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管闲事。”
“对!”她拍手,“接着说。”
“一直以来,我是想得太多了,看得太透反而会迷途,本来是要利用权力,到后来却又被权力所用。”我叹气,“人,哪能胜天,到头来,我做的,是享受这一生,不是劳思费神。”
“咯咯咯,”她笑声似银铃,“金毓,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模样,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对。”我精神一振,“从今以后,我要带小馨好好过日子,什么狗屁的政治经济,一概都不管了。”
“好大的志向哟。”有人一脚踏进门来,他随手脱下身上青貂斗篷,冷笑,“你倒会享福。”
“太子!”我吃了一惊,不知他听到了几句话。
我忙起身施礼,又看了绮丽一眼,她立刻避了出去。
“看不出你倒还有这根懒骨。”他继续冷笑,“枉我如此看重你,竟然在关键时辜负我的重信。”
“哪里,太子您太抬举我了,其实,这些日子涉入官场,我才发觉自己实在愚笨,根本不是这块料。”
“哼,巧言善辩,你怎么不是这里头的人才?是不是觉得不愿与子桓平分秋色?有什么要求可以同我说,何必这么将我一军。”
“这么说可是冤枉我了,”我叹,“我倒还真……”
“不要同我辩歪理,”他沉声喝,“金毓,我是欣赏你这个人,若要登基,身边没个如你般活络周到的人打点是不行的,子桓野心太大,虽然可以辅政出谋,但终像是养了只狼,叫人放不了心,于你,我却是十二分的信任,但你怎能如此拂我的心意。”
“哦,”我抬头看了看他,琢磨着这话究竟可信几分。
“今天我来,就是要同你摆明了说话,”他在张椅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金毓,我们也算亲戚,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我早说过,我并不同意父亲将你作为人质。”
“哼。”我说。
“我是什么人,你难道看不出?我的志向不是做个暴政的皇帝,我要的是俯首帖耳的人心。”
“赢得人心很复杂,”我道,“还是买通比较容易。”
他不理我,继续道:“我能做太子,大部分的功劳却是在你身上,我并不是个忘恩的人,你的怨气我也清楚,为什么我们不好好坐下来谈谈,台面上有台面上的规矩,私底下,我们仍可以畅所欲言。”
“不敢。”我苦笑,“你都把我关在这里了,我哪里还能说些什么。”
“我随时可以叫他们走,”他瞟我,“至于在殿上同你发脾气,倒是我故意为之,你是个灵敏的人,应该可以感到我的用意。”
老天,我暗暗叫苦,怕什么,来什么,他终于要向子桓开刀了。
“如果你肯做右相,我就可以留着子桓,若你不肯,我就是另外一条路。”
“你要我替你除了子桓?”我问。
“不错。”他冷笑:“金毓,论政场风云,你我都不是子桓的对手,你以为我做了太子他就乖乖听话了?暗地里他已经广收门客,打通上下关节,等我登了基,你罢了官,坐在这个朝中,我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要我杀他?”我只关心这个。
“也许不用杀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子桓是个妙人,夺了他的权,我还是很赏识他的。”
“有些人生来便是头狼,你剥了他的利爪钢牙,他还是头狼。”
“那就再杀了他。”他眼中露出光来,“驯服本就需要时间,能用就用,实在不行,再作打算。”
我看他一眼,这个太子,倒是个不肯浪费的人。
“如果我帮你夺了他的权,你怎么帮我?”我问,看来这条路是非走不可的,不过,这倒也是个转机,我可以乘机向他提条件。
“你要什么?既然不喜欢官权、美女,我想应该是自由罢,我答应你,等这事完了,我放你走。”
“走?走到哪里去?”我好笑,他当我是个小孩子,“就算你肯把我身边的人都撤了,我还是在你的眼皮底下的。”
他皱眉起来:“那你要我怎么办?说什么话都不肯信,你也太难商榷。”
“我要一个官位。”我抬起头来,这个主意是才出来的,不过,我决定了。
“什么?”他摇头,“搞什么名堂,给你高官你不做,跟我在大堂上对着干,现在又要做官了?”
“是,唯独这个官位是我喜欢的,”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面对他,一字一字道,“西域节度使。”
他吃了一惊,也站了起来,“你想出使西域?”
“对,你不是不在乎我这个人质么?要我相信你,也成,让我做这个官,我就答应你。”
Chapter26
晔来过的第二天,子桓也来了,他着一身墨绿羽缎掐花的绸袍,满面笑容可掬,才进门,便向我拱手:“金兄,别来无恙呀。”
“无恙?”我苦笑,“何止有恙,简直是大恙,少相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辞了官?为什么?不是大局已定了么,难道是太子的恩允不对胃口?”
