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骏自然客气地说没关系,张志铭嘱咐任苒好好陪朋友,回头他再打电话过来,看能不能跟他们碰面,便匆匆走了。
祁家骏看着任苒,“我刚才在酒店大堂碰到了……”
任苒摇摇头,“别说了,阿骏,我知道。”
“难怪你脸色这么差。”
任苒苦笑一下,她上班的地方与祁家骢的亿鑫集团同在北京CBD,纵然两个人活动的范围完全不同,但到今天才遇上,也不算是小概率事件了。“巧合而已。他现在改了名字叫陈华,跟你不相干,对我来讲,也是路人了。”
祁家骏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小苒,你的手心尽是冷汗,从小你一紧张就会这样,瞒不过我。一定要彻底放下他。”
任苒收回自己的手,放在眼前凝视着,仿佛在观察掌纹的走向,然后抬头微笑了,“当然,他改了名字,他经营很大的公司,他有了美貌的女友,更重要的是,我们早就分手,他跟我完全没有关系。那只是少女时期的初恋,我已经放下了,放心。”
任苒带祁家骏吃完饭后,又去了后海。
各种风格的酒吧林立于后海,不过近一两年的事,还没有日后那么多游客将这里当成游览猎奇的地方。时值盛夏,越是入夜,酒吧生意越好,沿湖灯光闪烁,有看不见的暧昧迷茫气息流动。
任苒带着祁家骏游逛着,有的酒吧隐在胡同深处,老旧狭窄的房子,简陋的装修,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有的酒吧有宽大舒适的沙发,充满艺术格调……他们遇到合意的地方,便多坐一会儿。到了后来,祁家骏也有了醉意,更别提没有多少酒量的任苒,她挽着祁家骏的臂弯,仍然免不了脚步踉跄,走在路上,如同踩在云端。
“我果然已经是乡下人了,没想到北京夜生活这么丰富。以前在墨尔本,你从来不进酒吧,现在怎么熟门熟路了?”
“有的是跟同事一起来的,有的是志铭带我来的,今天一次性让你见识一下。”
祁家骏笑,“那个张志铭对你好吗?”
任苒苦笑一下,心底有莫名的疑窦盘桓,充满不确定,可是不打算困扰祁家骏。“不错。他很有礼貌,很细心,懂得体贴与尊重,不会强加于人。”
“这些听起来都不像是男朋友的好法。”
“男朋友的好法有哪些?”任苒醉意涌上头,斜睨着他,笑着问道。
祁家骏凝视着他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差不多三年时间里,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似乎没有脱离过他的视线。然而他痛苦地发现,她再不是那个充满天真青涩意味的小女孩了。这个变化是始于她那次出走归来,还是由时间一点点累积促成?
他不知道。而此时她微仰的面孔上眼波流转,让他心头一紧,如同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牢。
他几乎有一点窒息,良久才哑声说:“爱你,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想再让任何事伤害你,珍惜你,希望跟你永远在一起。”
任苒一怔,心底涌起惆怅与不安,打岔般地突然笑得伏倒在他肩上,“阿骏,我以为你一向不信这些东西的。”
“如果我以前表现得刻薄,那不过是因为,我怕在别人面前显得软弱可笑。”
“我怎么会笑你,阿骏,你说得都很美好,可是太可遇不可求。我说的那些优点,也许就足够两个人好好相处了。”
可是这么低的要求,也不见得能得到满足,任苒只能一笑,“以前你总嘲笑我的小女生气和不切实际,现在我现实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哪里是现实,充其量……”祁家骏搜索着词汇,摊一下手,“只是对生活的一种妥协。”
“那也不错啊,据说大部分人最后都得向生活低头,我不用付出头破血流的代价,就完成了这个过程,很幸运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微,深夜的风吹得她发丝飞扬,从祁家骏脸上轻轻拂过,他再也控制不住,停住脚步,吻向她的头发,她不明所以地抬头,他的嘴唇落在她的脸颊上,再移向她的唇。
任苒的酒吓得醒了一半,却惊愕混乱得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当祁家骏的吻越来越深入时,她终于回过神来,努力仰头挣脱了他。
“阿骏,你喝醉了。”
“我当然没醉。”祁家骏仍然搂着她,“我一直爱你,小苒。”
