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亭觉她说得也有点道理。
“我给婉儿买了个项圈,很漂亮呢。”秦海青淡淡地笑。
池玉亭听了,神色有些尴尬:“是么?谢谢,我倒是忘了给她们带点什么。”
“老头儿就是这么迂!”秦海青摇头直乐,“江南的胭脂好,嫂子那么漂亮,不给她带点儿可说不过去!”
“回来再买罢……”池玉亭的脸竟少见的红了。
两只大船乘风而行,不觉已走了半日,先前一望无垠的海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些黑点,那是海中的一处岛群。肖将军传下令,各船上水卒都紧张起来,做好临战准备。
原来这是江浙一带偷往闽东沿海去的船路,明朝海禁甚严,海上行船并不多,偶有胆大的违规行船,却常在这里遭劫。此处虽不是被抓的海盗所指的海盗老窠,但从此处过,是不得不小心一些的。
“肖将军请二位不要在船上随意走动,以免有危险。”一位水卒传来另一艘船上肖将军的嘱咐。秦海青与池玉亭应了,退到舱口观看。他们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海盗的,并不想参予这种争斗。
船渐渐驶近岛群,将从其中一些岛屿间穿过,两船四方都有水卒注意海况,而高高的桅杆上,亦有水卒四眺。
此处的岛群多为礁石,也有些上面覆盖些薄土,但多长满密密的草木,疑为毒虫蟒蛇出没之地,绝非人迹所能至之处。
秦海青二人正细观海中诸岛,忽听驶在前方的大船桅杆上传来“呜呜──”的螺声。吃了一惊,知道有事发生,果然见水卒们俱将兵刃提在手,脸色郑重的聚到船边,而所乘这条大船亦随前行船方向拐了个弯,直驶向其中一个岛屿。
“如果遇上海盗打起来怎么办?”秦海青问。
“有些麻烦,若是与他们交恶,只怕在他们之中找人就难了。”池玉亭答道。
“那末,我们退舱中去罢?”秦海青向舱中退去。
“等等,先看看是不是遇上海盗了。”池玉亭拉住她。
前面的礁石岛屿成半环形,船转过弯后,众人果然看见礁石环抱中有一船型的物体异样地在海面漂着,驶近一看,正是一条中型海船。船身破烂,甲板上一片狼籍,似被洗劫过,而靠船舱的甲板处,棕子般绑着八九个人,这些人不停地挣扎,见有大船靠过来,越发挣得厉害,被堵住的口中发出“嗯嗯”的声音。
秦海青远远看见被绑的人中有几个面熟,仔细看去,却见其中的一个妇人正是昨日街上卖解的艺人。
“哦……”她明白了,“是从安海县出来的艺人,好像被劫了。”
剿盗船在肖将军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接近了被劫的海船,七八个水卒持刀跳过船去,不急于解开被缚的船上人,先仔细地把整艘船搜了一遍,确信没有陷井,这才将他们松开,押过剿盗船上来。
秦海青二人在这边船上看着,见那几个艺人个个如烂泥一般四肢瘫软,想是被吓得够呛。秦海青心里记挂着那个卖解的妇人,眼睛便直盯着她瞧,见她被一两个水卒搀上甲板,一付神志不清的模样。不多时,那边船上传过话来,肖将军请秦姑娘过去,帮助照看一下女眷。
原来这趟出海虽说也有医者跟着,但船上除了秦海青外清一色是男丁,这卖艺的妇人神智不清,需人照看,而艺班又没有其他女子,反正秦海青又没有剿盗的责任在身,肖将军不免打起她的主意来。
秦海青如何会不知道肖将军的主意?想那肖将军原本就不喜欢女子跟着上船,据说是不太吉利之故,现在给她找些事情做,也不妨顺他的意思来,何况秦海青也想知道那女子的情况。
两船间搭上跳板,秦海青扶着池玉亭的手走了过去。肖将军见她来,拱了拱手:“秦姑娘,有劳你照看伤者。”秦海青手放腰间微微弓身,还了一福礼:“不敢。”
走江湖按江湖的礼数,在官场按官场的规矩,秦海青在这方面可是半点儿也不马虎。肖将军见了她的福礼,楞了一楞,待回过味来,秦海青已被水卒引进舱里。
“嘁……”肖将军瞪着铜铃一样的豹眼直吹胡子,“船上竟带上了女人!”
“不是正好派上用场了吗?”池玉亭没跟着进舱,站在肖将军身后眯着眼睛笑。
肖将军回过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会随便让一个女人上船吗?可是,她居然有四品的官衔!”他不满地吼道,“你们把出海当成什么了?这可不是你们在京城里出外踏青!”
池玉亭搔了搔脑袋,不气不急:“我想,大小姐不是出海来玩的吧?”
