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瓷儿,你下楼给我买包烟去。”宗海晨觉得田莉莉的态度有别以往。
“噢。”商夏走到玄关,另一个细节再次令田莉莉怒火攻心。
——她问都没问,直接从宗海晨的皮夹克兜里抽出五十块钱,随后换鞋离开。
待她关门离开,啪地一声,牛皮纸袋摔在茶几上。
“你自己看吧,你还真不怕死。”
宗海晨不明所以,拆开环线,从牛皮纸袋抽出一张用A4纸打印出来的报纸页面。
很快,一张不算太清楚的女性侧脸照片引入眼底,标题摘要非常醒目:一名年轻女子在火车上与两名男乘客发生口角,女子持刀连伤两人,其中一名乘客遭到女子猛烈攻击,当场失血昏迷。之后,该名女子在火车进站前跳车逃逸。(注:实拍图。现场乘客提供。)
“你想说什么?”宗海晨将打印资料放回纸袋。
“我倒想问你在想什么?那图还不够清楚吗?”田莉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自从这女孩以失忆为由与宗海晨同住之后,田莉莉这两天就没干别的,她借助媒体同行的力量,全力搜集失踪少女或通缉犯的照片。果然,这女孩不是好来的!
“这张图也太模糊了,怎么可能是她?再说这报纸发布消息的日期是在一个多月前,没准人都抓到了。”宗海晨一笑置之,“不过谢谢你,我会小心。”
田莉莉沉了口气,正色质问道:“海晨,咱们认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我认为的你一向是谨慎的,处事冷静的人,这回你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把一个不明来历的女人留在身边?”
宗海晨注视她一双泛起湿润的双眼,能看出她很想控制,但是却没法将心底的情绪完全隐藏。
他没有看错,更不是他自作多情,他们之间的友情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微妙的变化,田莉莉也不在把他当哥们儿。
宗海晨暗自怔了下,他可真够迟钝的,居然此时此刻才幡然醒悟。
于是,他在经过简短的思想斗争后,决定结束这段不可能有所改变的关系。
“是我把她撞伤,她一没证件二没记忆,我有责任收留她。莉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单凭一张模糊的侧脸照就认定她是肇事逃逸……”
“那你先把她送到公安局查一查怎么了?!你的朋友大多数在官口工作,查一下她的身份对你而言易如反掌不是吗?如果认错了我亲自给她赔礼道歉!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田莉莉的怒吼声贯穿整个客厅。她再也无法忍受宗海晨不冷不热的调调。女人是这世间最敏感的生物,当她第一次见到女孩时她已嗅到危险的气息。
宗海晨从没见田莉莉在自己面前闹过脾气,一时间还真有点犯懵。
“你先别急,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会看着办的。”说着,他站起身,本想去给她冲杯喝的,却被一双手臂环住身体。
“海晨……我求你让那女孩走吧好吗?自当看在咱们这些年的情份上儿,行吗?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到我的心意吗?”田莉莉默默啜泣。
事件突如其来,宗海晨确实感到既尴尬又为难,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
“莉莉,对不起。”
短短的三个字包中含了太多的歉意,能爱早就爱了,何必拖拖拉拉到今天。
氧气几乎被这句“对不起”全部抽走,压抑得即将窒息。
“你真的喜欢上她了?”她竭尽全力控制情绪,泪水仍旧扑簌簌滑落。
“与她无关。”
“那你让她走。叫她马上走……”田莉莉显然是豁出去了,或者说,告白也没她想象中那么艰难,遭到拒绝也在意料之中,但是绝对不能接受情敌是那种不入流的女人。
她不服,不服输给一个没内涵、没素质的村姑!
宗海晨长吁一口气,知道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更不想打碎多年的友谊,何况正如田莉莉所讲,这丫头确实是来历不明,意图不明。
“我可以让她搬到别的地方去住。”
“真的?”
“嗯,我明天……”
“不,就现在!”田莉莉厉声打断。
宗海晨拨开她环在腰际的手,悠悠地转过身,耐着性子反问她:“大半夜的,你让我把她送哪去?”
“旅馆,酒店,医院,甚至是交警大队、派出所!……哪不行?你说,哪里不行?”田莉莉一脸失望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还在替自己找借口吗?
“你有点咄咄逼人了莉莉。”宗海晨拧起眉。有句话虽然说出来伤人,但事实如此,他与她并不是情侣关系。
田莉莉刚要说点什么,吱呀一声,大门打开。
商夏伫立在门口,向田莉莉鞠躬致歉:“抱歉,我不会离开这里。”
田莉莉狠狠地咬了下嘴唇,按捺怒火,讥笑道:“你应该也听到了,海晨也希望你离开。”
“是的,宗海晨一直希望摆脱我,可是我不会走。”
商夏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法向任何人阐述原委。
总之,事件重大,她哪也不能去。
既然如此,田莉莉从纸袋中抽出报文:“这报纸上所描写的人,是你没错吧?”
