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布场的地点和媒介我在来之前都已经查过了,那些防范设备……的确,你要说它们是神的护甲,也不为过。阿尔萨斯六号,能抵抗原子弹爆炸威力的特殊质材。神对场一筹莫展,人对它无计可施……但只能说通常。”一步一步挪出火焰的包围圈,左腿折了,拖着一条腿走路有点艰难:“这东西是三年前的产物,三年前的它是绝对防范的,对于它所保护着的东西。可你似乎忘了一点,人是惧怕‘绝对’这个词眼的,尤其是这种‘绝对’的东西。所以他们发明了这个,虽然,现在还处在实验阶段。”俯下身拣起一张照片,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丢向静立在原地的辛伽:“有没有觉得奇怪过,我在这些东西边上做些什么?”
辛伽不语,亦没有朝地上的照片看上一眼,只是径自望着她:“在做些什么?”
“我想你或许听说过,米国六角大楼有个投资近千亿的绝密研究,代号YKII。”
目光轻闪:“一种以微波纳米技术研制的微型却穿透力极强的物品。也有人称,世上最尖利的矛。”
展琳点点头:“世界上最坚固的盾和世界上最尖利的矛,而我有幸促成它们碰撞到一起的第一次实验。深感荣幸!”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通道内传出,几乎细不可闻的步伐,却令辛伽的嘴唇微微透出层苍白。
目光越过辛伽的肩膀望向他身后那道洞开的通道大门,展琳微微一笑:“他来了。”
放松了身子靠向背后那口静寂的棺材,手指沿着棺壁上那些起伏不平的冰冷线条轻轻抚摸着,她的目光紧抓着辛伽读不出任何表情的视线,不依不饶。
却在脚步声伴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在通道口出现的一刹,整个神情蓦地凝固:“怎么是你……”
“看来我似乎不太受欢迎。”漆黑的斗篷包裹着精壮的身体,阿努从通道内走出,微笑着迎向展琳错愕的眼睛,暗绿色眸子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奥西里斯呢?!”
“他说过,要阻止你,除非我能阻止他。所以,他被我阻止了。”
“你疯了?!”一拳打在它俯身凑近的脸上。很重,因为拳头生疼。
它默然承受。伸手径自将她从地上拉入自己怀中,却由不得她半分挣扎。
“阿努,你干什么!!!”
没有理会她的疑惑和愤怒,阿努拖着她经过辛伽身旁,朝由始至终冷眼旁观着的他轻扫一眼:“我不会让她离开这个世界,从今天开始,放过她。”
辛伽依旧沉默。
阿努再次看了他一眼,低头抓紧展琳试图袭向自己的拳头,钳制着她朝通道口走去。
突然脸色一变,因为想起刚才一闪而过辛伽眼中奇特的神采。
有那么片刻在四周陡然之间死寂下来的空气中忘了该有怎样的动作,在身后呼啸而来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猛一转身!
与此同时展琳从他怀中挣脱而出。
本能地朝前跑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不对,回头朝阿努看了一眼。
“小心!”一声惊吼。展琳反应过来刚要扭身闪避,身躯一震,却是再也动弹不得。
金色的蛇头纠缠着昂首的雄鹰,在她被贯穿了的胸膛绽着绚烂的光彩。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背后隐隐传来杖身坚硬的寒冷,想转过头去看上一眼,只是轻轻一点移动,一蓬灼热的液体便迫不及待从被杖头撑满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没有什么疼痛的知觉,只是无法制止那些疯狂的血液……
眼睁睁看着它们飞溅在扑身而来的阿努脸上,那一道道湿热殷红的痕迹,清晰划出它眼底骤然凝固成寒冰的森冷。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只是徒劳地为那些奔腾的液体打开了另一条便于通行的道路,然后在它无声的目光和全身突然而起的痉挛中,迅速丧失了所有的知觉。
双手扶着慢慢垂下头不动的展琳,阿努回过头,看向身后一脸平静的辛伽。半晌,笑,笑得安安静静:“为什么……”
“我不做连交换价值都没有的买卖。”
“我保证过不会干涉你和你的世界,只要换取她安静在这地方活下去的权利就好……”
“而你拿什么来保证你的承诺,我的神?”
沉默。
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片刻,随着一道有些混沌的绿光在阿努眼底逐渐沉淀,紧裹在它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悄然间被灯光折射出一种水漾光泽。
辛伽知道它在集结自己的力量,但他同样知道它办不到,在曾经受过那样严重的创伤,和费神将奥西里斯困住之后。
一滩暗红色液体在阿努脚下凝聚。
望着他默不作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辛伽脸上淡淡的笑容逐渐加深:
“爱上一个人类,你很傻。为了对她的爱而跑来试图用逃避换取她活下去的自由,更傻。阿努,你怎么会是一个称量人心的神,天平都被你的软弱给毁了,你算是个什么神……”话音未落,笑容忽然在嘴角凝固。
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在一块肉连带着表皮从阿努渗着血丝的脸庞上无声掉落的一瞬,辛伽眼底暗红色的光泽闪过一丝细微的困惑:“你疯了?!”
