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航声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穆析就去请假,在副所长惊讶的目光里把穆析拖上自己的车,一路风驰电掣开回了市区。第一件事是去医院看病,然后揣着一堆药回了家。
直到进了家门,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和沿窗户洒进来的大片阳光让穆忻瞬间觉得自己开始复苏,她想起了自己在派出所里的那间宿舍——北屋,没有阳光,暖气不中用,电暖气瓦数太高容易引起眺闸不敢用,于是始终昏暗、潮湿、冷。和这里一比,就好像自己一直被遗弃在遥远的角落,似—只土拨鼠般顽强生存。
“脱掉外套吧,我给你倒杯水,吃完药上床休息去。”褚航声一边往客厅走一边瞩咐穆忻。
穆忻冲他笑一笑,先问:“能洗澡吗?
“发烧了洗什澡?”褚航声一边倒水一边奇怪地看她—眼。
“派出所里太冷了,洗澡是件奢侈的事,”穆忻拽拽自己的长头发,很嫌弃地看一眼,“脏死了,我要洗澡。”
褚航声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白天似乎体温不算螅淘ヒ幌拢恢栏貌桓么鹩λ?傻屯房纯此诖难凵瘢降谆故翘究谄骸拔野锬惴潘赐暝璐┖袷档阍俪隼矗灰忻啊!
穆忻高兴了,“谢谢哥。”
褚航声无奈地摸摸她的头,转身去洗手间放水,再拿来厚厚的浴袍:“洗完澡把头发吹干了再出来,穿好衣服后再套上这个,是干净的,我没穿过。”
穆忻点点头,乖乖地拿着衣服走进浴室去。褚航声转身去厨房做饭,只是在浴室门阖上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里盛满了心疼和担忧。
那晚,穆忻还是睡在客房里。吃了消炎药和感冒药,到半夜时开始出汗。她不敢动,捂在被子里任汗流如注——按以往的惯例,她的体质不算太差,吃了药,发发汗,若能好好休息一下,康复比较快。只是汗出多了就口渴,只好继续喝热水,然而喝多了又想去洗手间……穆忻觉得自己真是够多事的,她忍一忍,再忍一忍,终于忍到忍不住的时候,还是起身披上睡衣,端着杯子打开房门。
结果没想到褚航声也很快就打开卧室门走出来,看着穆忻表情紧张地问:“怎么了,又烧起来了吗?”
“你怎么这么紧张?”穆忻在一室月光下笑,“我去上洗手间,再倒杯水喝。”
“水杯给我,”褚航声走过去,接过穆忻手里的水杯,顺便又摸她的额头,结果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出这么多汗还穿这么少出来?就算有暖气也是有温差的,你还没烧够?”
“没水喝了嘛,再说人有三急你不知道?”穆忻拍拍褚航声,“让开让开,我急着呢!”
褚航声侧一下身,穆忻进了洗手间,咣当关上门。褚航声叹口气,认命地端着杯子去饮水机前接水。接完了就站在客厅里等,直到穆忻洗完手走出来,看见他木木地站在那里,手里端杯水一动不动。
“哥你怎么不去睡觉?”穆忻走过去,接过被子,看着褚航声问。
褚航声好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顿了一下才认真地看着穆忻道:“你去我屋里睡。”
“什么?”穆忻吓一跳,“为什么?”
“我屋里就有洗手间,不用走出来,客厅到底是比卧室要凉一些,”褚航声考虑一下,“要喝水的话我起来帮你接,不用你自己出来接水。”
穆忻干笑:“你是说,我和你一起睡?”
“这有什么?”褚航声看穆忻一眼,“都一把年纪了,你还生病呢,我能把你怎样?”
“不是说这个。”穆析眨眨眼,“我是说,这样孤男寡女的……是不是显得太不矜持?”
“哪儿那么多废话,”褚航声挥手把穆忻往屋里赶,“十二点了,快睡觉去。”
他转身,去穆忻屋里抱出被子来,见穆忻还站在主卧室门口踌躇,抬离一下手里的被子:“快进去,盖你自己的被子,我家没有双人被。”
穆忻笑了。
第一次和少女时代暗恋过很久的那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穆忻觉得这种感觉真奇妙。
她静静地被裹在被子里,上上下下掖严实了,只觉热气在被窝里”呼呼”地蹿。就这样褚航声还不满意,恨不得帮她把被子拉到连鼻孔也一起堵住,还得上上下下检查并确认是严丝合缝才罢休。
穆忻微弱地抗议:“哥,我快热死了。”
“老实待着别动,有亊我帮你做。”褚航声俯身给穆忻掖被角,他的脸距离穆忻只有十公分距离,熟悉又陌生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穆忻有点紧张又有点怔忪。
所以说话就不怎么经过大脑,只是愣愣地问:“什么都能帮忙做吗?上厕所也能?”