唰地一下,打印纸顺着光滑的木地板溜到商夏的脚边。
☆、田莉莉的忠告
商夏弯身捡起报纸,看了一眼,正视田莉莉的双眼,笃定地回:“这不是我。”
什么乘客,那两人才是挟持她的凶犯。
她不跑等死吗?
“你!……”
“算了莉莉,我来处理。”宗海晨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向着哪一方。
田莉莉则是心急如焚,且不说报纸上所刊登的恶意伤人者是不是这女孩,可她接近故宫博物院院长的儿子总是事实吧?!要说这穷丫头误打误撞碰上宗海晨是巧合,那么当她得知他是家世显赫的官二代之后,还会不为所动吗?
商夏深切体会到田莉莉对自己的蔑视,就像她们第一次在停车场交谈时的情况一样,田莉莉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她。
宗海晨见二人僵持不下,暗自吐口气,抓起外套,又帮田莉莉拿起坤包,像哥们儿那样,捞过她的肩膀拍了拍,随后不等田莉莉再说点什么,已被宗海晨带出家门。
电梯里,田莉莉耷拉着脸愀然作色,宗海晨则对着她做鬼脸,本想把她逗笑,却换来田莉莉更感心痛的忠告:“那女孩迟早会给你惹上麻烦,你可以认为我小肚鸡肠,但凭女人的直觉,你会在她身上吃到闷亏。”
“莉莉……我和你,”宗海晨敛起笑容:“咱们认识太久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但是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我跟小瓷儿什么事都没有,她是好是坏更不关我事儿,我的确打算把她安顿到其它地方居住,毕竟工作室里放着属于国家的文物,我可不想当千古罪人。”
宗海晨没有说笑,正因为他注意到小瓷儿在鉴赏古玩时的神态,就像看待情人,眼球会发亮,那是由内而发的热爱。反而让他提高了警惕心。
听他这么一说,田莉莉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但是另一个打击又让她感到无比惆怅,她羞赧地垂下眸,不自觉地扣着手指,吞吞吐吐说:“海晨……既然都说开了,我也不在乎在丢脸一次,反正咱们都老大不小了,”她不自然地推了推金丝镜框,“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放弃你,男朋友也交过几个,可你也看到了,交往不到三个月就得吹,不如咱俩试试看……实在不行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不可能的莉莉,你看哪个跟我分了手的女孩还能成为朋友?甚至偶尔撞见了还得瞪我两眼,有爱才会有恨,否则就是不疼不痒的瞎混。”宗海晨从不混淆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友情。他既然想与田莉莉做一辈子朋友,就不能随随便便跨过已设定好的界限。
“你这是彻底的……拒绝我了?”田莉莉不想在宗海晨面前失态,却克制不住溢满心头的委屈,眼泪诉说的,永远是无法用言语去表达的无力感。
宗海晨单手插兜,抿了抿下唇,算是默认。他真的不想伤害田莉莉,但是有些话不说清楚势必会造出更大的伤害。
细碎的啜泣声蔓延在促狭的电梯里,宗海晨迟疑片刻,缓缓地抬起手,用拇指拭去她眼睛的泪:“莉莉,我不想说什么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之类的话,但你在我眼中的确就是妹妹,你既端庄又漂亮,走得是小资情调,你再看我,生活没规律,最常出入的地方是古墓,我们根本没有交集点。非常抱歉。”
宗海晨奉上歉意的笑容,如果换做其他女人他不会解释这么多,正因为田莉莉在他心中的分量并不轻。
田莉莉明白他想把伤害降到最低,但是他越是表明心意越会令她难堪。
两人默默地走到停车场,田莉莉在打开车门前,勉强地扯起一个笑容:“我没事儿,今晚……自当我没来过。”说着,她坐上驾驶位,一脚猛油开出公寓大门。
开启广播,车内萦绕着一首悲伤的情歌——不能放纵爱你,就放过自己……我恨我爱你,只因为你是你。我恨我爱你,你有数不完的坏脾气。我恨我爱你,我更恨自己不争气。
倏地一个急刹车,她趴在方向盘上,失声大哭。
爱情可以成为制造幸福的甜品,也可以变成懒肠破肚的砒霜。没人能预知下一个瞬间的感觉,是祝福还是憎恨。
宗海晨,我爱了你这么多年,却换来一句没有共同语言?……很!好!