这个直截了当的表白让她哑口无言,内心一片混乱。
“我回国之前,已经跟敏仪提出离婚,她答应考虑。我本来想,等手续办完后再来……”
任苒紧张地打断他:“不,别跟我说这个,我不会介入到别人的婚姻里面去的,我……”
她完全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才好,这时她的手机在包内响起,她如逢救星,匆匆挣脱他的手,胡乱在皮包内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手机。
“喂——”
“Reenee,是我。”电话是张志铭打来的:“不好意思,刚刚才忙完,你跟你朋友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接你们。”
她一时之间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正在与谁通话,只茫然“哦”了一声。
张志铭等了一会儿,再叫一声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慌忙答应,他不禁好笑,“Reenee,跟老朋友见面这么开心,喝多了吧。”
“大概稍微有一点过量了,志铭,你不用过来,已经很晚了,阿骏准备回酒店,我也直接打车回去,你早点休息吧。”
“也好,你注意安全,代我跟你朋友说再见,晚安。”
任苒低着头,不敢再去看祁家骏,拦了辆出租车,他们顺路,坐在后座都没说话,先到她的住处,她逃跑一样匆匆下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大厦。
酒精弄得她迷迷糊糊,洗澡后便上床睡觉,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第二天是周末,她直睡到十点才醒,却丝毫没有平时好不容易晚起后的慵懒放松感,太阳穴那里有点钝钝的疼痛。她捧着头靠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一点一点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当然,那个吻她处于被动,马上挣开,没有酒后乱性做什么出格的事,可是从在酒店意外见到祁家骢起,整个晚上就变得诡异了。
与祁家骢见面,并没有她从前想象的那么激荡。
一方面她有心理准备,另一方面,也许时间已经磨平了所有少女时期的痴心,她不禁要感谢上帝对她的这个宽容;可是接下来祁家骏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却让她不知所措了。
祁家骏曾经的表白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在那以后,她亲眼看着他早早结婚,为人夫、为人夫,由意气飞飞扬直到颓唐,再慢慢沉静振作起来。他们的年少往事一样随着时间沉淀,她以为,两人早已经心照不宣,再不可能有其他波澜。
突然被视为手足的男人亲吻已经是意外,更别提现在至少在名义上,他仍是莫敏仪的丈夫。
而且她也有了正试着交往的男朋友,他对她的态度似乎是在意而尊重的。
她的手指抚住嘴唇,茫然抬头看着前方的墙壁。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想起祁家骏订的上午的航班返回Z市,连忙下床,跌跌撞撞去沙发上的包里翻出手机打开,拨打祁家骏所住酒店的电话,总台告诉她,他刚刚退房离开了。
第二十四章
祁家骏回家后,给任苒再打来电话,两个人都有些不自觉的尴尬,闲扯了几句后,祁家骏将电话交到两岁半的祁博彦手里。
小小的祁博彦与任苒已经快一年没见面,可是爸爸一提醒,他居然还记得她,大声叫她“苒苒阿姨”,汇报他正在玩的游戏,那童稚可爱的声音逗得她止不住大笑起来,没想到转眼之间,那个吐字含糊不清、流着口水歪在她肩头睡觉的小宝贝如此口齿伶俐了。她和他对话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结束了那次童话。
过了几天,张志铭再约任苒出来,任苒因为同事丁晓晴的缘故,某项工作未能完成,不得不延时下班很久。
她下来后对久候的张志铭道歉:“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她在工作中越来越不配合我,看样子如果我不明确放弃培训,她大概会一直防备我。问题是,现在根本没有确定我是培训人选,我站出来说放弃不是有点可笑吗?”