褚航声笑了,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碰一下穆忻的,确认温度没有继续上升,再仔细看看她惊讶的眼神,顺便吻一下她的唇角:“睡吧。”
“我会传染你的。〃穆忻嘟囔。
“那就换你照顾我,”褚航声伸手关灯,转身背对穆忻,“明天如果还不退烧,你就老老实实打点滴去。”
没人回答。褚航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转过身去,才发现穆忻已经睡着了。她的睡容很安静、很恬淡,在月光下不设防地绽放。褚航声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很久,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把她揽到怀里来。她的长头发在他胸前散了瀑布般的一片,他每次呼吸都能闻到自己熟悉的洗发水香气,然而又跟自己平时习惯了的味道不同——那是女孩子的长发所蓄积起来的香,热乎乎的缠绕在他身边。
渐渐,褚航声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然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好一一半夜里起床倒水一次,又被去洗手间的穆忻吵醒两次,但第二天早上,当他睁开眼就看见侧身缩在自己怀里的人影时,他觉得,他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又过了一天,穆忻终于康复。恰好是周末,她难得有机会坐在温暖的屋子里晒着太阳看报纸。褚航声在厨房里炒菜,弥散了一屋子的香气。穆忻看报纸看累了抬起头,只见手边不知何时被放了一杯温温的白开水,她微笑地凝视着那个再普通不过的玻璃杯,突然觉得最舒适安稳的生活,或许也不过如此。
这时候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来,穆忻辨认一下,听出是自己熟悉的《小燕子》,刚想起身,已经看见褚航声拿着她的手机走过来,递给她:“你的。”
穆忻冲褚航声笑一笑,一边接过手机一边告诉褚航声:“这是我妈妈的专属铃声。”
褚航声笑着揉一揉穆忻的头,转身回厨房。穆忻先清清嗓子再接起来:“妈。”
“忻忻,怎么办,你说怎么办?”穆妈妈急得语无伦次,“一共十三万,都没了,我上哪儿找谁要去?”
“十三万?什么十三万?”穆忻莫名其妙。
“就是上次跟你说的,杨谦接的电话,他没告诉你吗?你宋叔叔不是跟着往那个什么‘海虹’珠宝公司投资了吗?也是他儿子给的消息,说是每月7%的利息,有朋友已经嫌了不少钱了,让赶紧跟上,晚了就错过赚钱的好机会了。他儿子投进去得早,已经拿过分红了呢。我俩看这事儿也不像假的,就跟了跟。你也知道我俩没多少钱,我把最后那点棺材本都拿出来也才三万块,你宋叔自己存了点,又借了点,我俩一起凑了八万。我也给你打过电话,可是你的手机不通,就又联系了杨谦,他给了我五万块……”
“你找杨谦要钱?”穆忻大喝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一下子涨得无限大,“什么时候的亊儿?”
“得有几个月了吧,哎呀一下子我哪儿记得住啊,先说眼前的,闺女,那个公司没了呀!钱都不见了怎么办?”穆妈妈在电话里呜呜地哭,“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昨天看报纸,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倒闭了,说是一伙儿骗子,早拿着我们的钱不知道
跑哪儿去了,好几千人上当,他们赚了好几亿,一眨眼就跑没影儿了。。。。。。”
“怎么回事?”褚航声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担心地看着穆忻。
“我妈,被人骗了,”穆忻僵硬地回过头看褚航声,“听起来,好像是非法集资。”
“要回家吗?”褚航声比穆忻冷静,“需要的话咱们这就开车回去。”
穆忻没说话,只听见手机里自己的妈妈还在一口一个“闺女”地哭着喊,偶尔还喊“杨谦”,穆忻愣愣地擎着手机,好半天才听清一句话:“闺女,怎么办啊,你俩攒点钱也不容易,我不该拖你们的后退。杨谦说了你们也没多少钱,他一共才能给我凑五万块。。。。。。”
穆忻终于崩溃了,她忍了很久却终究还是没忍住,到底是冲着电话吼了一句:“妈!你为什么不找我,你为什么要跟杨谦要钱,你怎么能拿他的钱,我们离婚了呀!”
耳际瞬间安静。
过几秒钟,穆忻才听见母亲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我和杨谦离婚了呀,妈,我们离婚已经快一年了!”穆忻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妈妈,我们,真的离婚了。”
电话那边没有回答,过一会儿,穆忻才听见宋喜元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喊:“红梅!红梅!你怎么了,哎你醒醒。。。。。。你松松手,把手机给我。。。。。。喂喂,穆忻吗?”
穆忻一个激灵,大声问:“我妈怎么了?”
