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尽管失望了太多从,但穆忻还是一秒钟都没耽误,跳起来就扑到沙发边的角几上去接电话,因为扑的太快,腿撞在茶几上都顾不得疼,只是着急地对着话筒喊:“喂?”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钟,终于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语调里有惊讶、有疑惑:“忻忻?”
穆忻的眼泪“唰”的就掉下来了,这时褚航声的父亲紧张地凑过来:“航声吗?他没事吧?”
听见说话声,苏桂芳也从卧室里挣扎着爬起来,着急地问:“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你没亊吗?”穆忻吸吸鼻子问。
“我没亊,”褚航声的声音那么温柔,“你们吓坏了吧?”
“知道我们会害怕你现在才打电话,没事不知道早点说吗……”穆忻抹眼泪,余光看见老俩口齐齐松口气,赶紧说一句“你稍等”,把听筒递给一脸焦急的苏桂芳,听她迫不及待地问儿子:你怎么样了,怎么一直没消息?住在哪里,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没生病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可以直接回家吗……
直到挂了电话,苏桂芳转过身,看见自己身后的穆忻,才后悔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呀,忘了让你们再多说几句了!”
穆忻脸红了,老两口脸上却终干浮现出多日不见的笑容。
不过好在不久后,随着网络通信的逐渐恢复,省报上开始出现署名“褚航声”的日本地震专题报道。因为这些报道。穆忻终于感受到他越来越强烈的存在感——他在被抢购一空的便利店里买膨化食品。他在崎岖泥泞的公路边吃压缩饼干,他在灾后废墟中看见—帧全家福……以及他的QQ签名:在自然面前,生命何其脆弱;幸而活着,才来得及。
办公室里,穆忻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想:他说的“来得及”,和她理解的,应该是同一个意思吧?
她抬头看窗外,因为是一楼,能湥С醇辉洞ㄌ潮哝弊湘毯斓哪瞧ǘ嗄昵埃彩钦庋拇禾欤驹谛闵降拇渎淌饔凹洌诖庞心敲匆惶欤梢院脱钋黄鸹氐匠鞘欣铮案晌逍荻钡墓媛缮睿辉偬嵝牡醯ǎ辉俪炕璧叩梗豢墒牵彩窃诖禾炖铮被ㄕ婪诺氖焙颍芨钋腿サ闹挥腥按蠖涞陌拙眨芨び窕粝碌囊仓徊还赴扇淼牡阈幕蚴怯镜囊律选∠笾械拇禾欤蛭怀∮忠怀〉摹暗勾汉倍锨臀薇龋招┩橇耍蛐恚畲蟮男以耍还俏颐腔够钭拧
因为活着,所以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样发呆的时候,面前的QQ对话框震动一下,扯回她的神智。只见他刚好上线,正发了消息来问她:我大约一周后回国,你会来机场吗?
穆忻看着电脑屏幕,唇角绽放一点浅浅的笑意,少许的迟疑后,她轻轻点击鼠标,发送了一个笑脸的图案。
然后没想到,团市委的临时安排完全打乱了穆忻的计划就在褚航声抵达G市的前一天,穆忻接到通知,将代替腿疾复发的宣传部长去青海参加一场现场会,并探望本省在当地支教帮扶的志愿者们
无奈,临行前,穆忻只能给褚航声留言:对不起,我得出差去青海,不能去接你了。
褚航声过了很久才回复:那么,等我i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在回G城看你吧。
穆忻看着电脑屏幕微笑,许久以来,她第一次萌生了要给褚航声打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的冲动。考虑到通讯不便,终究还是作罢,只是在QQ上刘璇近几日国内天气预报的内容,倒是苏桂芳得到消息后专门打来电话,一面为儿子将要平安回国兴奋不已,一面又为“小两口”不能见面而念叨这表示惋惜
末了,苏桂芳照例一千一万次地问:“忻忻,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登记结婚?”
穆忻微微沉默一下,只答:“等哥会阿里再说吧。”
苏桂芳是聪明人,听到这个答案只在心里叹口气,不再追问。
第二天,穆忻如期踏上行程,那是她第一次去高原像钟筱雪曾经说过的那样,公路平静地延伸到远方,路上有动物不急不慢的身影,雪山巍峨耸立,空气里满是清冷干净的味道。
当地的工作人员给来参观的人们介绍:“这里是我们当地设置的第一所希望小学,建筑面积1233平方米,辐射了周边四个行政村,在校生332名,教师13名,设有7个教学班,分5个年级。来自社会各界的捐助还帮助设立了图书馆与网络教师,高原的孩子们终于也有机会从小学开始就接触电脑,了解外边的世界……”、
穆忻环视身边小而简陋的图书室,然后随着参观人群一起转向教学楼背后的教师宿舍。都是平房,但窗玻璃擦的很干净,在阳光下反射出蓝天白云的倒影。有两间宿舍的外窗台上还摆着几颗土豆,工作人员看见了,笑着解释:“这是孩子们给老师的一点心意,有时候是自家地里的出产,有时候是一把野花,很多老师离开后再寄信来还说,这是他们收过的最动人的礼物。”
他这样说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小男孩跑过来,大约也是想在老师房门前放点什么东西。但乍一见这乌压压一片参观人群,反被吓了一跳。转身羞涩地跑开了,只是在目光相撞的瞬间,小男孩明亮的眼神竟让走在前面的穆忻有些许失身,也一下子就让她理解了钟筱雪对此地的留恋,在这里,钟筱雪不仅是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更是一座通内外世界的桥梁,她是被需要的,她的工作有何其大的价值,足以让她觉得自己的每一天都充满意义!
