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咬唇不回话。
压根也不意外这形同默认的反应,孟焰随即转移话题,「你注意看土洞口,蛐蛐儿能闻到几寸之外的大豆香,这招就叫引蛇出洞。」
「牠会跑出来吗?」
「会的,下回你也可以试试,拿一根细线绑在大豆上,慢慢地拐蛐蛐儿走出洞口,再把洞口塞住,蛐蛐儿没有退路,手到擒来。」
「这样啊。」
乔宝儿专注地看着土洞口的动静,随着时间流逝,渐渐遗忘对主子的惧怕感。
以往,他在乡下的生活里,要照顾弟妹、要帮忙爹娘田理的工作,童年的生活庸碌,他羡慕大地主的少爷可以上私塾、玩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此刻,主子教他抓蛐蛐儿,彷佛弥补失去的童年。
笑了笑,乔宝儿开怀地说着:「莲花池里的乌龟会听话呢,我只要拿一根竹杆敲了敲石块,牠就会探出水面吃东西。」
「哦。」细凝小家伙脸上的表情,他毫无戒心的时候,弯弯的眉眼似在笑。
小家伙的长相虽称不上漂亮,身材也稍嫌瘦小,泰半时候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蠢样令人厌。
然,此时的他神情愉悦,既朴拙也未脱稚气,实难想象小家伙也会耍心机。蓦然,他恼自己看透小家伙。
聚拢眉头,乍然瞥见土洞口探出一只蛐蛐儿,胸前衣襟一紧,他讶然小家伙摸上身了。
「真的跑出来了。」乔宝儿双眸一亮,瞬间屏气凝神,深怕惊动蛐蛐儿。
孟焰待蛐蛐儿跃入笼内,眼捷手快地以小树枝触动铁笼盖子。
「抓到了!」乔宝儿一瞬跳起,奔上前提起小笼子,如获至宝地笑了笑。
「牠是枯黄色的,和您买的不一样。」
孟焰起身解释:「蛐蛐儿的种类不少,好的品种主要是黄、青、紫三大类。细分之下有正黄、青黄、紫黄、油黄、枯黄。青与紫这两个品种也是。
「你注意瞧瞧,蛐蛐儿的头线有内向弯和向外弯两种,头线愈清晰、愈长,品种愈好,性情也比较凶猛,和其它种类斗在一起,赢的机率高。」
「哦,原来蛐蛐儿有这么多学问。」他提高笼子,好奇牠的体色符合哪一种。
孟焰趋上前,揪着他另寻下一个目标。「书房里,我有些小玩意儿可以供养,无论是陶瓷小水盆,各式蟋蟀盆都不缺。我让你再抓几只回去养着,你记得在盆子内放些土壤维持潮湿,喂食方面就放些大豆、菜叶或小虫蚁。」
「哦,我不要抓蚂蚁喂牠。」
「为什么?」
「我有养蚂蚁,牠们好小,很容易被人踩死。」
孟焰愕然,「你养小蚂蚁?」
「我喂牠们吃饼屑。」捧着小铁笼子,低头瞧蛐蛐儿也是小,他很乐意喂养,而不是斗。
如果,小狗子不威胁他该有多好。乔宝儿不禁脱口而出:「斗蛐蛐儿,我想赢。」
闻言,孟焰止住步伐,端详他的侧颜,残留于眼角的阴影晦涩,瞬间夺去原有的神采。乍然,他也脱口而出:「紫黄给你。」
乔宝儿以为听错,缓缓地抬首迎视主子竟然也有发愣的时候。
孟焰和他大眼瞪小眼,相当吃惊──适才,究竟说了什么鬼话?
