贴的照顾,会让顾悠悠偶尔地觉得自己真是有了一直梦想的生活。
这些事情,顾悠悠闲得不行的时候就会一遍遍,一点点地这么想。想得自己烦了,难过了,都停不下来。所以,从收到丁子航的短信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这些乱七八糟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又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像有人在放倒回去的电影似的,搅得她心绪不宁,不想看,可是非得看。
“悠悠,要下班了,别神游了。”
同事小刘一声喊,总算是把她从纠结中叫出来,眨眨眼睛喝口水。
小刘一边在旁边收着东西一边继续说:“好在你今天还没什么事情做,不然就你这种状态,八成就会出乱子,要被骂死了。”
顾悠悠不好意思地笑笑:“是的是的,我的错。今天状态不行。昨天晚上看电视睡得晚了。”
小刘也笑:“你呀,也是运气好得可以,你自己看看你这状态,成天轻轻松松的也没见有什么多烦人的事儿给你做,能进了这公司,真是跟我一样老要被人在背后说闲话。”
小刘家里背景好,本来也是从没多好的学校毕业的,却也是进了这么好的公司坐着这么好的位子,她一点也不奇怪她们俩都会被人在背后说是捡了家里的便宜,而且这也的确是实话。她和小刘都明白,也早已经把这事看淡。本来她们就都不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得到这份工作的,别人一点也没冤枉她们。
想当初她和丁子航去应饭局的时候,她现在的老板总还笑着对她叫了一句“丁太太”呢。只是她从来不把这事同别人说。不是事实的东西,她不会拿出来给人看,徒增羞耻。所以她“老公”是丁子航的事情,至少周围的同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小刘在内也只是觉得她家里肯定是不错的,才把她弄到这里来。
顾悠悠也收了东西拿了自己的包,站起来:“那肯定的,换了别人是这样,咱们俩也会扎堆说闲话的。”
小刘瞟了她一眼:“得了吧,我说闲话倒也罢了,你肯定不会。你就跟闷葫芦似的好久好久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顾悠悠怔了一下。
什么时候,丁子航也这么说过她?
啊,是的,是在车里,他下班的时间正好跟她对上了,难得地来接她下班,早坐在车里的还有他刚去学校接了丁斯。结果不出意料地遇上堵车,丁斯耐不住漫长的等待,叽叽咕咕地说学校里的事情,还时不时地就跟顾悠悠说一句,想她答上一句,可是那会她是因为旁边坐着丁子航,心里也是心不在焉,所以每次都是想了很久,最后只是一句“哦”。几个回合下来丁斯就转移了目标,去跟丁子航说。丁子航看着那么冷淡,但是对丁斯一直是很疼的,就笑着一句一句地答,说得丁斯都快活起来,一直到车子重新开动才坐回去看着窗外玩。
然后丁子航就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你怎么像个闷葫芦似的,好久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她当时就怔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丁斯一眼,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然后丁子航就难得地对着她笑了一下:“不过,安静有安静的好。吵吵闹闹的,就烦了。”
她低头无意识地看了看手表,然后也笑了一下。不过丁子航早收起表情专心开车了,没有看到她的回应。
她那时想,是不是,她的安静也是他愿意让她在旁边呆着的一个原因呢。
她已经开始毫无骨气地清算她可以让他喜欢的每一个理由。
顾悠悠的出神一直维持到她到家。丁斯如同往常一样跑到她面前来给她递鞋子:“舅妈,舅舅又没去接我,黎叔叔来接我的。” 丁斯口里的黎叔叔叫黎策,是丁子航公司里秘书一样总是在他左右的下属,平时有什么事丁子航会叫他帮忙。
她自己接过鞋子换了,摸摸他的头:“我知道,我也是自己回来的。”
她还想说一句“你舅舅来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