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边注册,澳洲政府承认我们的婚姻,国内是不承认的。我坚持生下这孩子,阿骏大概在心里恨我把他绑死了,天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现在还是不要说的好。”
赵晓越当然不理解媳妇的想法,可是在儿子和女儿的严词告诫下,也只好由得他们去。临走之前她做主,招一个保姆帮忙照顾小孩。在当地华人报纸上登出广告后,马上有人面试。经她严格审查,最终留下一个看上去沉稳利落的30岁陪读女士张姐,说好一周工作六天,每天早上8点到晚上6点,带孩子并做简单家务。
张姐十分能干,很快就把带孩子的工作接手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祁家钰的劝告起了作用,祁家骏突然有了很大改变,他流连夜店的次数大大减少,大部分时间除了上学、去图书馆,便会早早回来,接手抱抱孩子,帮忙做一下家务。更重要的是,他再没有流露出暴躁易怒的情绪,哪怕与莫敏仪有了争执,他也很少如从前一样发火。
任苒看在眼里,松了口气。虽然她跟祁家骏在一个校区上学,但不愿意再引起任何误会,考了驾照,狠下心买了一辆很便宜的二手韩国车,恢复了独自上学,打工生活。
小小的婴儿一天天长大,生活看似走上了正轨。只有莫敏仪,似乎并没有从孕期直到产后的情绪不稳中恢复过来。心情好时,她抱着小宝舍不得放手,跟他喃喃说话,唱儿歌给他听,不停亲吻;心情不好时,任小宝在一旁大哭,她也不理不睬。如果任苒看不过眼,上来接手,她又会出言冷嘲热讽。
任苒只能在她发作的时候转身走开不理她。
小宝四个月不到,莫敏仪在看了祁家骏给她和孩子拍的照片后,立刻说要减肥,第二天便给儿子断了奶,去报了健身课程。
她开始迷上购物,买回大堆的化妆品、衣服、皮包、鞋子。在没有上学后,她却恢复了和旧时同学的联系,有时会相约出游。
她到底年轻,体质一向又好,生下孩子后,一加锻炼就恢复得很快,身材重新凹凸有致,更添了几分性感,没人看得出她已经是孩子妈妈,投身社交活动里,她似乎渐渐恢复了旧日的开朗。
张姐再怎么温和肯吃苦,也开始抱怨,一个人带孩子又要做家务,确实忙不过来。祁家骏无奈之下,安抚之后给她加了报酬,然后张姐不在时,提醒莫敏仪不要完全放手将孩子和家务全推给保姆,带累得任苒只好放下功课帮忙,结果再度惹来了一场大吵。
任苒试过劝架,但她发现,她介入时,莫敏仪只会将怒气转移到她身上,她便索性不劝了,只是把哭闹的小宝暂时抱开,由得他们关上门大吵。
第二天,莫敏仪对她道歉:“我知道我是失心疯了,我这个玩法,要没你帮着我,张姐一个人是照顾不过来小宝的。”
任苒叹气:“敏仪,我坦白讲,我是看在小宝的份上。”
莫敏仪讪笑,“当然,你们都是看在小宝的份上,我又不是傻子。阿骏看小宝份上跟我注册结婚,婆婆看小宝份上往我户头上打钱从来不问用途,那么厉害的大姑娘,明明瞧不起我,也看小宝份上对我客客气气。”
任苒没想到她现在如此偏激,“好吧,你可以忽视我的想法。不过你和阿骏、赵阿姨、家钰姐是一家人了,要那么想他们的话,不管他们怎么待你,你都能有不一样的解释,何必呢?”
“没办法,谁让我有的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婚姻。”莫敏仪见任苒诧异,倒笑了,“对,我生下小宝,换回了一个名义上的老公,从知道我怀孕一直到现在小宝快半岁了,阿骏再没碰过我。我鼓足勇气伸手过去,他会跟触电一样避开,你认为我是什么感受?”