“别介意,在哪里工作,都会碰到这种情况。”张志铭安慰她。
“可是这样真的很影响人的情绪,也影响工作。更要命的是,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不能认真抱怨,更不要提跟上司讲了。”
“上司是不接受这样的投诉的,你必须靠自己解决问题。”张志铭不经意地说:“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也许这次培训远比你想象的要来得更重要,你不应该轻易放弃。”
任苒有些疑惑,“可是如果放弃考研,这段时间的准备全白费了。”
“我又找到一个在高校工作的朋友打听了一下,几所名校对于报考MBA工作经历的要求执行审查的严格程度不一样,万一考取了,却被审查到不符合条件,就很可惜了。”
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任苒认真想着。
“我觉得你不妨考虑一下,争取职业培训的机会,毕竟在香港的工作经验对于金融行业来讲很宝贵,工作满三年以后再去读MBA,这样的安排比较合理。”
回家以后,任苒准备继续看书,可是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惆怅和犹疑。
当然,张志铭所说的全是为她的职业、未来打算,十分合理,不过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如果她接受去香港培训,就意味着两个人见面机会会很少。她倒说不上已经很期待他的约会,可是他这样不在意分离,让她不免困惑。
她只看了一会儿书,便丢开了,拿起手机打祁家骏家的电话。
她心里满怀说不出的感受,忍不住想跟一个朋友说说话,然而祁家的电话通了后,接听的人是莫敏仪。
“敏仪,你怎么在这儿?”她诧异地脱口问道。
莫敏仪的声音颇为冷漠,“这是我公公婆婆的家,我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任苒狼狈地解释,“对不起,我不是这意思,那天阿骏跟我说,你暂时不想回国。”
“我改主意了,今天刚回来。”莫敏仪语调平平地说,“你找阿骏吗?他刚有点喝多了,睡了,要不要我去叫醒他。”
“不用了,谢谢。”她听到旁边祁博彦提高嗓门在叫妈妈,连忙说:“你去照顾小宝吧,再见。”
放下电话,任苒只觉得心里空空洞洞,一片茫然。
她走上小小的封闭阳台,看着远方。居住于闹市之中,目光所及,无非典型的城市夜景,一座又一座林立的高楼,一条又一条纵横的道路,川流不息的车河,远远近近的万家灯火,各式霓虹招牌闪烁不定,一切都早已经为她所熟悉。
这个容纳了上千万人口的都市,有多少像她一样漂泊不定的人,独自站在半黑的窗后向外远眺,想看到自己的未来。
油然而生的孤独感,让她的眼睛酸涩起来。她告诫自己,这其实只是一种自怜的情绪,如果放纵下去,没什么意义。
她返回室内,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发黄的《远离尘嚣》,随手翻开一页,看了起来。这本书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已经养成了习惯,在烦乱的时候便拿来看上几页。几年下来,不要说主要情节完全记住,包括书中大段大段关于英国乡村风景、农场工人对话这样的细节,她都已经烂熟于心。不管从哪里开始看,她都不会觉得突兀。
从少女时期对这书微觉繁琐,到现在能借着看一段段熟悉的描写、安详的文字让自己静下心来,她想,至少她多少理解了妈妈在最后时刻专注捧读这本书时的心境了。
直到第二天,祁家骏打来电话:“敏仪突然从澳洲回来了。”
她只能淡淡地说:“那很好啊,小宝也需要妈妈。”
“本来我已经决定,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就回墨尔本,正式跟她离婚。没想到她突然回来,还带小宝回了她的娘家,把我们的婚事告诉了她的家人。”
任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直将注册结婚和生子对家人隐瞒得密不透风的莫敏仪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祁家骏声音中透着疲惫,“她甚至再不肯跟我单独谈话,总是牢牢把小宝抱着不放。”
“别说了,阿骏。”任苒一样没来由地觉得疲惫,“这是你的家事,我不想知道。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小苒——”他突然提高声音叫她的名字,然后一阵静默,才继续说:“我爱你,我本来希望,跟她离婚后,好好跟你谈一下,让我们能有一个开始。”
“不,阿骏,真的别说了,你知道我的原则,不管基于什么理由,我都不会介入到别人的关系里面去的。”
“我知道,打这个电话,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会尽量解决好自己的问题,不会把你扯进来。”
祁家骏挂了电话。
他住在别墅他旧时的房间里,莫敏仪突然回来后,赵晓越十分惊喜,本来安排她住到他房间里来,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对才好,然而莫敏仪看他一眼,便替他免去了尴尬,说要跟儿子住在一起,好好亲热一下。
连日来,莫敏仪所有时间都用来跟儿子黏在一起,到底母子连心,祁博彦很快便与她十分亲密了,抱着她的脖子,唧唧呱呱说个不停。她的父母兄长本来大为震惊,他们百般盘问,然而祁家骏被叫过去后只是沉默,莫敏仪闪烁其词,避重就轻,要不就借逗儿子转移话题,始终没说出什么来。
在活泼可爱的祁博彦面前,外公、外婆和舅舅都控制不住欣喜,没法追根究底了。
赵晓越本来着急儿子媳妇之间奇怪的相处,现在着意与亲家结纳,第二天便约了两家一块吃饭,只说年轻人难免有些奇怪的想法,她不理解为什么媳妇要瞒着家里,其实两个人早就已经注册结婚,好在现在都讲清楚了,她也松了口气。
莫敏仪的哥哥莫云涛担任Z市一家上市公司的中层,十分精明,已经去查相关资料并问过律师,马上接着说,既然两个人回来了,一定要在国内再领一次结婚证。莫敏仪的父母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