肖将军见他那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可又不好再发作,“你们……可真难缠!”他叹道。
难缠就难缠,没这点缠人的韧劲,天下很多事就做不成了!秦海青倒也不一定知道肖赤雷在甲板上气乎乎的嚷什么,但她根本不在乎。“反正你在背后骂什么我也听不到。”她笑眯眯地自言自语。那卖艺的妇人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秦海青那张自由自在的笑脸,然后,她听见秦海青温柔地说道:“我想,你该不会是贾秀姑吧?”
第五章
再次见到卖艺妇人之前,秦海青对于她的身份是一点儿也没有怀疑的。那不过是街头常见的艺班,几个箱子,几个汉子,再加上一个女子,表演一些走绳、弄丸的小节目,日日在江湖行走,不过为找碗饭吃。走江湖的杂耍艺人几乎人人都有些功夫,这个并不奇怪,虽偶尔也会有些武艺高强的世外高人隐身其中,但艺人们多半却只是些护场健身的把式。
秦海青昨日在街头见这女子耍玩水流星,便知这女子身上负有武功,她手上的玩艺儿系上装水的碗是水流星,但若换了尖刃便是线镖,换了铜头便是流星锤。这女子招招式式可放可收,把握得度,秦海青只道她是杂耍艺人中本事较高的那一类,倒也没有多想。何况海盗袭船,多是近身肉博,用的砍刀为多,怎么也不可能用这样的长软兵器,故而是无法将她与贾秀姑联在一起的。
可是再次看到卖艺妇人后,秦海青的想法动摇了,她原本就是个诸事小心的人,在这敏感的时候遇见卖艺的妇人,不免就有些猜疑。秦海青突然想起了妇人微笑着对自己说“小姐好心,好心必有好报”的样子。杂耍班昨日出现在县衙附近,今日出现在剿盗的必经海路上果真是偶然吗?贾秀姑,这个传说中聪慧而又深得众海盗拥护的女盗首明知手下被擒,会如此不动声色?最令秦海青不放心的是她突然想起昨天从杂耍班旁走过时,那个正在收拾道具箱的杂耍班汉子与同伴闲聊说的话,那是西北口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贾秀姑正是从西北回乡的!
妇人却是一付迷惑的样子:“小姐,贾秀姑是谁呀?”看模样要支撑着起来,身子却只是打颤。秦海青见她虚弱的模样,温和说道:“这样说来,莫非是我弄错了吗?”伸手作扶状,将及妇人肩头,一翻掌,并指向妇人肩窝穴道点去。妇人下意识的一缩肩,抬手反格,刚一抬手,秦海青的指头却已收了回去。
“果然,你根本没事,我已给你把过脉,不用装了。”秦海青抱拳含笑道,“在下秦海青,京里来寻朋友的。我对大嫂并无恶意,不管你是哪个,先报个名吧。”
妇人听了这话,楞一楞,身子也不颤了,含笑望望秦海青,“秦姑娘果然了不得,既是这样,与你装下去也无益。”她亦是抱拳还礼,“我就是贾秀姑,你要找的朋友,可是南儿带回家的那位玉版姑娘吗?”
贾秀姑的爽快着实把秦海青噎了一噎,随即点点头。
“秦姑娘,我虽是南儿的姨母,但亦是好久未见,关系较为生疏,你和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我不便多管。我到这船上的意思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如果你不插手,事毕之后我会给个便利,允你与南儿他们一见。”贾秀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可句句话儿份量极足。
秦海青摇摇头笑道:“贾姑若能允我见玉版真是感谢不过,只是贾姑也当明白我也是官场上的人,若是为了自己的一点事儿放着这两船百十号兄弟的性命不管,只怕贾姑允得,海青自己的良心也是不允的。”
贾秀姑叹了口气:“秦姑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怎么也只听些传闻断事呢?”
“此话怎讲?”
“秦姑娘是据什么断定我们便是海上杀人劫货的盗贼?”
“……难道不是吗?我虽不是本地人,但来此后也没少听人说起,这条海路上多劫匪,杀人越货,煞是嚣张。”
“这事倒也不假,只是秦姑娘又是据什么断定这杀人的劫匪便是我的人?”
“我不敢断说这便是贾姑的错,只是沿海一带提起这周遭最有名的海盗,人皆指贾姑,只怕也不是无缘故的罢?且不说这些,贾姑的地盘远在海中,若非打劫,又何来绐养养活你手下那一帮兄弟呢?”
贾秀姑听秦海青的语气硬朗起来,也不生气,反问道:“我们若是杀人越货的海盗,那足以在海上养活自己,又何必派人来岸上进货,以至被捉住呢?”
秦海青听了此话,心中确感蹊跷,问道:“贾姑这样说,是指杀人越货的海盗另有其人?”
“只怕我这么说了,你也不会信吧?”贾秀姑苦笑道,“秦姑娘不是海边人,自然不清楚这儿的情况。若说我们是海盗倒也不错,不理海禁私自出海的人,若想保全性命,若不倚仗些刀兵绝对不行。可是我们虽说自成气候,却也是穷苦人出身,与岸上人原是一家子,怎会轻易杀我乡亲呢?”
