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缓缓坐回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心里百感交集,手术的风险她自然也是清楚的,所有一切都深思熟虑过了。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再拖下去病情只会更加恶化,她不能再冒任何失去他的危险。
失去爱人的滋味,这辈子尝过一次就够了。
…
唐仲骁像是和她闹上了脾气,晚上居然很晚都没回房。她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一次次看时间,听到一丁点动静就赶紧坐起身,可又一次次失望。
这大概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吵架,虽然没有很激烈,可彼此心里都不舒坦。她思前想后,还是下床出了门,男人偶尔也要哄,更何况她的男人可比一般男人要“小心眼”多了。
许念往老太太的房间方向去,穿过长廊时忽然见亭子那儿有人。夜深了,周围全是一片黑,院子里的光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可她已经太熟悉那人的背影,只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在抽烟,周围还弥漫着一层浅浅的灰白色烟雾,那景致无端就让人觉得心里压抑的慌,那么孤单的背影,让她心脏一阵阵抽搐。
“少抽点。”她走过去直接将他手里的烟蹄捻灭了。
他不说话,空出来的指尖顺势压了压眉心。
许念主动抱着他胳膊,声音在夜色里低低缓缓地,她说:“你不高兴就和我说,想什么也告诉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有那么长,猜忌并不好。”
唐仲骁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伸手扣住她下巴就俯身吻下来。
他口中全是烟草味,呛得她并不舒服,可许念还是乖乖承受了,甚至双手环住他的腰,越缠越紧。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等他舍得放开她的时候,她一张小脸都因为憋气憋的通红,那模样脆生生地凝视着他,险些让他把持不住。
面对她,他永远都狠不下心。
唐仲骁叹了口气,将人抱得死死地,认命地说:“要是醒不过来,你怎么办?我以前从不怕死,可和你在一起之后,越来越怕,有时甚至不敢睡太沉,每次都怕再也醒不过来,每次看着你,总害怕那会是最后一眼……”
他从未在人前示弱过半分,却把心底最深的恐惧揭开给她看,人一旦拥有过,心就会越来越大,什么只求曾经拥有全是假话。到了生死面前,谁都不是神,再也淡定不能。
他心里在害怕,她也不是不明白,可比起长久失去他的危险,她更愿意和他并肩面对这一切。
许念双手覆上他棱角分明的脸,深深地对上他的眼眸,这才一字字地说:“我不会逼你,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走下去。可如果试一次总还有机会,不试或许就连这点机会也没了,我想和你好好地,一辈子,到白头。”
唐仲骁英挺的眉渐渐隆成结,这个决定太难了,对他来说需要太多的勇气,眼下这个时候,他如果上了手术台再也醒不过来,他的小刺猬就又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怎么舍得呢?
可老天太残忍,一个个难题摆在他们中间,总也不让他们圆满。
“风很大,我们先回去?”许念终究是不忍心逼他,有些决定必须他自己想明白,他们都太想对对方好,太想为对方做点什么,可正因为这份心思反而越加容易犹疑不定。
经她提醒他才发现她穿的少,眉心皱的更深:“不知道打电话,非得这么晚跑出来。”
他嘴上说着,可却将她牢牢箍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许念缩了缩肩膀,在他怀里微微抬起头来,伸手搂住他脖颈讨好地说:“你也知道晚啦,你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
她极少会说情话,这么简单的一句却让他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知道这辈子是彻头彻尾栽这丫头手里了,没出息,可他甘愿。
伸手捏了捏她下巴,他迟疑着回她:“给我点时间,手术的事儿我也想了很久,可——”
许念抬手抵住他的唇,示意他不需要多解释:“我知道。”
事到如今他们都太清楚彼此的心意,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话来说明。
唐仲骁将她抱紧,微微叹了口气:“这辈子算是被你吃定了。”
许念忍不住笑:“不是说听老婆话的人才有福气?”
这话说完她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却已经不容她退缩,将人从自己怀里捞出来,故意逗她:“许小姐这算不算是在暗示我,该求婚了?”
许念拼命地扭过脸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地说:“才不是,口误而已。”
“真的?”
她笑着想躲,他却追着她非要个答案:“不如明天就让奶奶看个日子?”
“不要。”
“许念!”