更巧的是,在希望小学的展览室里,穆忻看见了一副书法作品,是苏东坡的《临江仙。送钱穆父》。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
依然一笑作春温。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徽云。
樽前不用翠梅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身后的参观人群进进出出,穆忻却始终看着这阙词出神多年前,当她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为了备战高考,还曾在自己的周记本上抄录过各式各样的宋词名句,其中便有“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和“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那是,对她而言,这些词句不过只是优美文学的排列组合而言,其中况味,焉能体会?
而如今,几十年过去,当她用并不长的人生走过了比同龄人要丰富许多的道路时,这些句子却带来了内心深处的百感交集是的,真正的古井没有波澜,秋天的修竹深藏气节,人这辈子有太长的路要走,中间或顺逐或坎坷不过是一个个总要走过的客栈,在生命结束之前,任何一处都绝非终点。
她把目光移到落款处,鲜红印章上方一行娟秀小楷:戊子年秋筱雪书。
穆忻忍不住微笑,她想,自己和这个姑娘,还真是有缘。
回程之前穆忻去了一趟商场西部地区的披肩质地柔软又色彩斑斓,她挑郝慧楠可能喜欢的颜色多买几条,算是自己平生第一次出差的纪念品。恰逢周末,商场里人来人往挺热闹。穆忻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看上去比她还要年轻的女子,怀里抱着个大约三岁左右的小男孩。那孩子长得漂亮极了,白皮肤、眼睛很大、睫毛那么长,头发还带一点点卷曲,正趴在妈妈肩头四处张望。小男孩的妈妈忙着挑拣货品,小男孩大约觉得无聊,看周围的来往人群看腻了就张大嘴打个哈欠,再把手指头塞到嘴里啃几口,那小汪汪的大眼睛真让人打心眼里喜欢。看着看着穆忻就心酸起来,她想如果当初留下那个孩子,如今也该这么大了吧……
想到这里,穆忻低下头快步走开。她一边努力挥散满腔酸楚,一边琢磨着要给母亲和褚航声的妈妈各买一件羊绒衫。心思一转又想起了肖玉华,忍不住叹口气,捡适合她的颜色又拿了一件。
作为一个逛街购物向来目标明确、不喜犹豫的人,没用多久,穆忻手里就提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火警警报响起的时候穆忻正准备给褚航声也选一件礼物带回去,乍听见凄厉的警报声响,她愣在原地,一瞬间还有点懵。不过紧接着听见周围有人大声喊“着火了,快跑”,于是呼吸一下子,商场里乱成一团!
