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从澳洲回来,不管是北京还是香港,全是自己搞定的,不过我最近天天加班,一周工作七天,今天请假一天过来,就权当是放风好了。”
她微微鼻酸,“等着我,我马上下来。”她回头对陈华说:“不好意思,陈总,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这么说,你昨天对祁家骏哭了,于是他放着半死不活的公司和家里的老婆孩子不管,专程跑来北京安慰你了。”
这个尖刻的嘲讽让任苒一下子脸色苍白,她定定地看着陈华,“你有什么权利跟我说这话?”
陈华看着她,神情复杂,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没错,我没这权利。任苒,对不起。”
任苒再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祁家骏正站在大厦门廊下大口喝水,此时正当北京的酷暑天气,他英俊的面孔挂着汗水,穿的白色T恤也现出汗渍痕迹,随意的装束在这间写字楼出没的人流中十分醒目。
任苒满心歉疚地看着他,“阿骏,这种天气,你居然连着看了五套房子,今天一定累坏了吧。”
“没事,我刚才特意坐地铁过来,只要20分钟,不用倒车,也不怕堵车,中介告诉我,花这么短时间在路上,在北京已经能算奢侈了。”
她勉强一笑,“你居然会坐这里的地铁。”
“中介大姐人不错,指点得很详细。我们赶紧过去,她还等在那边。”
到了那个居民区内,那是一个老式的六层居民楼内位于顶楼的一居室,任苒发现正如祁家骏所说,除了需要爬楼、房型不算理想外,屋内设施和楼层都还不错,租金当然不低,但也能承受。她不愿意再住酒店,也不想让祁家骏操心,马上答应签约租了下来。
祁家骏陪她去酒店退房,路上她接到张志铭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出差回来,想约她吃饭,她谢绝了。
“今天很累了,算了。”
“那明天吧,正好周末,我直接到你公司去接你。”
“不,我最近都会很忙,没有时间。”
她冷漠的语气终于让张志铭觉察出了不对,“出什么事了,Reenee?”
“没事,志铭,谢谢你这一向对我的指点关心,我想……我们做普通朋友比较合适。”
她没有疾言厉色质问他行为的打算。在心寒之余,她甚至根本不觉得愤怒。冷静一想,两人相处下来,并没有到相互许诺的地步,有限的拥抱发生在一个有眩惑气氛的特殊情境之下,充其量只比普通朋友略为亲密一点,现在郑重其事讲做回普通朋友,都显得有些可笑和多余。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她苦笑一声说:“你认为有什么事会经由别人说给我听,然后影响我对你的判断?”
这个反诘让张志铭一时哑然,停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Reenee,其实那天在你公寓,我就已经猜到了这结果。”
任苒没有被惹怒,只疲惫地说:“我不喜欢猜测,可是我不介意别人去发挥想象力。”
“我希望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就算有什么事会让你不谅解,也请相信这一点。”
“我没资格去谅解谁,都不重要了,就这样吧,再见。”
祁家骏皱眉看着她,“小苒,你跟你男朋友怎么了?”
“我们结束了,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开始。”她淡淡地说,“别再问我了,阿骏。”
祁家骏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这样握着她的手。最长久的一次,是在她妈妈去世的那个晚上,其他人都在忙碌后事,她独自在家,蜷缩在床上,哭得早已经没了眼泪,只会止不住地吸气抽噎。祁家骏找了过来,整晚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为她擦去眼泪。
当她从噩梦中惊醒坐起时,他将她按回床上,粗声粗气地说:“笨蛋,只是一个梦。”
从殡仪馆内捧遗像,一直到去陵园安葬,他全程陪在她身边,始终这样握着她的手。
他明明也含着泪水,却不肯让她看见他的眼泪,也没有说什么温柔安慰的话语,只是默默陪她走过了丧母之初最深切的悲伤。
过去了八年时间,她已经快24岁了,她现在并不悲伤,只是充满了疲惫,心灰意冷。
然而,她还是只能从这双手中找到一点安慰。
将所有东西搬上六楼后,祁家骏坐到沙发上,明显累得不想动弹了。任苒让他稍微休息一下,她下楼去买了一点面条、鸡蛋上来,准备做简单的晚餐,上来一看,祁家骏已经躺在小小的沙发上睡着了。
满室简陋零乱,他长长的腿拖到地板上,明显是一处别扭的姿势,却仍然睡得一动不动,任苒怔怔地看着他略显清瘦的面孔,有说不出的难受,正想找张椅子,将他的腿搁起来,手机突然响了。
她不想惊醒他,走到厨房接听,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打来的,“请问是任苒小姐吗?”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莫云涛,莫敏仪的哥哥。”
任苒好不惊讶,“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莫云涛客气却十分直接地问:“请问祁家骏现在是不是在你那边?他没接我电话。”
“他睡着了,可能没听到,我这就去叫醒他。”
莫云涛冷笑一声说:“现在睡早了一点吧,不必叫醒他,我跟你谈也是一样。”
任苒又急又怒,“别误会,阿骏是过来帮我找房子,太累了,正靠在沙发上打盹。”
“他千里迢迢跑到北京只为给你找房子,别人想不误会都很难了。”
任苒无话可说,“你想跟我说什么?”
