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进展?”背对着她,脚朝桌上一搁。暗了的屏幕上映出牧慧的脸,稍纵即逝划过一丝并不起眼的犹豫。
“基本没什么进展,没有头绪,很多线索都理不起来。”
笑笑,抬头望向她的眼睛,牧慧的目光却早已转向了餐桌:“还有吃的没?”
“半只馒头。”
“算了……那我洗澡去了。”
“慧……”
“什么?”
“没什么,你去洗澡吧。”低头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随手拿起一旁的打火机,抬眸目送着牧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没有点燃,只是下意识把它捏在指间旋转把玩。
窗子一阵颤动,起风了,气象预报说今晚会有7号台风席卷申城。
台风的名字很好听——艾丝美拉。艾丝美拉来自海洋,艾丝美拉的声音就像发怒的海浪。
铝合金窗开始抖得有点不堪负荷。
展琳站起身想看看窗是不是没有关好,起身一刹,四周突然间一片漆黑。
“琳!快去看看保险丝是不是断了!!”卫生间随即传出牧慧的尖叫,伴着哗哗的水声。这家伙,到现在都还没养成关门洗澡的习惯,将来离开了宿舍可怎么办?
摇摇头,展琳点亮了打火机摸索到门口。门都在微微颤动,看来台风来势不小,隔着外面的走道都能感觉到它的威力。
熄灭打火机,她把门打开。
扑面而来一股劲风,几乎把人逼得后退,与此同时一股冲力极强的水柱越过走道口的窗户,紧跟着狂风朝着房门方向直扑而来,那汹涌的气势,简直就像洪水泛滥时突破闸口的决堤之浪!
窗口在三楼。
展琳傻眼了。
下意识朝门背后一闪,却在这一瞬间,一切骤然静止,包括那阵猛烈的风。
“你在这里干嘛?”身后突如而来的声音把她吓得一惊。迅速回头,身后一身透湿抓着胸前毛巾的牧慧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怎么了?看个保险丝,至于吗……”
灯突然间亮了,刺得两人不约而同眯了眯眼。
展琳朝门外看了一眼,门外很安静,连隔壁张大姐家的小狗贝贝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走道上是干的,包括窗台,月光下折射着白亮的光。
一丝风都没有,别说走道,就连窗外的树都不见摇晃。身后响起牧慧赤着脚劈劈啪啪的脚步声,灯亮了,她又可以继续洗澡去。
展琳不死心地再朝外看了看。朗朗星空,哪里有半点台风袭击的倾向?
那么刚才听到的风声是什么,那么刚才看到的浪头般的水,又是什么……
犹疑间,窗外树叶一阵微颤。
起风了……
第二十八章 幻觉&消失的历史
台风在预警后迟迟未至,气温却一路飙升得很快,正如气象预报说的,一周内平均气温持续39度,黑色警报的级别。空调车普遍挤得让人担心门是不是会随时被撑破,走在街上随处可见把遮阳帽当头盔、把长袖披肩当铠甲穿的自行车骑手,仿佛他们不是在太阳底下赶路,而是直接面对核辐射的侵蚀。
展琳搭牧慧的顺风车上警局参加每周例行会议。
车里的空调坏了,每吃一个红灯牧慧额头上的汗就厚一层,最后甩甩手都能甩出一串水珠子,目光直接朝暴戾发展,在每次那些开着空调的靓车从边上呼啸而过的时候。展琳不得不跟她调换了位置自己来驾驶,那丫头一热脾气就大,脾气一大车就开得比较“惊险”,如果头脑再发发热,保不准就跟前面热浪滚滚、排着废气的车“生死时速”了。大热天的,那可不太好玩。
只是展琳真没觉得特别热,这样的气温这样没有空调的老爷车,有风的时候还是比较凉爽的。凉爽……后视镜里瞥见惠那张油光可鉴的脸蛋时,她为自己会想出这个词颇感意外。
“小琳子!”进了办公楼和牧慧分开没多久,展琳随即被一个大嗓门叫住。叫住她的是仓管处老刘,东北人,习惯用那种很浓的东北腔叫她小琳子。
“什么事啊,老刘?”
“听说你住院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已经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那就好,天热啊,容易得病,你们这些没日没夜在外头跑的年轻人尤其要当心。”
笑笑,想起了什么,转身朝他走去:“对了,老刘,正好你在,我想领回我的枪。”
“行。”戴上眼镜撕下张纸在上面刷刷填了几个字交给她:“让罗扬盖个章上我这里取。”
“好的,谢谢。”取过单子正要离开,冷不防被老刘再次叫住:
“小琳子,你上次在我这里领的43号防弹衣和56C突击步枪,已经过期三个月了,记得早点还过来。”
展琳微微一愣:“罗扬没把它们还过来吗?”