“官是好官,可惜,我不想看到你,”我嘴里气他,“我同太子说了,如果没有你这个人,倒也可以考虑。”
“恐怕真是这样,太子就不会考虑你了,”他笃笃定定地坐了下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了我,才会有你,现在若没了你,怕是我也安顿不长。”
“哦。”我眼中含笑,少相果然绝顶人物。
“今年的时节真是突兀呀。”他忽转了话头,摸着手上一只羊脂白的扳指。
“才来的路上,我去了趟宝器斋,这件古玉去年还说是地道的汉朝老货,怎么今个就同我说是唐玉了。”
“这可不是自砸招牌的话头,”我眼中闪着光,顺着他往下说,“唐汉雕工本就不同,汉精龙、凤和蟠螭,唐又好花卉、飞禽走兽和三岐云朵,你这件牡丹飞凤的扳指用的是跳刀,线条时断时续,当然该是汉货。”
“不错,”他一笑,“金兄也算风雅行家,唐人大气,刀法流畅、豪放,声势是更胜一筹的。可是宝器斋主,却一口咬定是唐玉,你不觉奇怪?”
“很奇怪,断不会是因为斋主学艺不精,这里头,定是有什么名堂?”
“我也想到,所以一追问,原来,这里头真有个故事”。
“哦?”
“宝器斋是百年的老号,斋主朱宇风接手时已过三代,祖祖辈辈玩得是这口,在京里头珠宝行中算得上是呼风唤雨,指尖尖上的铺子,就算是块石头,只要入了宝器斋也能卖个好价钱。”
他停了停,闲闲地换气,像是在说书。
我不急,等着,他的故事在后头呢。
“朱宇风今年已是五十八开外的年纪,娶了八房媳妇,生了七个女儿三个儿子,可惜,三个儿子又都短命,没一个活得过三十的,临到老时,竟没个子嗣接手,眼看着这偌大的家产就要归了外姓了,你说,他急不急?”
“急。”我慢慢取了盏茶,端在手里轻轻晃。
“朱宇风也急呀,七个女婿是没有一个入得了眼的,拿钱时个个都恨自己少生了几只手;做事了,又恨自己腿长得太少,生怕跑的不够远,老头子去年已生了两场大病,原都是气出来的。”
我叹:“富不过三代,宝器斋总也拼不过这句话去。”
“偏偏族里的人硬按着他的头,让他自己挑人接班,你说,他该怎么挑?”
“大概是没得挑,不管老头子愿不愿意,他总得找个最疼的女儿,乘着一口气在,把生意交出去。”
“要是他心里头有人了呢?”他眯起眼,靠近过来,“若是他有个儿子在外头,只是认不得呢?”
“那儿子是谁?”我也眯了眼,看他,“这世上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他有人选,就算再认不得,暗里也能动手脚。”
“不错,这私生儿却是他年前在城西的一个孽种,母子都是贫贱的人,因为前三个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老头子也学了乖,口风紧得像灌了铁水,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透露过,自个儿掏钱为他请先生,学生意,如今也有近二十的年纪了,在城西开了家小小的玉器行,小本经营。”
“原来是自砸招牌为这般,”我哈哈大笑起来,“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也会耍心眼子,要毁了自家的碗,把锅端到别人家去,好一招移花接木的诡诈,难为他也狠得下这个心。”
“这事原本就是他来求我帮忙的,他需要个有名声的老主顾为他把事情兜出来,想来想去,竟找上了我。”
“那可是件肥差,宝器行的家产没个千万也有百万了,你这一出手,他还不大把的玉器捧谢上来,看来小馨的嫁妆可真丰厚了。”
“你倒会刮皮,”他怒目瞪我,“听个故事也会开价。”
“不光是故事罢,这种事情京里每天都有个七八件的,怎么少相会这么感兴趣,把这种见不得光的流油好事说给我听?”
“不错。”他白了我一眼,“我不过是一时感慨,原来什么东西都有个价,这个价还不停地在换,从表面看,是汉玉变了唐玉,究其原因,竟是宝器斋要易主,金兄,你说,这世事可不千丝万缕的难料?”
“纵是千丝万缕,也有它的经络,顺着头,总能摸到尾。”
“若是头不动呢?”他冷笑,“等到风吹草动时再明白,已经太晚了。”
我盯住他,打量半天,他的面孔有些嘲弄的悠闲,令我非常不舒服。
子桓嘴角含着笑,收回了身去,靠在椅背上,纤长的手指蘸了茶水,慢慢地在我桌面上写了个字。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的,”他口中已平了声音,“记得金兄有几株白茶极妙,不知肯不肯带我去瞧瞧?”