“小宝今天生病发烧,我妹妹正在医院看护她婆婆走不开,我父母已经年迈,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六神无主之下,叫我请假送孩子去医院,请问那位情圣是不是应该尽快回来履行当儿子和父亲的责任?”
在被陈华讽刺以后,她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并不争辩,只说:“我这就让他回Z市。”
她的态度让莫云涛语气和缓了一些:“我跟敏仪认真谈过,她很难过,可是从头到尾没说你什么坏话。她一向善良,还有一些天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愿意保护她的婚姻,尽做媳妇的义务照顾婆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有责任保护她。既然他们还是夫妻,希望大家都能自重,也省得我再为这种事打电话过来。”
任苒走到沙发边蹲下,看着祁家骏的面孔,也许因为睡姿不舒服,他英俊的眉目有一些扭曲,牙也似乎咬得紧紧的。她轻轻摇一下他,他马上惊醒了,揉一下眼睛,笑了。
“居然一下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带着小宝在Z大校园里疯跑捉迷藏,跟我们小时候一样,真奇怪,梦里的情境太逼真了。”
“小宝生病了,你赶紧回去照顾他,不要把家里的担子放在敏仪一个人身上。”
“他只是有些感冒,我昨天去看过他,没有大碍。你是怎么知道的?”
任苒并不回答,拿手机查询到Z市的航班,然后看时间,“我先给你煮点面条吃。10:45和11:50各有一班飞机,应该都能赶得上。”
她刚一动,祁家骏一把拉住了她,拿过她的手机,翻一下通话记录,顿时了然,沉声问道:“他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吗?”
“没有,他很有教养,说话很客气。”任苒摇摇头,轻声说:“是我自觉有愧。”
“对不起,小苒。”
“怎么轮到你跟我讲对不起了,真好笑。”任苒勉强一笑,“要让我一个人搬家,可能我得累残,看来以后还是少买一点身外物比较好。”
“等公司情况稍微稳定以后,我会把钱还给你,你最好在北京买一套房子定居下来,别再这么搬来搬去了。”
“这个不急。其实我也没有定居这里的打算,我想的是以后……”她顿住,突然意识到,以后回Z市定居也显得很遥远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有一点儿凄凉。
祁家骏避开她的目光,对着天花板黯然一笑,“我现在活得一地鸡毛,公司不知道哪天才能摆脱困境,莫家倒是催我跟敏仪离婚,但他们提出的离婚条件,我根本拿不出来,还带累你白白受辱。”
“阿骏,我没觉得受辱。”她跪坐到地板上,将头靠在他肩头,“别人说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我过不了的,只是我自己这一关。如果我觉得有愧,我怎么能坦然接受你的关心,让你更加进退两难。”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地靠着他了,他有些吃惊,跟过去习惯的那样,伸手揉一下她的头发,“其实我很清楚,你现在没什么可让我担心的,你把自己的事情全都处理得很好,我这么过来,只是出于私心,很想见见你。”
“别这么说,阿骏,我知道,只有你一直关心我……”她声音哽住,说不下去了。
“可是你长大了,小苒,你的天地越来越广阔,我再没办法把你留在我的生活里,总有一天,我会再也找不到你。”
“那也没有关系的。你已经是我最亲的人,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不重要。”她抬起头,凝视着他,“我们不要再特意见面了,阿骏。”
她声音轻微,隔得这么近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眼睛深处去,他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好的,小苒。我不会再过来。”他抬起手,仿佛要再去揉一下她的头发,却只是轻轻一抚,“你要照顾好自己。”