“……我甚至可以阻止奥西里斯对这世界的扭转。”
“你是不是连神都不想当了!!”
“而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活着。”一只耳朵从它头顶滑落,连带头皮,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她活着就意味着随时随地会被奥西里斯用作扭转一切的钥匙。”嘴唇不知不觉由苍白再次变得殷红,因着话语中那连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急切。
“她死了就能阻止那一切?”
“这就是破命之人应有的结果。”
“你知道她根本威胁不了现在的你。”
“我同样知道有你们的存在,她于我来说,便是最危险的定时炸弹。”
“人死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种短暂的休憩,连几千年前的凯姆·特人都懂得把死去的人从黑河引领向生路的办法。”
“心脏已经碎了,即使奥西里斯也无法将她完整复活。”
“或许我可以。”
“那么你只是在加剧她灵魂的灭亡,是不是这样,阿努比斯?她已经死过两次,持续的复生将直接导致连神都无法制止的灵魂的泯灭……你是爱她的,你做不到让她消失。”
“那么……”单手扶着展琳已经纹丝不动的身躯,转身,目光直勾勾地望入辛伽闪烁不定的眼底:“我们要不要来试试,辛伽……不,雅塔丽娅……”
辛伽的目光微微一怔,继而,笑了笑:“雅塔丽娅已经死了。”低沉沙哑的声音悄然褪却,不知不觉中,他的嗓音流转出一种女性轻柔的婉转:“很久以前。”
“不后悔吗,弄成现在这种样子?你和他,近得隔着整个世界。”
“哈哈!后悔……如果要后悔,从当上他的圣女那天我便应该后悔……”手指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仿佛摸着当年那些凹凸不平的疮疤:“可是他啊……为他做的一切,我却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对着阿努,还是自己在自言自语。片刻,抬起头:“你呢,这么做,会不会后悔?”
“不后悔。”
笑,低头抚摩手中的骨杖,像是在抚摩情人温柔的手指:“我一直挺喜欢你的,阿努比斯,在凯姆·特那些神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因为你心里一把海平面般不会轻易倾斜的天平。”忽然抬头,笑意更深,深得眼底暗涌的红色光芒仿佛两泓难以压抑的波澜:“而现在天平坍塌了……而我也不得不为了我所守护的一切,我倾尽全部即使背叛和利用了神而守护的一切,去面对你的存在。”
“代价太大了。”
“什么是代价?”
“什么是天平的坍塌?”
“阿努比斯,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或是她,三千年前,亦或三千年后的现在。”
“不试试怎么知道?”斗篷突然从身上滑落,因着身体的厚度,已无法再承担它松垮了的包容。
通体一副血迹斑斑的骨骼,支支节节,在周身越来越强烈的绿光中,隐隐流动着抹晶莹的剔透:“如果没有作为交换的价值,我不会开出这么怯懦的条件,不相信神的话是愚蠢的,雅塔丽娅……”
沉默。
突然丢开手杖,辛伽疾电般朝阿努飞身而去,在它身体自展琳身旁消失的霎那。
第三十四章 回归
“海!!!!海站起来了!!!!海站起来了!!!!!!!!!”
光线刺得眼睛生疼,扑鼻而来夹杂着浓烈咸腥的风,海的味道。
头胀得厉害,满耳朵沉闷的轰鸣,还有一个男子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如果这是梦,那它真是热闹得不受人欢迎。
意识有点清晰了,因为突然想起了被那把杖从胸口贯穿而入的巨痛。浑身一个激灵,抬手按住胸口,眼睛却猛地张开。
没有伤,没有血的湿漉……
眼前一道黑瘦的身影从头顶跳过,在头顶太阳灿烂的光线下划出一片惊惶的阴影,随即朝远处踢踢踏踏狂奔而去。只来得及捉到一个背影,赤裸的上身闪烁着金属般光泽,像块乌亮的铜。
耳旁的风声和轰鸣似乎更急了些。循着那身影来时的方向,展琳支起身朝前头望去,随即一阵恶寒,从手心到牙关节,在这不低于摄氏40度的空气里。
“海站起来了!!!!”