讲到隐私,任苒无话可说了。
“知道吗,任苒?刚怀孕的时候,气头上我跟阿骏说过,我不想再跟你住在一起了,他很痛快地说,好,他明天就帮你找房子让你搬走,他也早就觉得再住一起,拖累你受气,很对不起你了。哈哈,你看,他在乎的始终是你的感受。我死了心,你留在这里,阿骏怕你对他的表现失望,倒会对我好一些。这个我一点也没看错,他始终愿意在你面前展现他最好的一面。”
“你有一个心结在先,所以难免揣测他的行为。”任苒苦笑,“你们已经结了婚,把日子过成这样有意思吗?我受点气倒也没什么,真受不了,我可以甩手走掉。可是你们如果弄得我对婚姻完全失望了,我就太不值得了。”
“那可不能怪我,因为——”莫敏仪竖起手,欣赏着才涂的深紫色指甲油,“我早就已经失望了。”
莫敏仪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多,这天她突然宣布,星期天她会跟几个朋友去悉尼玩两天。祁家骏刚说他必须去图书馆查资料准备论文,她便老实不客气地讲:“我不是卖身给祁家了,包括张姐在内,你们不管上班上学都有休息日,凭什么我得当二十四小时随时听用的妈妈,你周末照顾儿子一下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莫敏仪果然提了包扬长而去。
任苒调好辅食,送进房间。祁家骏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动作笨拙,任苒叹口气,上去接手,很快换好,“不怪敏仪说你,看看你的手势,你也该试着多照顾小宝了。”
祁家骏倒没什么不耐烦的意思,只叹一口气,“照这样下去,大概我早晚得把小宝送回国。”
任苒不语,抱了小宝下来,放他坐在婴儿座里,开始喂他。小小的祁博彦快九个月,眉目如祁家骏一样,非常漂亮,已经长出第一颗小牙齿,圆滚滚的面孔上一双精灵黑亮的大眼睛,小手一刻不肯闲地不停来抓任苒手里的勺子,任苒一边闪避一边喂他,一个不小心便弄得他满脸都是米糊,他兴致高得咯咯直笑。
“为什么你会这么耐心?”
任苒直笑,拿毛巾擦着小宝的睑,“你别夸张我的耐心,孩子不是我的,我不用二十四小时对着他,不用对他有责任,不用考虑将来。我要做的只是喂喂他逗逗他,这并不需要太多耐心,倒可以给我带来乐趣,阿骏。所以,请别责备敏仪。”
“我还有资格责备谁?”祁家骏将尿布、奶粉、辅食、饮水等东西收拾了一个大包,“小苒,我打算带小宝去亚拉河边晒太阳,你去不去?”
任苒最近也实在疲惫,想彻底放松一下,想了想,“好吧。”
这时正值澳洲的春天,天气晴好,暖意融融。在墨尔本,每个周日上午九时至下午六时,维多利亚艺术中心市集从艺术中心一直延伸到亚拉河畔,艺术家、工匠和艺术爱好者云集于此,有的作画涂鸦,有的出售自制的艺术品,还有街头表演,让人目不暇接。任苒来过几次,很喜欢这里宽松的气氛。
祁家骏抱了祁博彦,三个人慢慢散步,不时驻足看着摊位上卖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小玩意,走累了便买了咖啡,到河畔去晒太阳。
亚拉河畔由政府设置了不少烧烤炉,澳洲人酷爱享受阳光和户外生活,河边有不少人阖家出动烧烤,或者在这个早春时分做日光浴。
祁博彦在毯子上爬累了,喝了牛奶后,很快睡着。任苒和祁家骏分别在他身边躺下,阳光晒得身上暖洋洋的,头顶上是湛蓝的天空,白云缓缓飘浮,身边河水静静流淌,远处希腊移民演奏的民间音乐声和烧烤气味拂过,所有的思绪似乎停顿下来。
任苒正睡意蒙胧间,突然听到祁家骏叫她的名字——“小苒。”
她“嗯”了一声,却好久没听到他说话,她转过头,祁家骏正侧头隔着他儿子看着她,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地对视彼此了,看着祁家骏的眼睛,任苒只得承认,如果说莫敏仪多少恢复了表面上的活泼爱娇,而他的眼神幽深,已经再没有昔日那样神采飞扬的感觉。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想带你逃得远远的,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生活。”
“我们最多只是离开,没办法逃避掉那些已经发生的事。”
“是呀,有些事就那么发生了。现在真到了这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的生活只剩下在一起晒晒太阳了。”
任苒有莫名的心酸,只能勉强微笑,“这样不好吗?”
祁家骏也笑了,然而这个笑意只从他英俊的眉目之间一闪而过,“很好,我很珍惜。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定居这边。”
“可是,”任苒迟疑地说,“我打算毕业后回国的。”
祁家骏眼神一黯,却显然并不意外,“你还爱他吗?”