入夜,虫鸣唧唧。
脚边的小铁笼子内,几只蛐蛐儿的叫声悦耳,乔宝儿坐在书房里打盹儿。难得松懈,只因主子在厅堂里会见一位当官的大人。
随着时间流逝,小脸枕在茶几上沉入黑暗。
孟焰回到书房,搁下取回的八宝蟋蟀盆,他悄然蹲在小家伙的身前,盯着那毫无防备的睡颜。
他伸手轻抚软嫩的脸颊,薄唇勾起一抹冷笑。
打过小家伙的一帮骗子,个个都抓到牢里。「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在我身上搞鬼?」
「把小石头还我……」乔宝儿呓语,潜意识仍念念不忘一份在乎。
眉一拧,孟焰霎时忆起芙蓉石的涵意,目前落在小狗子的身上……很好!指尖在肌肤上一刮,他骤然低吼:「醒来!」
乔宝儿一瞬惊醒,立刻跳下椅子,结结巴巴地问:「主……主子有何吩咐?」
「跟我来。」话落,孟焰转身就走。
随即掀起一图巨大的图画,慢慢地卷起。「图画后头,没有墙。」他回眸,不意外小家伙一脸吃惊的神色。
揭开书房内的密室入口,孟焰命令:「进去。」
乔宝儿低头钻过,此时才愕然明白,山水画的材质竟然是一块布,远观根本无法分辨。
「刷!」布幔一瞬垂落,书房内别有洞天。
一整排梨木架上陈列琳琅满目的摆饰品,令人目不暇给,乔宝儿惊得呆了。
孟焰嗜好收集古董之类的玩意儿,偌大的空间里,宝物价值连城。他明示:「这些物品,随便拿一件变卖,少说也能让一般老百姓过几年不愁吃穿的日子。」
「嗯。」乔宝儿明白有钱人和穷人的悬殊之差。
跟着主子穿梭其中,他小心地避开搁在地上的木箱,以免绊倒。也不敢乱动主子的收藏,万一弄毁……吓!不敢想象会有什么下场。
须臾,孟焰停在角落,取来一只黄金打造的小笼子,转手递给小家伙。「拿着,这只黄金笼子特地打造两层,各有扣锁,内制固定的盆子,可以放土壤、食物和水。」
「啊。」乔宝儿张大了嘴,吃惊于沉甸甸的黄金笼子是给蛐蛐儿居住。
「你若赢了,想要什么?」孟焰瞅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化,试探他贪婪的程度。
乔宝儿东张西望,仍一脸吃惊。
主子大方,带他来的用意是任他挑选物品么……渐渐,他略显苦恼地垂首,闷声问:「有元宝吗?」
「你脚边的整个箱子内都是。」
视线一瞄,身旁的大箱子都可以塞下一个人了。里面装满元宝……喝,顿时呼吸一窒,不敢奢想这辈子能拥有这些。
捧着黄金打造的笼子,视线凝往山水布幔,他声如蚊蚋地央求:「我若赢了,就给我一个元宝好么?」
「你只要一个?」孟焰怔了怔。
「一个就够了。」他只想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无法预测,拿了主子的银两必须付出多少代价。
闻言,孟焰默不作声地取下象牙制的小笼子。
密室内,七巧玲珑的玩意儿应有尽有,他压根不在乎小家伙央求多贵重的物品,却出乎意料之外──小家伙竟然也在设陷阱!
步步为营,孟焰逐日改变生活习惯。
小家伙没吃过的食物,他绝对不碰;若喝水,直接伸手抢过小家伙沾过的杯子,一派理所当然。
乔宝儿渐渐习以为常,主子的心思难捉摸,个性虽怪,却不再发脾气或找他麻烦。
两人在亭子内,主子倾囊相授,教他如何斗蛐蛐儿。
为防止蛐蛐儿跳走,乔宝儿黏了一个大纸盒,把两只蛐蛐儿放进里面,专注地瞧两只蛐蛐儿互相缠斗,不一会儿,果真见到性情较凶猛的紫黄胜出。
由于趣味性大于赌博性,几日下来乔宝儿不由得惊呼:「紫黄好凶!每回都赢。」
孟焰笑了笑,「你注意到牠们的差异性了?」
乔宝儿点了点头。「斗败的蛐蛐儿的头线比较短,仔细分辨,牠们的叫声也不同。」
「你记着,黄类的蛐蛐儿叫声洪亮浑厚,青类的叫声清脆高亢,紫类的叫声虽清脆,但含有特殊的沙声。」
孟焰将斗败的蛐蛐儿抓起,继续说明:「蛐蛐儿也有劣质品种,你瞧这只的两肋发白,斗必败。
「分辨蛐蛐儿有一道口诀;断头线,凶不见;酱油头,咬就走。每只蛐蛐儿的翅膀两边各有两条白边,称为肋白。正好和头线相反,蛐蛐儿的肋白愈清晰,品种愈不良。」
「所以牠没斗上几回,就败阵了。」
「呵,屡试不爽。如果是断头线的,更别指望牠会赢,毫无凶性可言。」
「这样啊……」乔宝儿好生佩服主子博学。「我以后在草丛里抓蛐蛐儿,会看仔细,把不会斗的放生。」
紫黄连续把主子的蛐蛐儿输了好几回合,乔宝儿压根忘了赢得金元宝。斗蛐蛐儿有趣得紧,他将败阵的蛐蛐儿放回小铁笼子内,打算放生之后再抓几只新的回来。
孟焰改变游戏方式,放任小家伙抓蛐蛐儿,每赢一回小家伙可以获得一个金元宝。
他只手托腮,一派悠闲地颇享受午后时光。「小家伙,哪天若是我赢了,你可想过能给我什么?」
乍然,手中的豆子散落,乔宝儿连忙蹲下来捡拾。挪至主子的脚旁,他仰起脸来,迎上主子似笑非笑的神情。
孟焰俯瞰他,笑问:「怎不回话?」