“那末,贾姑自认自己是什么人呢?”秦海青反问。
“生意人,”贾秀姑轻松地答道。“我们只是一群有自己领地的生意人,与东瀛等地做点生意罢了。”
“私自做海上的生意是不允的罢?”
“若真依了海禁,那么许多人便断了生路,即使我们不做,东瀛人也会偷偷来做。我们不依海禁做生意,所以官家与我们结下怨仇便深了些。不巧我们又是这一带最大的生意人,故而也就把我们当做最大的海盗称了。”
秦海青听罢沉呤半晌。
“我知你在想什么,原本被认定有过的人就是不会自认其罪的。”贾秀姑道,“故而不管我们怎么避免与官家为敌,官家仍是要派兵来剿灭我们。”
“所以你要先下手为强,设计反剿官兵?”
“人被逼到绝境,你叫我有何办法?”
秦海青脸色郑重:“无论如何,我也是不能不管。贾姑既已在这船上,为何不与肖将军把话说清楚?他虽性情刚烈,但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若真无辜,想必他也会明白,何必双方动武,无谓赔上些性命?”
贾秀姑无奈苦笑:“秦姑娘,我说了这许多,你竟还不明白吗?若能说清楚早就说了,也不必落到今天这一步。”她从床上下来,理理衣襟,“秦姑娘,你若执意不肯罢手,我也只好无理了。”言罢一掌向秦海青劈来。
秦海青见她动手,不接不行,接了不免伤人,好生为难,一提气,挺胸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蓬”的一声,贾秀姑一掌击在秦海青胸口,秦海青只觉胸口一闷,立时就有些把持不住,心下大惊:这贾秀姑的内功修为在江湖亦可称一流高手,以前与她的外甥席方南交手已觉他内力高深,这贾秀姑的内功只怕远在席方南之上。贾秀姑早从席方南处得知秦海青武功煞是了得,故而不敢小觑,出手便尽全力,却万没料秦海青竟为了不翻脸硬接自己一掌。见秦海青摇上两摇,复又站稳,面色如常,呼吸自若,显是未受什么伤,也是大惊失色。
“我若还手,你挡不住。”秦海青说。
贾秀姑点点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秦姑娘如此忍辱负重,倒令秀姑惭愧。但是,这里不是陆上,你还是会输给我的。”
秦海青身后的门悄没声地打开,一个黑壮的汉子走了进来,手里雪亮的钢刀比在了秦海青的后心。
“黑子,不要伤了她。”贾秀姑对那个汉子说。
秦海青听到了后面的动静,但是没有反抗。
“已经控制了这条船吗?”她问。她知道,如果情势没有失控的话,老头儿是不会让人进这个船舱的。
“也许吧。”贾秀姑脸色浮现出胜利者的微笑,“你们啊,不该靠近我的船。”
秦海青慢慢转过身,看清那个黑壮汉子,那正是艺班中一口西北口音的艺人。
“你们杀了人吗?”她铁青着脸问。
汉子被她冷冰冰的眼神镇住,“没有,只是伤了几个。”他呆呆地回答。
“门口那个穿长衫的呢?”
“他?那个人只是说不许伤你,并没有反抗,所以我们就伤他。”汉子回答。
“是吗?”秦海青在汉子的示意下向舱口走去。
“你们挺互相照应嘛,好在都没事。”贾秀姑在身后轻轻地笑。
“你应该感到庆幸。”秦海青头也不回地说,“否则我一定会还手的。”
走出舱门,甲板上阳光明媚,大船还是在缓缓前行,只是,船上的气氛却是紧张万分。贾秀姑的手下虽说只有那么几个人,可是,他们算是把“擒贼先擒王”的策略理解了个透彻,明晃晃的几把钢刀谁也不指,单围了个圈儿将肖赤雷将军的脖子格在正中。肖将军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站在甲板上,在他周围是一圈劫持者,而劫持者外面才是他的兵。
池玉亭坐在舱口的一个木桶上,宛如一个看客,没人去劫他,他也没去招惹谁。见秦海青从舱口出来,往旁边挪了挪,坐到另一个桶上去。秦海青见了,便坐到空出的桶上。黑子见了,回头看看贾秀姑,贾秀姑微笑着点点头,不再理他们,径自往肖将军面前走去。
“交手了吗?”池玉亭问。
“嗯。”秦海青点点头,“没还手。”
“那末,吃亏了吗?”
“一点点。”
“看上去还不错。”
“否则贾秀姑便毫无顾忌了,”秦海青回答,“肩膀借一下。”
池玉亭稍稍靠过去一点,秦海青依住他肩膀,长吁一口气,虽仍觉头晕,但好歹在木桶上坐稳当了。秦海青在吴县和席方南交手时曾对较过内力,那时是席方南吃亏不小,秦海青亦是一只胳膊好长时间不能动弹,而贾秀姑的功力在席方南之上,秦海青硬生生被她当胸一掌,虽说当时压住了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妥,但此刻稍一放松,便有些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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