穆忻凭本能随着人群往安全出口跑,只是当人群都挤在一起的时候楼道中顿时混乱不堪。没多久就有烟雾弥漫开来,呛人的气息加剧了人们的恐惧,有人开始尖叫,工作人员只好在一片混乱中扯着嗓子组织人群撤离。穆忻挤在一堆仓皇的人们中间,被焦急的人群挟裹着往前走,听见那声“哇”的哭声时穆忻凭本能回头,刚好就看见之前见过的漂亮小男孩摔倒在一个垃圾桶边。他的妈妈不知道去哪儿了,小男孩漂亮的小脸蛋上这会儿挂满了眼泪鼻涕,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妈妈“。身边有个中年妇女看见了,也好心地停下脚步把小男孩扶起来,但身后的人群在被挡住步伐时着急了,使劲推中年妇女,还有人喊着“快点快点”,中年妇女身边的小姑娘急了,拉住中年妇女的手腕就往前跑,小男孩被扔在垃圾桶边,继续哇哇大哭。
穆忻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努力拨开身边的人群,在有人愤怒的咒骂中逆行回去,使劲往小男孩的方向靠拢。途中她手里的购物袋刮蹭到了逃生的人,极大的影响了彼此的速度,穆忻想都没想甩手就把袋子往地上扔,空出两只手拨开人群往回跑。终于历尽艰难跑到小男孩身边的时候,这层楼上的人群已经基本都撤到了安全出口的位置,商场里到处都是烟,呛得穆忻和小男孩一起咳嗽。
穆忻没空犹豫,伸手就抱起小男孩,转身也往人群撤离的方向跑,小男孩一起在挣扎,一边喊着“妈妈”一边害怕地想要推开穆忻。挣扎中小男孩的手挥到了穆忻的脸上,一下子戳中她的眼睛,眼泪“唰”地涌出来,瞬间模糊了穆忻的视线。穆忻疼得闭上眼,也就这么几秒钟的混沌里,前方突然冒出一个台阶,穆忻猛地被绊倒在地,小男孩从她怀抱里被甩出去,落在前方一米处,“哇”地又开始哭。
穆忻吓坏了,也顾不上看自己的样子,连滚带爬扑向小男孩。浓烟笼罩中她也不知道蹭倒了什么,似乎是塑料模特或者货架一类的东西劈头盖脸砸下来,落在她额角,刮出一阵尖利的疼。她连摸一下的空都没有,扑过去抱起仍在嚎啕的小男孩继续往安全出口奔,中间空出一只手摸摸孩子的头,看没有出血才稍微松了口气,可又怕摔出内伤来,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
就这么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咳嗽着跑到了安全通道,前面逃生的人群已经完全不见了。穆忻抱着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中间脚滑了一下,整个人就往墙上撞。好在这次她把孩子紧紧护在胸前,用自己的肩膀承载了撞击的伤害。这时候她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清醒的理智了。甚至感觉不到疼——浓烟就在身后,她似乎已经听到了刚才还待过的那层卖场里传来“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跑出去,往下跑,再快点,一定要出去”!
也不知转了几道弯,就在她被楼梯绕得头晕脑胀的时候,突然侧前方出现一个人影,一边往穆忻这边跑一边大喊“这儿有人”,穆忻紧张地迎过去,中间路过一个安全门,里面猛地又喷出一阵呛人的烟雾,穆忻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火辣辣地疼,可她不敢停下脚步,还是往前跑,直到感觉到对方伸出手紧紧拽住她的手臂,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大喝一声“跟我来”,穆忻一边咳嗽着一边跟上,踉跄着不知又转了几个弯,然后猛地撞入一片光亮中——她逃出来了!
那里,穆忻并不知道这场火有多大,她甚至还没等看清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就被等候在旁边的医生拖上了救护车。。她只顾回头喊:“孩子,孩子呢?”
“孩子在车上,也去医院!”不知是谁大声吼了一句,穆忻这才放心地上了救护车。也是到了车上,被医生护士提着查验伤口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流下的血,已经把胸前的衣服染红了。
那天,穆忻眉际的伤口缝了九针。
缝合时打了麻药,伤口没有多么疼,倒是脑袋里仍然充斥着劫后余生的紧张,太阳穴附近的血管一跳一跳的,只觉得无数杂乱的场景仍然此起彼伏,混合着浓烟残留在鼻腔里的气息,让人觉得恶心欲吐。好不容易等到处理完伤口、打完破伤风针,穆忻便四处逮着人问“见到刚才送来的小男孩了吗?三岁左右,眼睛很大”,问了起码五六个人,才有个护士模样的答她“去休息室看看吧,那边胡警察,放心,丢不了”。
穆忻谢过她,再一路打听着往休息室走,果然就看见里里外外除了穿粉红衣服的护士就是穿蓝衣服的警察——脱下警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再见这身衣服的时候,穆忻竟然热泪盈眶。
迎面走来一个女警察,搀住了穆忻问“找人吗?”
穆忻刚简略形容了小男孩的样貌,对方马上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他和妈妈走散了,是我把他从火场里带出来的,总要有始有终……”
穆忻话音未落就看见面前的女警察脸上瞬间出现温暖的笑容,穆忻一愣,就听见对方喜气洋洋地回头,对身后的人说:“找到了,孩子的救命恩人在这儿呢!”
“呼啦”一下子,穆忻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几个人团团围住,一个女人挤到她面前“噗通”就跪下了,带着口腔喊:“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儿子!“
穆忻仔细看看,这才认出面前头发蓬乱、满脸烟灰的女子的确就是小男孩的妈妈,她赶紧扶起对方,却没想到周围已经开始“咔嚓咔嚓“地亮起了闪光灯的白光。穆忻吓一跳,环视四周,只见起码三四个不同型号的话筒瞬间出现在她面前,一圈陌生脸孔七嘴八舌地问各种问题,其中离她最近的是个女记者,声音也大,一边握住穆忻的手一边问:“你好,我是《XX早报》的记者,请问你当时是怎么带孩子跑出来的?决定见义勇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穆忻呆住了。
重重包围下,穆忻都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