送走祁家骏后,任苒开始整理房间,做彻底的大扫除,等到小小的一居室呈现出水洗过般的一尘不染,已经是半夜。
她的手机一响,收到祁家骏的短信:已抵家,小宝没事。
任苒长吁了一口气。
极度疲乏后,在剩下的半个晚上,躺在陌生房间的床上,她睡得很沉。
第二十九章
任苒所在银行与亿鑫的合作协议很快达成共识,并且开始低调进行。她接到出差通知,要随上司一道去北海实地考察这一项目。
她正式拿到地产项目的规划,发现亿鑫将在北海市涠洲岛的东南一侧开发度假别墅及度假村。
接下来,她深入研究了近几年亿鑫投资的地产项目,发现无不位于一线城市的中心位置,商业价值明显。唯独这一项目,处于早年地产泡沫破灭后沉寂已久的非热点城市,不能不让她心生疑惑。可是再看资料,涠洲岛这个地块早在两年前便已经拿了下来,又显得没有特别之处。
而且两方合作进行到这一步,也容不得她多想什么了。
这次出差由银行一位外籍副行长带队,林波作为项目负责人带了任苒和另一位下属陪同,陈华的助理阿邦与他们在机场会合,他与任苒碰面,两人都显然没有意外的感觉。
他们抵达北海后,来接机的除了亿鑫的副总刘希宇以外,居然还有当地政府官员,双方客气地问候之后,上车送他们去码头,然后一块儿上了去涠洲岛的船。
亿鑫职员早就等候在涠洲岛的码头,开两辆商务车把他们送往项目地点,沿途茂密的植被和秀美悠闲的风光让除任苒以外的银行人员大为震撼。下车之后,只见眼前是一片银白的沙滩,远方烟波浩渺,海水清澈见底,外籍副行长连连赞叹景致绝佳,林波也说,想不到北海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景观。
“你们看,从这里看过去,那边那个小岛几乎像传说中的蓬莱仙山一样。”
任苒声音干涩地说:“那是双平岛,离这里有十海里。”
刘希宇笑道:“看来任小姐的功课做得很足。日前这里已经获选中国十大最美海岛,只是岛上各类配套设施没有跟上,我们的度假村项目做好后,有信心带动本地旅游业的发展。”
“可是根据我拿到的资料显示,涠洲岛的码头停靠船位有限,在没有彻底改造之前,恐怕对旅游业会有很大制约。”任苒委婉地说。
当地官员说:“我们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政府方面提出可以与亿鑫共同筹集资金改造码头,但陈总的意思并不希望这里成为一个大众旅游地。”
“我觉得这个海岛并不适合大规模开发。”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们一起回头,只见陈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与外籍副行长和林波握手。
刘希宇含笑补充:“我们的地产开发部门经过讨论,认为此地不同于海南,面积和资源都有限,有时候风景属于少数人,才更为稀缺更有价值。”
林波点头,“这一带开发度假别墅,如果规划得当,对我个人来讲都很有吸引力。”
上司与他们交谈着,任苒再没插言。
随后,外籍副行长返回北海,转飞深圳公干。他们入住了亿鑫订好的酒店,这是目前岛上最好的一家酒店,大概最多相当于普通三星的标准。
大家商量着晚上出去在海滩上散步吃宵夜放烟花,任苒谢绝了,只说有些头痛,想早点休息。林波笑道:“也对,你在墨尔本留学,又去香港培训,大概早就看腻海景、吃腻海鲜了。”
她只是笑笑,并不说什么,回房后洗了澡,半躺在床上看书。
只过了一会儿,内线电话响起,是陈华打来的,“任苒,下来,我带你出去转转。”
“谢谢陈总,我累了,不想出去。”
陈华笑了,“我不打算上来敲门惊动你上司和同事。”
任苒气得止不住发抖,匆匆换了衣服下楼,陈华正等在大堂里。
“你什么意思?”
“闷在这破宾馆里,头会更痛。”陈华若无其事地说,“走,我带你去海边坐坐。”
“我不想去,你别来……”她猛然打住,看到刘希宇、林波等几个人同一块出了电梯。
陈华嘱咐刘希宇,“希宇,替我好好陪林总转转,我带任苒出去走走。”
林波神态如常,另一位同事却多少有些意外地看过来,任苒没法当着他们发作,只得跟陈华走了出去。
他带她上了一辆吉普车,这时还是夏天,太阳迟迟不落,天色明亮,海风迎面吹来,感觉凉爽怡人,任苒的怒气平复下去,呆呆看着窗外。
一会儿,车开到了码头,那里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