两人一路往回走,正好遇上华叔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他很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候,脸色凝重,一看就是出事了。
☆、第57章
华叔一开口果然语气凝重:“夫人刚刚来电话;三小姐那边出了点问题;她可能暂时来不了了……”
唐仲骁一听这话就知道问题严重;母亲极少会忤逆奶奶的意思;更何况唐莫宁那边一直有唐启森在负责,大哥的手段他知道;如果连他都解决不了,说明事情一定不乐观。
他怎么说也是唐家人,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脸色已经不由沉了下去:“出什么事了?”
华叔看了眼许念;犹豫几秒还是实话实说:“三小姐她……没了。”
许念听完这话脑子瞬间懵了,下意识就急急地接道:“什么意思?”
唐仲骁也冷下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即使他面上不动声色,可眼神已经足够吓人,像是华叔再说错一句话就会发火似的。
华叔还是硬着头皮将剩下的话说完:“三小姐之前曾经收买陆山公寓的大厦管理员,让他帮忙盯着许小姐和宋安平的调查进展,后来两人大概在财务上起了分歧,那人一直讹诈三小姐。前两日她刚刚出来就又和那人起了冲突,大概本意要那人死,结果自己反倒出了意外。”
他了解的也没那么仔细,只能说个大概经过,可哪怕如此面前的两人气色也并不好,尤其是唐仲骁,面色苍白如纸。
那毕竟是他亲妹妹。
许念也怔在那里,她是希望唐莫宁罪有应得,可这消息实在太突然。
华叔看唐仲骁一直没说话,知道不是时候,可还是理智开口:“机票已经订好,得回去看看。”
他们才刚回来一天就出了大事,哪怕唐仲骁如今和母亲闹得不可开交,可这种时候也必须亲自去一趟。他点了点头,华叔就退下去处理其他事务,夜重归于宁静,只剩之前的两人面面而站。
可再也没有刚才那阵轻松欢喜的氛围——
许念担忧地看向身边的男人,此刻他冷削的侧脸被稀疏的光线模糊了,只能看清一双眼沉如星海。她吞了口口水,开口时声音都有些不稳:“我陪你去。”
他缓慢的看过来,她那一刻尤为紧张,这个妹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是不言而喻的,她甚至担心他会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然而他异常平静,就连伸过来抚摸她脸颊的手都平稳至极:“不用,你待在奶奶这里。”
她还想再说,可转念想到唐家现在会是怎样一番局面,于是还是彻底地沉默下来,去了只会让他分心,唐夫人这时最不想见的人一定就是她。
如今许多事都不需要再用言语表达,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唐仲骁读懂她眼底的不安,顺势将人揽进怀里,音色沉了八度:“和你没关系,走到这步田地是我与母亲共同的责任,该反思的是我们。”
他没有一天不在懊恼忏悔,可上天还是没给他任何机会,并不是所有事错了都能弥补,有的悲剧一旦开了头就注定不能喜剧收尾。
谁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有因必有果。
他和母亲也彻底地失去了亲人,以后都要在无尽的自责和内疚中了此余生,这个教训直接又残忍,现实就是这样,不会对谁手软。
全都一视同仁。
许念感觉得到他的难过,她太想安慰他什么,可这远远不是几句苍白的言语就能抚平的。她只能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用自己并不温暖的身体努力贴向他僵硬的身躯。
…
夜里外面忽然开始下起小雨,气温骤降,许念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翻身看向身旁的男人,院子的路灯晃着他的脸,他始终安静地紧合眼眸,气息浅淡。
可她知道他没睡着。
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每一滴都落在了她心上,那总归是一条命,还那么年轻,一点触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许念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球球现在怎么样了?那么小的孩子没了父亲母亲,简直造孽。
唐仲骁终于伸手搂住她不许她再乱动,低哑的男音轻轻传过来:“别乱想,好好睡。”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还睡的着?真以为她那么铁石心肠吗?她也翻过身去抱住他,将脸贴上他硬实胸口,听着那一声声地沉稳心跳这才安宁不少,可声音依旧闷闷地:“你自己不也在乱想。”
唐仲骁安静下来,只用手指一下下缠绕着她的发尾。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雨声渐小,他这才压着嗓子说:“带你来奶奶这,一方面是让你见见我最在乎的人,另一方面是想……在她的见证下向你求婚。”
许念的心跳蓦地漏掉一拍,抬头望进他漆黑的眼底。
他脸色不好,说了这么几句又沉默下来像是在缓口气一般,等忍过那阵才又接着说下去:“现在恐怕都要放一放了,可我的心你都懂,不许胡乱猜疑。”