“金兄,今日阳光明媚,何不一起去园中走走。”
“好。”我盯着那个字,只觉魂飞魄散起来,只能说“好”。
白茶是娇贵的东西,养在园角的一处花房,今天天气好,花匠将它取了出来,放在园中的藤架下面晾着。
立在空落落的花园里,子桓舒心地笑了,“好地方,金毓,古人都爱密室议政,几个人关了房门躲在里面谋略,照我看,都是笨蛋,隔墙有耳,这可不是把自己关得死死的任人偷听,还是空地好,有没有人近身,一目了然。”
“少废话!”我惊魂未定,板脸看他。那个用水写的字出门时已被我擦干,现在是印在脑子里,刀刻般鲜明。
那个字,是“磊”。
“你敢辞官,是料定太子不会用大刑侍候吧。”他呵呵笑起来,又立刻低声,“你倒有把握,要是我告诉你,如今你的这张王牌已不若以前值钱了,你信不信?”
我愣住,心头突突地跳。
“太子可不会这么容易让你走的,金毓,我一直没看错你,你是个精明人,主意多,手段快,可是在官场中主意变得太快并不是件好事,前一阵子你走得很稳,学得也精,可这一步,你走错了。”
“哼!”
“你对朝中事务才沾了点皮毛,宫里的事情你究竟又能知道多少?金毓,要斗权,你还嫩着呢,至少我已看出,太子必不肯让你轻易地罢手,他是不是已经同你谈好条件?你心底准备怎么样对付我?”
我盯着他看,也许晔小看了我,但他绝对没有看差了他,子桓果然是皇权路上的大患。
“我的王牌怎么不值钱了?”我只问这个。
他眼中光芒一闪,轻咳一声,渐渐凑了过来,在我耳边,低低道:“如今的武林同朝廷可不是以前的模样了,皇上换了,盟主也差不多了吧,新人上马,哪还会走老路,你就没想到过这点?”
我被他说得打个冷战,脑中似有阵雷电劈过。
“晔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的主意,算得比你远。你这个人质有什么好,吃他的俸禄,碰也碰不得,况且你人又不老实,整天活里活络的,这样的人质,简直是剂慢性毒药。”
“哼,金家人,他能捏得住的,也只有我了。”我不服气。
“你怎么知道他只能捏住你?为政专权靠的是手段,老皇帝是个笨蛋,关着你,既惹怒你又不讨好武林,防人之心太明了,是要挨骂的。”
“怪哉!”我冷笑,“你这个聪明的少相眼色这么明,怎么还要替他做这事?就算挨骂的是他,你也不必这么卖力吧?”
“不错!”他承认,“原先我是做得太过,不过,这是因为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也在防着你呢。”
“哼!”我上上下下看他几眼,又问,“我的人质身份不值钱了,那么朝廷对武林的手段也在变,这次他准备用什么?”
“联手。”他斜斜地一笑,挂在唇边说不出的讨厌,“上任盟主是个固执耿直的人,新任的却是聪明又识时务,你弟弟是个什么样人你到底清不清楚?从小不在一起住,你就没有好好看过他?”
“胡说!”我又一次苍白了脸,这些日子全力朝外,竟没想到后院也会着火。
“武林与朝廷的敌视原是本性,皇上再禁锢了你更是火上浇油,现在正好两相换人,大家上来,又是一轮新的谈判,这次,你的地位会变,我的地位也会变。”
“要是这样,新皇也不会杀我。他与磊平安无事,我不就自由了?”
“才怪?”他冷笑起来,“这话说得好不幼稚,你真叫我失望,金毓,你身在这个家,就注定不能置身事外,你这一生,就只能是个人质。他与磊谈妥条件,是因为磊手上有武林,对磊,他是招安,对你,却不用这记,你永远逃不脱的。”
虽是初春,我却怔怔地流下汗来,从小,我便犹如一个弃儿,被强置在刀剑的交点上,如今,刀剑俱已入鞘,我,却仍是个弃儿。
“磊并不若你机灵。”他又道:“我见过他,虽然有点小聪明,可毕竟不成气候,以后,不会是晔的对手,这个武林,迟早会归入朝廷。”他走过来,将手按在我肩上,“你现在最大的用处,不是牵制武林,不是辅政理事,而是为了除去我,你难道看不清?晔是在利用你,等我一下台,你就得回到原先的位置去,不过,不可能再轻举妄动了,原来的护身符已经失效。他也许不用杀你,可要让你不乱动,有的是法子。相信我,老皇帝仍是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