这是头一次有人跟任苒提到祁家骢,任苒沉默良久,轻声说:“我只是忘不了他。”
祁家骏再没说什么,他躺正,脸对着天空,一动不动,仿佛跟身边的儿子一样睡着了。
任苒闭上眼睛,掩饰隐约泛起的泪光。
阳光的温柔暖意。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覆在她脸上,她想起小时候,有时祁家骏放学会先到她家来,推开院门,如同回自己家一样走进来,他们坐在院子里的樟树下谈天说地,等着她妈妈送来饮料。
他们己经远离童年,躺在去家不止千里的异国他乡。虽然这里号称最宜居的移民天堂,可是她想,其实所有的天堂都不是他们正待着的地方,而是那个离开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她的童年,也许还有双平。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双平了,包括站在墨尔本海岸边对着大海,她都刻意不去比较海水的颜色、海风迎面吹来的味道。她对自己说,等到可以从容面对时,再开始回忆才比较好。
然而这个地名此时不受控制地沉沉悬上心头,她只觉得阳光透过眼帘一直晒到眼内,热热的,而且带着干涩。
睡到祁博彦醒来后,他们带着他坐亚拉河上的游轮,沿河直到墨尔本港再返回来上岸。亚拉河畔集中了墨尔本风景最好的酒店,沿河岸有很多露天咖啡座和餐厅。他们向停车的地方走,旁边是一个酒店,这里门前正在举行一场草坪派对,到处是鲜花、气球、美酒和盛装华服的男男女女,一支乐队在旁边助兴,气氛热烈欢快。祁博彦听到音乐,手舞足蹈起来,那可爱的样子逗得任苒低头亲他,然后准备将他放入后面的婴儿座。正在这时,她突然窒住,后视镜里隐约出现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她第一次以为在异国看到祁家骢了。
在思念最甚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恍惚,以为在路人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有时是相似的发型,有时是一样的身材,有时是一个侧面。
她曾在放学回家时搭乘火车,一抬头,在站台的人流中看到了一个高大英挺的背影,短短的黑发、穿着白色衬衫,甚至步履都同样大而敏捷。她的心加快跳动,提着书包追上去,拍那人的肩头,那人转身,却是一个带着明显希腊人相貌特征的英俊男人。
她只能涨红脸,带着喘息说抱歉。那男人先是惊讶,看着眼前秀丽的东方女孩子,嘴角泛起迷人的微笑,说:“真希望我就是你想找的那个人。”
任苒呆呆地看着后视镜,一眨不眨地看着,一时似乎失去了行动能力。祁家骏已经打开驾驶座车门准备坐上去,回头问:“小苒,怎么了?”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疑惑地绕过来,接过儿子,“小苒——”
任苒猛然回头,身后来来往往的是步履闲适的行人,没有任何异样。
她苦笑了一下,“没事。”
当然,只是另一次失望,她再没有上一次那样强的失落。也许一次次的失望累加,才能让她彻底云淡风轻,就算回国,也能面对跟他再也没有联系的可能。
祁博彦在11个月时,清晰地叫出了“妈妈”。然而,他是对着照顾他时间更多一些的任苒叫的。
张姐一怔之下,笑得前仰后合,莫敏仪恰好在另一次出游后回来,脸顿时沉了下来,通常比这更小的事都会惹恼她,但这一次,她居然什么也没说。
任苒十分尴尬,摸摸祁博彦的头,“妈妈在那边,苒苒阿姨要去做功课了。”
她正要上楼,莫敏仪突然说:“阿骏,把小宝送回国交给妈妈带吧。”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只听祁家骏说:“你不是不愿意送小宝回去吗?”
“我打算搬出去,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离婚,反正这个婚姻也是有名无实,没有维持下去的意义。不过我目前没有带小宝的能力,我也不愿意我的孩子认别人当妈妈,所以,送回去比较好。”
她蓦然转身,只见张姐跟她一样惊骇,看看祁家骏又看看莫敏仪,又掩饰地低头,抱起在玩一只绒布考拉的祁博彦,“我去给小宝洗个澡。”
任苒满心烦恼,尽可能平静地说:“敏仪,小宝现在叫谁都是无意识地,而且我马上要毕业回国了,你和阿骏不妨好好沟通。”
她却笑了,“其实,也许对小宝来说,你当妈妈更合格一些。不过我的婚姻实在太可笑,我不明不白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糊里糊涂当了妈妈,如果再把孩子也给了你,那我岂不是输得太彻底了。”
祁家骏最终没有做任何挽留。莫敏仪很快收拾好东西搬走,来接她的竟然是一个衣着入时的年轻越南男人,个子不高,有着深刻漂亮的眉目,却多少带一点邪气,开着价格不菲的跑车。祁家骏和任苒不约而同联想到种种传言,对视一眼,心底都涌上不安。
面对他们的疑惑,莫敏仪只淡淡地说:“他是越南华裔,你们别操心了,各人管好自己的事,请照顾好小宝。”便头也不回走了。
再以后,每次都是那个越南人隔一段时间开车送莫敏仪过来探望小宝,她看上去倒心平气和了许多,说准备开始重新修读TAFE课程。她征求祁家骏的意见,说想接小宝出去住上一天,但祁家骏断然拒绝,坚决不同意儿子在外面过夜,莫敏仪便也不提,只带他出去玩,然后准时送回来。她那样彬彬有礼,而且再无任性之态,让任苒不免有些惊讶。
也许莫敏仪找到了她的幸福,每个人都循着不同的途径长大,她只能这样想。
事实上,她也没多少时间感叹,当地一家银行为了给日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