“没有,我这里有记录呢,到今天为止还没还。”
“知道了。”目光闪了闪,她朝老刘微一点头,转身朝电梯口走去。
“英国大使馆的人又来过了。”
“四组人拉过去调查,他们还想怎么样?”
“下周二MI5会介入。”
“英国情报局?呵呵,第一次查的时候他们也介入了,有用吗?”
“主要这次是因为……”
低低的讨论,在展琳走过中央办公室时嘎然而止。展琳也不以为意,望着他们礼貌地点点头,径自走向罗扬的办公室。
“琳?”整理着桌上的文件,罗扬看样子正准备离开。抬头见到展琳站在门口无声无息望着自己,似乎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没有回答,展琳抬手把一摞档案袋丢到他的桌上。
“检验报告?出来了?”
“对。”
笑笑,打开袋子抽出里面的报告看了几眼:“恢复得不错。”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再修养几天。”
“利丝和慧她们进展得并不顺利。”
“这点你不用担心。”
“我想调查。”
目光轻闪,罗扬拿起桌上的墨镜:“不要勉强自己。”
“几个月的时间,扬,你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抬手把住门框,展琳在他打算绕过自己走出办公室的同时把他挡住:“我的耐心有限。”
抬腕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琳,去开会吧。”
“我在博物馆出事那天穿的防弹衣和带着的枪,你们有没有看见?”
话题突然转变,似乎令罗扬有种猝不及防的意外。目光停留在展琳若有所思的眼眸中,他沉默片刻,笑了笑:“琳,想想,几个月的时间,不论中间你发生过什么,遇到过什么人,都不可能让你一件防弹衣一把突击步枪装备到现在。”
“我明白,所以我想看看你们找到当天我穿的衣服了吗?”
“为什么?”
“我想那是能帮助我回忆起那几个月究竟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事的线索。”
“琳,”再次看表,“你快迟到了,今天局长亲自主持会议。”
“罗扬,你是不是在回避同我谈这个问题?”
“我只是赶时间,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在等我去解决。”
目不转睛直视着他的目光,半晌,展琳的手从门框上垂下:“我们以后再谈,你有时间的时候。”
“好。”侧身从她身旁走过,出办公室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展琳紧随其后,出中央办公室,分开,走向走廊另一头。
那么多年的相处不是不了解他,罗扬这人,平时异于常人的温和脾气,但当他为了某些事所坚持的时候,无论谁都无法轻易改变,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在这行里走到今天。
只是为什么他不愿谈这件事,难道除了博物馆的案子以外,连这点她都无权去关心了?罗扬,这到底是为什么……
开完会出来已经晚上七八点钟,展琳觉得天昏地暗外加晕头晕脑。领导们讲话似乎永远都能不用稿子而滔滔不绝,这是底下坐得屁股发麻肠胃乱吼的小虾米们很难学到手的本事。说真的,从古至今当领导的,通常不用讲究其操作能力有多强,单看他一张嘴皮子多能讲。
琢磨着,大厅自动门开了,展琳险些被扑面灌来的一阵风掀倒。
晃了晃等风过去站稳了脚跟,这才发现预告了几天的台风似乎终于来临了,传说中的八级台风。
锅灰似的天压得极低,一波又一波的风因着四周林立的大厦而呼啸肆虐,尖叫着扑得那些树疯狂摇摆。街上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
浓云暗沉的天空,因为底下林立的大厦通明的灯火而不至于太过混沌,浮云被台风吹得飞速游移,隐隐露出一道浅色断层,仿佛被闪电劈出的一道裂口。裂口中有什么东西随着肆虐的风微微晃动,折射着那些绚烂的灯光,流淌出一种水面般的波光……不对,分明就是水面的波光!那云与云交接的缝隙之间竟吸着一条巨大的水柱!
不敢置信地用力眯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展琳不由自主一声惊呼,下意识矮下身,抬手遮挡在自己头顶。因着那水柱轻轻摇摆了一下,在一道闪电过后,突然间洪水般朝下直压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感觉,连耳旁呼啸的风声都在刹那之间被那股巨大的潮声所吞盖!
天空的海啸?!
