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浦含笑向赌桌那边走去,一边说道:“那时我也没说要管这档子事呀!”秦海青也懒得去理他,在赌场内打了个转,却未发现老板模样的人,便问那在一边虎视耽耽的伙计一句:“你们东家在何处?”那伙计斜睨一眼,哼哼道:“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了。”秦海青自知在人家地头上,也不好来横的,便和气问道:“请问十日前吴戏戏班班主七龄童是否到此处来过?”那伙计上下打量秦海青一眼,狐疑地问道:“你问那个死人的事做什么?”秦海青道:“我是京里来查案的,有些事情要弄清。”伙计“哦”了一声,复又上下打量秦海青一番,鼻子里哼哼道:“他是常客。”“十日前,他可是将戏班祖居输于你们东家了?”秦海青追问道。伙计眼光四处游移,显出不太情愿回答的样子,“愿赌服输,我们是正当买卖。”伙计回答。秦海青见他这模样,知道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便将话题挑开:“你们东家在哪里?”伙计把头摇得似拔浪鼓一般:“他此刻不在,出门走亲戚去了。”秦海青还欲问些什么,忽听背后一阵喧哗,原来一赌徒将身上银钱输个精光,颇不服气,大闹起来。伙计怒吼一声,骂骂咧咧地冲了过去,把个秦大捕头晾在一旁。
秦海青轻叹一声,果然这地方上的赌局不买京官的帐,回头正要去找李浦,却见他已转回到面前,“再借一点。”他笑眯眯地说。秦海青鼻子没给气歪了。“没有!”“那几个钱是探路数用的,再来准赢。你放心借我就是,我又不是不还。”“不给!”“当真不给?”“当真不给!”“那好。”李浦突然一把抓住秦海青,将她拖到赌桌边,对庄家喊道:“我押她!”秦海青一惊,只听李浦嚷道:“我押五十两,若输了,妹子就留在这里做婢子!”秦海青只觉头“嗡”的一下,下意识地就要揍人,却觉得胳臂上被捏了两下,李浦在耳边悄声道:“放心,我已看穿了庄家的手法,为了案子,你且忍一忍吧。”心下一动,强压怒火不做声,脸色极为难看。那庄家想是见惯这种场面,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允了,四周围赌众兴致高涨,纷纷下注。见庄家骰子出手,李浦神色自如。两个骰子转了几圈停了下来,俱是六点,最后一个眼见也将六点向上停下来,赌徒们已尖声高叫起来。秦海青心中一紧,却见李浦有意无意地,将右手轻轻按在桌面上,秦海青眉尖一挑,见那桌面不为常人所能感觉地微微颤抖一下,第三个骰子如被人踢了一脚般,忽地翻过身来,却是一个三点。一时间,赌徒们安静下来,庄家脸色突地煞白,李浦认真数了数点数,“十五点。”他将三个骰子抓到手中,“菩萨保佑!”他煞有介事的念叨着,右手转了两下,一把将骰子撒了出去。秦海青斜眼看去,见李浦左手支在桌上,心中便已有了数,果然第一个五点,第二个六点,第三个在众人的狂叫中亦以五点停下。
此时赌场中似开了锅般热闹,李浦得意叫道:“我再押一百两!”秦海青心中实在不愿见他如此胡闹下去,拉拉李浦的衣襟,低声问道:“你这么有把握?”李浦笑道:“没有。”秦海青一楞,李浦笑道:“输了也不打紧,反正你秦大捕头有的是本事,从这里打出去还不是小菜一碟,他们奈何不了你的。”
只从刚才骰子翻身一事,庄家虽不清楚李浦做了什么手脚,却已明白今日撞上个难缠的角色,沉下脸对旁边一伙计耳语了几句。伙计挤出人群去,秦海青眼光随他身影而去,见他进了赌场边的一个小门,微微一笑。果然,不多时,那小伙计从门里出来,径直走到得意洋洋的李浦面前客气说道:“这位爷借一步说话。”李浦瞟了秦海青一眼,随伙计挤出人群,“何事?”那伙计抱拳客气地说:“请这位爷在柜上支上五十两开路罢,本店小本经营,还望爷手下留情。”李浦一付横横的模样:“我若不走又怎样?”伙计冷笑道:“这位爷,这是给您留面子呢。您赢得光不光彩,咱们心中都有数。”李浦亦是冷笑回道:“我如何不光彩,你们又如何光彩了?难道只许庄家赢钱,不许赌客赢吗?”伙计闻此言好生着恼,正欲发火,忽听得身后轻咳一声,一人慢悠悠说道:“依你要怎样?”李浦回头一看,一个矮小的老头儿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伙计见状,悄没声地退到一边去。此人獐头鼠目,一付精明的生意人模样。李浦问道:“你是东家?”“我是。”那老头儿点头道。李浦咧开嘴对他一笑,转头得意地对秦海青说:“交给你了。”秦海青对老头儿拱了拱手:“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东家。”老头儿打量了秦海青几眼,极不满意地道:“我刚才听伙计说,你是来查七龄童案子的京官?”秦海青点头。老头儿道:“这位小哥赌技不错,我与你们再赌一盘,你们若赢了,我便回答。”秦海青眉头一皱:“东家,回答就回答,不回答便不回答,何必绕开话题?”老头儿冷冷说道:“赌场有规矩,不做无利之事。”秦海青看看李浦,李浦笑道:“好哇,再来几次都可以。”