另一边,宗海晨正在目送田莉莉离开,却见她忽然地将车停在路中间,他刚欲走过去看看,没想到田莉莉再次踩下油门,只留下一串愤怒的车尾气。
宗海晨长叹一声,拖着疲惫地身躯返回家。
商夏见他脸色很差,关切地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放水洗澡。
宗海晨则是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看得商夏心里发毛。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那个伤人逃逸的女人真不是我。”商夏确实是在睁眼说瞎话,但是她有不可说的苦衷。
她眼中转瞬即逝的慌张岂能逃过宗海晨锐利的眼睛。
“我生平最痛恨骗子,任何一种欺骗都是骗。是或者不是,机会只有一次。”鉴定工作接触最多的就是骗子。为了钱,可以声情并茂的捏造一段“野史”;为了钱,可以趴在疑似古墓的坟头前“认祖归宗”。为了钱,盗墓贼无所不用其极,将原本完整的文物杂碎,再拿着支离破碎的残片漫天要价!
扯远了,宗海晨轻甩了头。
商夏望向他严肃的神情,她的心不禁颤了下,但是她很快恢复常态,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是我、我会承认,又不是杀人。再说,我和你一样,也是通过照片来判断是不是自己,看着确实有点像,可我什么都记得了你叫我承认什么啊?”
商夏捏起打印报章,站到沙发上,将图片人物放在自己的侧脸旁边:“算了,反正我说失忆你也不信,你自己对比好了,如果你认定就是我,把我送到公安局去。”
“激将法对我不好使。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吧?”宗海晨信步上前,抓过报章,指向打印照片上的女孩的眼角,指向一颗肉眼几乎无法辨认的泪痣,然后,指尖点向她位于眼底左下方,同样的一颗小泪痣。
商夏心中一惊,不愧是鉴定师的眼睛,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她在表面上必然不能显露分毫,于是,她故作好奇地看过去,继而惊诧地瞪大眼:“咦?……难道真是我?!”
当宗海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就认出是她,何况他前天才亲眼见证她的武术功底。至于没有由着田莉莉将她带走,他也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因为他刚刚对她有所改观吧。
“现在呢,你不如假装忽然想起点什么,然后顺理成章地交代清楚。”宗海晨一转身坐到沙发上,正色道,“陪你玩几天得了,别再侮辱我的智商。如果你只是没地方住,或者身上背着刑事案想避避风头,只要讲清来龙去脉,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前提是,你不能再骗我。”
她的表演其实很完美,但是架不住年纪太小,定力与城府都不够。
正因为她还具有无法掩饰的神态,所以宗海晨认为她的本质还没坏到极点。
商夏小幅度地移了移眼珠,悠悠地坐在宗海晨对面的茶几前。她迎上宗海晨锐利的目光,微微地垂下睫毛,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说:“好吧,我承认我的记忆已经恢复了,这照片上的人就是我,那两人不是什么无辜的乘客,而是人贩子,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愚蠢,为什么会相信他们的鬼话,真的不想告诉你,很怕你嘲笑我……”
“好,这理由合理,但不合理的是,逃走之后你为什么不报警?反而辗转来到北京?”宗海晨虽然只是扫了一眼报纸,但是重点一点没落下,那趟火车开往南方。
“我不敢,也没有身份证,我怕警察把我送回老家,如果那样的话,全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外出打工赚钱,而是被人拐去山里给疯子当老婆。我听那些旅客说北京好,我就一路打听一路走,能搭个顺风车就搭车,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到了北京。”
缓缓地,商夏跪在宗海晨的膝盖前,宗海晨的神情则是波澜不惊。
“我生活的小村庄跟你们大城市不一样,流言蜚语一定会逼死我的!何况我父母也不在了,求你了宗海晨,千万别把送回去可以吗?求求你……我给你当牛做马,干什么都行,只要你肯收留我……”
话音未落,商夏欲弯身磕头,宗海晨快一步推起她的肩膀,平静地说:“什么年代了,我一不是你的长辈二不是你的恩人,还兴下跪磕头这档子事儿?”
联想到她最初的穿着打扮,两条麻花辫,手工缝制的粗布小棉袄,还有大块落小块的补丁。
但是,这些因素并没有完全影响宗海晨的思路,他又问:“既然如此,你怎么会舍得把价值十几二十万的扳指送给我?”
“说出来你肯定会笑话我,我所生活的地方根本花不到钱,我对钱也没什么概念,因为我们村主要靠打鱼捕猎为生,所以我擅长使用长矛、飞刀之类的抛掷型武器。”商夏索性将宗海晨肯定会问到的下一个问题一并解答。
宗海晨缓慢地眨着眼,目前听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