“轰!”一道惊雷。在展琳用手下意识护住头部的一刹,哗哗的急雨伴着越发猛烈的风卷了下来,没头没脑倒了一身。
但绝不是洪水从天而落的那种恐怖,绝对不是。
手慢慢从头顶移开,展琳抬起头,顶着漫天狂乱的雨丝勉强睁开眼。天空依旧是暗沉混沌的,被灯火照得有些显眼。只是浓云密布的天空看不到一丝缝隙,更不要说,那道从缝隙中直扑而下的潮水。
只有密集的雨丝没头没脑地击打在她身上,提醒着她确实是有水的存在,只是那是雨水,而不是从天而落的、漫天泛滥的空中洪滔。
又是幻觉吗……
冰冷的水冲刷得被会议搅得发昏的大脑变得异常清醒,站在人行道的路灯下,展琳望着漫天交织的银色雨幕,一动不动。
电子屏幕上提示着
“因受东南亚热带风暴影响,预计本市明天风力最高可达十级,有关部门请做好安全措施,尽量避免外出……”
回到家时很意外地见到大忙人利丝在电脑前坐着,之前已经有将近一周没有看到她的踪迹了。身旁的电视无聊地播报着气象预告,她则坐在电脑前专注地摆弄着键盘。直到听见脚步声,这才从椅子上仰起头,摘下眼镜对展琳眨巴眨巴眼:“游泳了?”
“游了两条街。”
“喂!剥光了再进来!”
“这礼拜轮到谁打扫?”
“哦,对,是那个机械脑袋。进来吧,不关我的事了。”
“真现实……”
“跟你学的。”
“……”无语,展琳脱下雨披淌着水走进门。雨披是超市买的一次性用品,不过不如不买,那么薄的一层纸根本挡不住外头倒下来似的雨,和着衣服跟水紧贴在皮肤上,刺痒了一路:“在干嘛呢,回家都不闲着?”
“重装系统。”
“重装?怎么了?”
“一开机就瘫痪,查半天没查出什么来,刚刚总算让我搞进系统了,现在重装看看。”
“呵呵,还有你对付不了的问题。”
“暂时的。”
“饭吃了没?”
“搞定再吃。”
“急什么?”
“得查点资料,我那台便携式忘在办公室了。”
“明天再查好了。”
“明天可能来不及,我要把资料和程序分析一下装进电脑,他们等着我的报告。”
“那我先去洗个澡,回头给你弄点吃的。”
“谢了。”
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泡着,展琳对着面前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浴室的设计者是牧慧,凡是涉及到享受的地方她都喜欢插上一脚,因着她的恶趣味。比如这个可以让人直躺下来的浴缸,比如这面直面洗澡者的镜子。
一个爱坐在浴缸里看着自己裸体洗澡的女人。
雾气迷蒙的镜面模糊折射着身体每一个优点,亦不会放过每一个清晰的缺点。手指在肩膀轻轻游移,那里杯口大一个伤疤,虽然在外科手术修补下恢复得几近完美,但还是毫不掩饰地张扬着它曾经的可怕。
展琳至今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得到这个伤口的,由后肩直贯至前,至少一根木桩的粗细才能造成这样大的破坏面积。从博物馆遭受袭击,到几个月后被人在一处新开工地的地基处发现,那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隐隐觉得自己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有着某种程度的牵连,关于博物馆那次袭击事件。如果能靠什么媒介让自己深入思索一下的话……可是为什么罗扬连她提出看看自己被发现当天所穿衣裳的要求都回答得模棱两可,到底是为什么……
思忖间,漫不经心地在浴刷上倒了点沐浴露。揉出一层泡沫正要往脖子上抹,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镜面,随即,整个人一定。
她见到被水汽蒸得有些模糊的镜子里出现一道背影。挺高的个子,配着一头挺长的黑发,散乱随性地披散在看不清是什么款式的白衣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镜子里拿着浴刷一动不动的自己一步步走去。
可是镜子前面便是浴缸,浴缸里除了呆呆坐着不动的自己,没有第二个人。
这道背影是谁的?!
脑神经骤然间紧绷。头一个反应是身后是不是有人在放投影。猛回头急扫一眼,随即,眉梢轻轻一挑。
身后的磨砂玻璃窗关得严严实实,而边上墙壁光洁的瓷砖表面泛着干净柔和的光,每一寸都尽显眼底,根本不可能隐藏架设任何一种哪怕是最小一种的投影仪。
难道又是错觉……愕然,展琳回过头,朝镜子方向再次投去一瞥。
这次她惊得几乎从浴缸里直窜而起。
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些疲惫地躺在浴缸里。脸色苍白,眼圈青得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得到过休息。头发依旧是出院时半长不短那种样子,凌乱散在脸侧,让一张脸看上去憔悴得更为厉害……而那道高大的背影就伫立在她的边上,低着头,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