三人就着旁边一张赌台站下,一些赌徒要上来凑热闹,东家一抬手,伙计们立刻上来将他们赶开。“还未请教东家贵姓。”李浦问道。“免贵姓何。”东家家面无表情地拿起骰子,“这里有四个骰子,你我同时撒出,点多者为胜。”李浦与秦海青听得此话均是楞了一楞,这何东家好生厉害,八成已看出李浦用内力控骰之事。“你行吗?”秦海青低声问。李浦微微一笑:“我能控三个,就能控四个。”提高了声调道:“同意。”二人各拿两个骰子,正要掷了出去。秦海青突然道:“我这边押的是东家的答话,东家那边也押上一物吧?”何东家一楞,“此话不妥,我若输了,不是要给双份吗?”秦海青道:“您若赢了,也不还是双份吗?若是东家赢了,我去与陈知县说明,以后在这两件事上绝对没人找您麻烦。做生意求太平,东家不亏的。”何东家眼光一闪:“你要我押何物?”秦海青淡淡一笑:“吴戏戏班的祖居。”何东家一楞,随即爽快答应道:“行!”一抬手,将骰子掷了出去,李浦见状,也将手中骰子掷出。
李浦见骰子旋转不定,如法炮制地将右手向桌上放去,这一放不打紧,只觉一股雄厚的力道从桌子那头传来,身躯摇了两摇,险些跌倒。秦海青一惊,见何东家脸色自若地将手也放于桌上,眼中流露出嘲讽的笑意,煞是得意地对李浦诡笑着,李浦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显见被对方的内力逼得十分难受。秦海青一掌击在赌桌上,喝道:“小李子退下!”李浦只觉身上一轻,立刻呼吸也似轻松了许多,急抽掌退出,满脸俱是惊愕之色。万没想到在这江湖之外的小小赌庄中,一个如此不起眼的赌庄东家,竟是身怀绝技之人。“我陪东家赌,可好?”秦海青微微笑着问道,右手轻抚桌面。何东家无表情地点点头:“悉听尊便。”两人便不作声,眼只望着桌上如陀螺般不断旋转的骰子。只见那四个骰子越旋越快,不一会儿,何东家头顶有白烟袅袅冒出,脸色也越涨越红。李浦见他如此模样,舒了一口气,知道秦海青已占了上风,心中不免嘀咕起来,看这秦丫头普普通通的模样,身上的功夫却是高深莫测。只觉得从昨夜以来,自己长了不少见识,这江湖上实在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正作如此之想,忽听“啪啪”几声脆响,原来那骰子经不起两股深厚内力的相斗,相继爆个粉碎。
何东家手中力道突然失去依附之物,未及收回,只觉一股力道被对方如海绵般吸了过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秦海青手离桌面,神色自若地笑道:“东家的骰子不结实,换过再来吧。”何东家深吸几口气,待胸中内气平稳之后,抱拳道:“不必了,在下认输。”秦海青微微一笑,语气中已多了几分尊重:“东家可愿将实情相告?”何东家点点头:“老身还有一事请教?”“东家请说。”“您为什么查此案?”何东家直盯秦海青的眼睛问,眼光似能看透人心。“为人雪冤,为鬼伸冤。”秦海青不慌不忙地迎着他的目光回答。何东家脸上泛起难得的笑意。“外面不方便,里面请!”老头儿抬手相让,秦海青与李浦对视一眼,也不客气,径直走进了赌场后的小屋。
第十章
赌场后的小屋倒也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秦海青与李浦在桌边坐下,赌场的伙计提了一个茶壶走进来,模样恭敬了许多,想是见到东家对二人的态度不错,便立时转了舵。伙计将秦海青与李浦面前的茶杯斟满,也不用招呼,放下茶壶,悄没声地退了出去,这屋中便只剩下三人对坐。何东家进屋后从角落一柜中拿出一张纸来,此时便双手递到秦海青的面前。“这就是七龄童戏班的祖居房契。”秦海青也不客气,接过看看,顺手放入怀中,“何东家真是个豪爽之人。”