猛一吸气,乔宝儿慌张地回话:「我……给不起任何东西。」
「你给得起。」孟焰捻起脚边的豆子,心情煞是愉快。凑上小脸,他挑明:「我若赢了,你这条小命就是我的了。」
吓!乔宝儿浑身一软。
孟焰探手一抓,拎他来腿上坐好。小家伙动也不动,孟焰埋首于他单薄的肩崁,脸上笑意盎然──这一场游戏,无疑是玩命。
入夜,孟焰倚在床侧,一派慵懒地阅读书籍,为了给小家伙制造机会,他索性回房里睡,不再夜宿芙蓉阁。
小家伙就跪在身旁按摩着腿,嗯……挺舒服。
「去倒杯水来。」
「好。」乔宝儿蹑手蹑足地越过主子修长的双腿,下床倒杯水回来。
孟焰搁下书卷,仰头命令:「你先喝。」
「哦。」低头轻啜了一口,乔宝儿将杯子奉上。
孟焰伸手一扣,圈锁于掌中的手腕恰似天生般契合,就口沾了杯缘,深邃的眼盯着小家伙。
察觉,他不再抖瑟。
「把杯子搁在圆凳,你上来继续。」
乔宝儿谨遵主子的吩咐,爬上床,一双小手继续在主子身上揉捏。
烛光,映照一室静默。
乔宝儿机械般的动作持续,渐渐垂下眼睫,累得想睡。
眼角的余光轻瞥,孟焰没开口放过他,耐心地等待小家伙自愿开口央求。
时间游走在字里行间,烛火燃至尽头,室内猝然一暗,小家伙终于有些其它动作。
孟焰搁下书卷,隐约感受到小家伙躺在身侧。他回头凝视他单薄的背影,手彷佛自有意识般地把人搂来怀中,找回失去已久的温度。
夜,深沉且漫长。
抵靠着怀中的存在感,无须再藉由醇酒浇灌与麻痹,孟焰敛下眼,渐渐沉睡……
小狗子偷偷摸摸地潜入主子的厢房座院,躲在莲花池畔附近的假山后,探头探脑地瞧了瞧,那黑压压的厢房毫无动静。
该死的小宝儿……压根忘了他交代过什么!
手探入口袋,摸着一包药物,不禁想着自己装病,瞒骗严总管之后外出买药。
在原地跺跺脚,他兀自生闷气地走回房。
「你喂过蛐蛐儿了?」
「喂过了。」
乔宝儿踮起脚尖,伺候主子穿戴一身整齐,愈做愈得心应手的差事,不似过往那般困难。
主子肯将他当人看的时候,其实不难伺候。
他偏头偷觑了一下主子的脸色,也是好看的。「我把早膳端来了……还热着,您赶快吃……不然,搁久了会变凉。」
他说的话,仍不顺畅,一脸渐渐低垂,依然显得恐惧。
孟焰瞧他顶上的发丝微乱,小家伙一早醒来,忙进忙出,打点他的生活起居,多像个小媳妇儿。
蓦然,一张温柔的笑颜浮现,娇软的语气说着:「哥哥,我喜欢伺候夫君呢……我想为他生下孩子……你别担心我。」
眉一拧,他抬手顺了顺小家伙顶上的发丝,想着芙蓉不惜冒风险,那荏弱的身子根本不适合怀胎。
记忆霎时回到她出嫁前,从脖颈取下晶透的芙蓉石,笑颜之下似乎隐藏一份透彻,央求有求必应的他。
「哥哥,这块芙蓉石还你,替我送给未来的嫂嫂……好吗?」
敛下眼,孟焰捻起小家伙的一根发,轻轻一扯,薄唇溢出丝厌恶,「我讨厌孩子……」
乔宝儿一瞬瞠然。
抬眸凝视主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嗫嚅着唇说明:「我……我没……做错事。」
孟焰置若罔闻,空茫的视线落在小家伙的脖颈,凝入一块刻印长命百岁的金锁片,早已取代了芙蓉石的位置。
「你过来。」他轻唤,阴郁的神色逐渐褪去。
乔宝儿硬着头皮踱上前,乍然,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拽入一道肉墙,抵着人体的温度,惊愕的眼瞳眨也不眨。
孟焰勒紧他瘦弱的身躯,暂时寻求心灵的慰藉,开口低唤:「别走……」
「唔……」整个人闷在主子的胸前动弹不得,小脸涨得发热,脑袋渐渐呈现空白。
竹杆敲上石块,「叩叩」两下。
乔宝儿曲抱着腿,蹲在莲花池畔,空洞的眼眸平静无波,低探水面许久。
不明白,主子莫名的一面。
缓缓地回头,凝望那扇开启的门扉,跨出一道人影,健步趋近,他搁下竹杆,站起身来,双脚自然地走向主子身边。
主子的命令宛如一道锁,扣住他的世界,牵动他的喜怒哀乐,每日兜绕着打转,禁锢的绳索既无形,且紧紧地缠绕。
孟焰交给他一袋缎布包裹。「拿着,这是你赢得的。」
捧着沉甸甸的重量,心里顿时盈满罪恶感,银两得来太容易,他不敢要。乔宝儿垂首闷道:「主子给的太多了。」
「我不在乎这些。别忘了,你拿什么跟我赌。」抛下话,孟焰瞧也没再瞧他一眼,沿着砖石小径,迎上一道拱桥离开座院。
手一松,缎布包裹落地,「碰」一声击中他最无奈的脆弱点。
他才不要这种打赏,是主子放水……放水……
浑身渐凉,心头泛起一阵隐忧,双脚彷佛灌了铅动弹不得,主子把他当什么了……
氤氲的眼眸捕捉那离去的残影,沉甸甸地落入心头。
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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