难为他这会儿还记得向她解释,许念心里酸涩得难受,在他胸前拼命摇头,声音近乎哽咽:“不要紧,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爱情这条路也千百种模样,他们或许磨难重重,可最终的结果能通往幸福就够了,过程再艰辛,只要是和他一起就不觉得苦。
他将她抱起来放在身上,掌心温柔地抚着她的脊背,一下下像是在安慰。快天亮的时候她总算睡着了,唐仲骁这才慢慢将她放好,俯身在她额头吻了吻。
华叔早就在门口候着,等他披了外套出去,马上把那边的情况汇报了一遍:“太太老毛病又犯了,刚被送去医院,现在家里还有大少爷撑着,但家里公司两头忙,始终顾不上。”
唐仲骁一言不发地将外间的窗户推开一些,空气里都是雨后的清新,迎面打了过来,这才让他清醒不少。
“我待会和奶奶辞行。”他说着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卧室的房门。
华叔会意:“这边我会安排人,先生放心。”
唐仲骁心里有事,也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靠在窗边点了一支烟。
这次华叔没拦着,跟了他这么久什么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叹息一声:“先生除了陆山那件事上办的不妥,其他时候对三小姐都还算有底线,走到这一步,不全赖你。”
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他忍不住苦涩一笑,这一笑就扯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抽进去的烟好像全都堵在了胸口。唐仲骁开始剧烈咳嗽,他怕吵醒许念一直在忍,可越忍咳的越凶。
华叔急忙去给他倒水,他喝了也没缓解多少,手里剩下的大半截烟被他直接攥在指间给捻灭了,火辣辣的灼痛感才让他那阵窒闷得以纾解。
他说:“偏偏就是这一件事毁了她,不用开解我,错就是错了。”
身后的老人向来心疼他,听完这话张了张嘴,最后竟什么都不再说了。所有悲剧的起因都是这一件事,一环扣一环,时至今日已经牵连了多少人。
三小姐这一走,所有事总算尘埃落定。
“或许,命里皆有定数。”也就华叔还敢这么跟他说话,唐仲骁看着窗外走神,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
唐仲骁很早就出发了,许念醒来时枕侧早就没有人,只剩鼻端若隐若现的沉木香,是他的味道……
她低头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那串他始终不离身的佛珠,都顾不上穿外套,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迎面却险些撞上人。
是祖宅里一个年纪很轻的下人,名唤小可。
小可好不容易才稳住托盘里的午餐,忍不住瞪大眼:“许小姐你慢点,要是老太太看到可不定怎么训你呢。”
许念顾不上解释,抓着她的手就问:“唐仲骁呢?”
“先生早就走了啊。”小可摇了摇头,把东西放在红木桌上。
许念失望地看着大门口,又恨不能狠狠捶自己几下,怎么能睡这么死?他一走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见,居然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她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又抬眼去看一旁的钟表。
小可忍不住就笑了:“许小姐和先生感情可真好,这么快就开始想他了。”
许念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在思念那个人,简直牵肠挂肚。她脸上有些不自然,这才想起来问小可:“奶奶那边还好吗?”
唐 家小姐出事的消息也一大早就在下人间传开了,都是忌讳没人敢提,小可年轻嘴巴没个把门的,探了探门外才小声说:“老太太一直不喜欢这个三小姐,我们也不喜 欢,平时霸道惯了,谁都知道早晚要出事。老太太昨天接到电话的时候倒是难过了一阵,晚上看起来像是没事了,这会儿正在偏厅念经呢。”
许念听着心里百感交集,怎么可能一点不在乎呢,要真不在乎就不会这么早就在佛堂了。
赶到佛堂时见老人家端端正正地跪坐在那里,手里捻着一串珠子,嘴巴微微蠕动不知道在说什么,面前放了厚厚一本经文。许念悄悄地进去,掌心合十,也虔诚地磕了头。
老太太这才回身看了她一眼,大概已经念经完毕,慢慢地站起身来:“年轻人也信这个?”
“不信。”许念伸手扶住她。
老太太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由也笑着摇头:“我也不信,可这因果轮回,福报还是孽障全是自己造化,这些道理全是真的。以前一直让宁丫头跟我听佛经,可惜那丫头戾气太重,又没个定性……”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许念没有回话。
老太太沉默着,伸手拍了拍她手背,多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