何东家怪怪地笑了一声,从桌上拿起一把紫砂壶,对着茶壶嘴儿吞了几口茶水,慢悠悠地说道:“还未请教二位的大名。”秦海青拱手道:“我叫秦海青,我这位朋友名叫李浦。”李浦听见提起自己,便也拱了拱手。何东家摆了摆手,“罢了,我不是跑江湖的人,就免了这些礼吧。”秦海青楞了一楞,李浦鼻中轻轻哼了一声:这老头儿架子倒是很大。何东家又喝了几口茶,一双小眼直瞪着秦海青,狐疑地问:“我这地方虽不大,南来北往的客人倒也见过不少,怎么没听说京城中有个女捕头的?秦姑娘可否给我个明证?”秦海青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放于桌上。李浦定睛看去,原来是一面公门的腰牌,何东家将腰牌拿到手中仔细观看,脸上露出惊奇之色,“既然是刑部的捕头,怎么又会有宫里的标识呢?”李浦听此话一楞,接过何东家手中的腰牌一看,果然这牌上除了标明秦海青乃隶属刑部的捕头外,另有官居四品的封号,内宫出入的许可。
秦海青将腰牌收了回来,重又放入怀中。“我原是不管民间刑案的,众人不知我也不奇怪。”李浦听此话恍然大悟:“莫非你是从宫里来的?”秦海青笑了起来:“难得你好涵养,憋到现在才问我。”李浦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有那么迟钝吗?只不过是因为我心好,人家不想说的事,必有他的理由,我虽有些奇怪,也不会强人所难要人回答。”秦海青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皇宫内院,妃嫔宫娥成群,人多的地方必生事,本来大部分事情在宫内便可处理,但近一二十年来竟也有些涉及到宫外,有些妃嫔的亲眷在外犯了事牵扯到宫里,已不是宫内的规矩可管得了的,但又不能不管。宫里宫外俱得有人走动,男子又不方便,便找了我去帮着查些与宫中有关系的刑案,也是图个方便之意。”李浦听了,嗤笑起来:“我说呢,原来是替皇帝管后宫的捕头。”秦海青听了这话,也不置可否。
何东家冷笑一声,插入话来:“听上去不错,但秦姑娘这么好的功夫,只请你去管个后宫,不是大材小用了吗?也用不着顶个捕头的名。况且宫里的事,公公们便管不得了吗?”秦海青淡淡一笑,道:“东家过奖了,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可不管,只管有关的刑案,其实更多是为了宫里的事在民间跑,若没个名头,做事怎么方便呢?至于公公们嘛,有些女人家的事,虽说没多大关系,也终是有些不方便,太后也是不太乐意与他们讲的。”李浦又是一个恍然大悟:“你是太后的人?”秦海青道:“你这话说远了,太后、皇上是一家子,分什么谁是谁的人呢?”
李浦心中一惊,这话实在是不该问。英宗六年前从也先处被送回后,这大明的江山就有了两个皇帝坐镇,这明朝打开国以来,皇太后的影响力哪朝哪代都是响当当的。景帝登基原也是要了英宗母亲点的头,虽说现朝太后是景帝之母,可旧太后也没退位,自打英宗回来退居南宫,太后们之间的事儿也就跟着皇帝之间的事儿一块复杂起来,民间对此多有传闻。谁都知道,太后的事儿说不定也也决定着这当朝的两个皇上之间的事儿,只不过皇家的事老百性也不清楚。这乱七八糟的事原也不是他们该操心的,别说问这女捕头是不是太后的人,是哪个太后的人,就是太后们和皇上们之间的事也是不能没事儿瞎猜的,否则闹出点事来,还不是砍头的罪?李浦咳嗽两声,不再多话。
何东家用骨节突兀的手指敲着桌面,不紧不慢地问:“却不知这七龄童的案子怎么与宫中扯上关系了呢?”秦海青摇了摇头,“这案子与宫中无关,我与陈知县是旧友,只是来探友,碰上了管桩闲事而已。”李浦听得此话,突然想起酒楼上看见的那个年轻男子的背影,心中升起一团疑云,正欲开口,忽觉此时不是提起这事的时候,便闭了口。这秦丫头功夫好,城府深,只怕不是个简单人物,她若不想说,自己也不见得问得出来,还是不要莽撞的好。
秦海青对何东家甚是客气:“东家内家功夫甚为了得,想必也不是普通人。”何东家小眼睛眨巴两下,一付听得好笑的模样:“我家开这赌场也有些年头,这些小本事是家传护场子用的,你若不信,大可去街坊中问问。”秦海青也不接他的茬,话锋一转问道:“七龄童那日为何将祖居押上的?”何东家不屑道:“这还用问?他没有别的可押了。”“这么说,他已将戏班的家底全输光了?”“若他隔天晚上再来,怕是连戏班也保不住。”何东家慢条斯理的说道。秦海青听出此话弦外有音,忙追问道:“此话怎讲?”何东家将紫砂壶放到桌上,叹了口气,“秦姑娘到我这儿来想问些什么,我大概能猜出来。不劳你费神,我输也输了,自然会将知道的全告诉于你。七龄童那日赌输离去时,曾说过第二日将要用戏班做押把祖居赢回来的。”李浦插话道:“他这样胡来,戏班中没人反对吗?”何东家又是叹一口气,李浦觉得颇为好笑,若是一个慈祥老者如此叹气,必会让人有沧桑之感,只是何东家形象欠佳,一口气叹下来,倒是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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