她想她终于明白那个仓惶男子边跑边从嘴里鬼叫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天气很好,一碧如洗的天横在波涛微起的海面上,在阳光下绽着安静的蓝。只是这抹安静在延伸到东方天际的时候被硬生生撕裂了,苍白到暗灰,层层叠叠的云沸腾般在天边凝聚,奔走,直压到海平面,再将那原本湛蓝的水搅成一团浓黑,分成两半,由最深处的海沟直吸上天。
就好像在蛋糕上切了个口,两边随着云层不断汇聚延伸而汹涌而起的波涛,是切口边缘高高鼓起的奶油。天突然下雨了,扬扬洒洒在尚未被云层吞噬的阳光下,那是不堪浪头巨大冲力而朝两旁倾塌撞击出的大片水雾。
在展琳抓着枪,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一道黑线突然笔直地从水雾和翻卷咆哮的浪头间刺出。
目测时速两里以上的速度,她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身后逐渐嘈杂起来,回头看去,上百名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站在离自己百米远的距离,呆滞地望着海面上翻腾的异相,嘴里喃喃低语。
“神要来清洗凯姆·特了……”
“天哪,神在发怒……瘟疫和死亡弄脏了的凯姆·特……神发怒了……”
“神发怒了啊……奥拉西斯烧死了那么多人,神发怒了!”
手里的机枪险些落地。
凯姆·特……奥拉西斯……
终于意识到刚才的熟悉感是什么,三千年前留着她记忆中的土地,这块几乎被时间之手从她记忆里抹去的土地,她回来了……
“人!!!那上面有人!!!!!”
“那是神啊!!!”
“快!快跪下!!!!”
“快跪下——!!!!”
身后陡然一阵骚乱,随着一片膝盖同大地碰撞的闷响,展琳回过神,将视线再次投向已经沸腾得令整片大海咆哮起来的海平面。
那条从翻卷而起的海浪间刺出的黑线随着距离的接近,此刻已清晰地展露了里面起伏的礁石和海沟,晶莹的水珠在那些石笋般的礁石上闪烁,长长一大队身着青铜甲的步骑兵,在其间悠悠然穿梭而行……竟是条不知道被什么力量,从大海中间直剖而出的道路!
心脏已经震惊得忘了跳动的感觉,展琳直直注视着眼前逐渐逼近的海底道路,握着机枪的手指隐隐泛白。头脑里一下子抽空了,从博物馆到凯姆·特;从死而复生,到眼前这幕《出埃及记》的现实版……
然后看到队伍前为首的那人朝自己微微一笑。
白色披风缠卷着银色发丝在水汽中飞扬,他微笑着的嘴唇,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像雪地里开得灿烂的石榴花……
辛伽……
踏排山倒海的浪头而来,他此时坐在马背上英挺的身姿的确像个神,微笑的死神。手张开迎风掠开脸畔发丝,那姿势优雅迷人,侧眸对着身后军队轻轻一瞥,而展琳的目光,随着他这一动作蓦然一凝。
“跑!!!快跑!!!!!!!”猛回过头对着身后跪倒一片的人群暴出一声大吼,可那仅仅只令这些被眼前景象吓住了的人肩膀一抖。抬头惶惶然看了她一眼,神情有点呆滞。
及至望见远远一整排乌亮的弓在那神一般男子身后的骑兵手中张满抬起,这才仓皇起身,却哪里还来得及。
惨叫。
没有一丝遮蔽,没有一点反抗,蜂涌而来的箭雨冷冷地划破长空,在那些手无寸铁的贫民间刺落,利落干脆,像那些射击者眼底暗灰色的光芒。
回身一阵扫射,因着一支十多人的小队突然从海道中窜出,朝她的方向急速而来。
弹壳落地弹跳出清脆的节奏,那些瞬间中弹的骑兵在这样的节奏中从马背上栽倒,闷声跌落在地,一动不动。枪轰鸣的余音很快被大海吞没殆尽,没有队伍再次过来,那些弓箭手把箭头瞄准了展琳,和箭头同样瞄准她的,还有辛伽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随即他再次将手抬起,而展琳就在同时出手如电,朝那条从海中破出的道路丢去一枚物体。随后拉过一旁的战马,飞身而上,在它肚子上狠狠踢一脚。身后传来弓箭满弦的声响,不等那些弓箭手得令再次发动进攻,一团浓烟突然自那枚物体中破出,被四周急速窜动的气流引领着,瞬间在那不宽的道口形成一道屏障。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烟雾很快被空气撕扯得稀薄,而沙滩上已不见了展琳的踪迹。一条足迹清晰地印在地面上,直通不远处房屋密集的村庄。
“王……”身后传来下属低低的询问。
辛伽微一侧眸,制止了他尚未出口的话语,抬手点了点村庄的方向:“烧。”
“是。”
浓烟散尽,取而代之一片马蹄登上沙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