“你妈晕了,哎我掐人中呢,不行得打120,挂了啊!”电话里传来“嘟嘟”声,穆忻猛地跳起来,紧紧抓住褚航声的衣袖,眼里都是恐惧:“哥,我要回家!”
“走!”褚航声二话没说,转身去厨房关了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去了书房,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个信封,一边往包里装一边迎上穆忻焦急的目光,“别急,我带点钱,你现在不能慌,你再慌张也于事无补,反倒容易添乱,要镇定。”
穆忻已经乱得找不着北了,只知道跟着褚航声,跟他上车,再一路风驰电掣驶上高速公路。
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褚航声专心致志地开车,穆忻则满脑子都是母亲说过的“跟杨谦借了五万块钱”,她想不明白——杨谦怎么就能这么容易把如此大一笔钱借给自己曾经的丈母娘?他家不是把钱看得比天大?再说杨谦从哪儿弄的五万块,他的钱不是都用来交房款了吗。。。。。。
百思不得其解,穆忻终于还是掏出手机,拨通杨谦的电话,开门见山:“杨谦,你是不是借给我妈五万块钱?”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
“杨谦,你快说,什么时候的事情,”穆忻急了,“为什么你都不告诉我?”
还是沉默。
“杨谦!”穆忻吼一声。
“鬼叫什么?”更大的吼声爆发出来,“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们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还阴魂不散,还好意思找我们谦谦要钱?”
肖玉华。。。。。。穆忻呆住了。
“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儿?穆忻你不说清楚别打算挂电话!什么时候借的钱,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伱们娘儿俩要不要脸啊,都八竿子打不着了怎么还好意思张口?离婚的时候不是你说把借条还给你就行吗,你也没提要钱的事儿,怎么现在反倒要起钱来了?再说就算你要钱,我们凭什么就要给你?我早说过穷人多作怪。。。。。。”肖玉华噼里啪啦地说着,直到突然被打断。
“妈你拿着我的手机吼什么呢?”杨谦的声音遥远而疑惑,“你跟谁说话呢?”
“别打岔,我得问清楚,这个死女人,都离婚了还这么不知廉耻。。。。。。”这次她话音未落,手机就被杨谦抢过去,穆忻只听见杨谦愤怒的声音:“妈你怎么能擅自接我的电话?”
“我怎么不能接了?你在那儿洗澡,电话响了这么多声你都没听见,我不就是过来看看吗?我怎么知道是她打来的。”肖玉华中气十足,“你给我说清楚,五万块钱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要给她娘俩儿五万块钱。。。。。。”
“妈你别吵了!”杨谦终于大吼一声,继而火冒三丈地冲着手机问,“穆忻,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穆忻被肖玉华骂得都没空回嘴,终于有机会说话,先是一声冷笑,“杨谦,咱们不是没见过面,可是你从来都不说我妈找你借钱的事儿。。。。。。咱们离婚了,我没必要接受你的施舍,你大可以找个理由回绝我妈。当然你若是想实话实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自己没勇气说,可也不能瞒她一辈子。但现在呢,她被非法集资的人骗了!你是做刑警的,你难道一点警觉都没有吗?她要借钱的时候你就不能问清楚?她说的那个投资项目处处是漏洞,她一个家庭妇女看不出来,你也看不出来?”
“穆忻,你冲我发火没道理!”杨谦也火了,“你要搞清楚,是你妈找我借钱,我二话不说就借给她了,你以为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曾经是我老婆,还不是因为我怕她知道离婚的事情给你增加压力?是,没错,我当时应该先给你打电话,可是我又怕你想借钱给你妈却拿不出来这五万块,我不愿意看见你为难,我有什么错?”
穆忻哑然。
是啊,杨谦有什么错——他怕你为难,怕你的妈妈为难,他拿自己的房款帮你们娘儿俩,你有什么资格冲他发脾气?
穆忻冷静下来,说:“对不起。”
杨谦沉默了。穆忻能听见电话那边还有肖玉华在愤怒地吼,甚至能听清那些诅咒她的话,但她已经没有计较的心情了。她理顺一下思路,先问:“杨谦,咱们先说正事儿,我妈大约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两个月前吧。11月的时候,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杨谦这时也甩开肖玉华,走出家门,站在楼下很努力地回忆,“我就没多问,她说找你,问我你手头有没有闲钱,说是你继父那边需要点钱,正好我手头有笔准备好的二期房款,就直接汇到她指定的帐号上去了。”
“那行,改天我给你送张借条过去。”知道了前因后果,穆忻不再多说废话。
反倒是杨谦很有些局促:“不用,你现在怕是也没那么多钱。。。。。。”
“我有,你放心吧,”穆忻顿一下,终于还是说,“谢谢你,杨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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