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便。”
她暗暗咬牙,他这样的态度让她没法再演下去。
这样僵持了一会,直到他再次低头,修长的手镇定地翻开一页书,淡声:“你还有别的东西没有带走吗?”
“……”
熊橙捏了捏拳头,轻声:“只会让自己的女人掉眼泪,你好意思吗?”
他闻言,在书页上轻轻摩挲的食指骤然一顿,神情冷硬,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熊橙恼羞成怒地离开,走出医院大门,脑海不由地浮现他苍白的肤色和清瘦的脸,竟有些不争气地开始担忧他的身体状况。
素馨在电话里说,他最近的胃口很长,对吃的东西史无前例的挑剔,她煲的各种营养汤他都不爱喝,所以一直没张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保温桶,心想,这马鲛鱼时蔬汤,他倒是喝得一滴不剩。
不对,不会是他没有喝,都倒在马桶里了吧?想到这个可能,她心疼得像是掉了一斤肉一样,要知道这锅汤她加了很多好东西,可贵了。
算了,还管他死活干嘛,反正他不领情,还把她的真情当成廉价的同情,对她一直面无表情,冷言冷语的。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
熊橙就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始终不得解,直到坐上出租车,司机师傅第二次问“你要去哪儿啊?”,她才回过神来,脱口而出:“我要去农贸市场。”
熊橙在农贸市场买了上等牛骨和新鲜的萝卜,回家后把牛骨洗净,浸泡在清水里,每半个小时换一次水,等待的途中,她洗干净了蔬菜,把萝卜切成块,准备好葱姜油等调料。
整个过程,她慢条斯理,每个步骤都很用心。
做菜给客人吃和做菜给自己的人吃,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后者会在一粥一饭里加入自己的感情,连煮出来的米饭都会变得更柔软黏糯。
隔天早晨,熊橙煲好了汤,又做好了四个小菜装在保温盒里,再次走进医院却又心生怯意,她想了好一会,没勇气热脸贴冷屁股,把东西交给服务台的一位面善的护士,让她转交给贝翊宁。
她默默地想,如果是当面给贝翊宁,他一定不会接受,但如果是让别人转交,也许他会像上次一样,偷偷地喝完。
坐电梯至一楼,走向大门的途中熊橙巧遇了前来医院的素馨。
今天的素馨穿着很简单,素色的棉麻短袖衫加一条同色的休闲裤,平底软鞋,手上拎着一个袋子。
“熊小姐?”素馨先看见了低头走路的熊橙。
熊橙抬起头,见是素馨没有太多意外,很礼貌地打了招呼:“阿姨。”
“你来看他吗?”
“哦,我煲了汤,想让他喝,怕他不肯接受,请护士转交给他。”
素馨一听就笑了,笑得客气也尴尬:“他就是那个脾气,自小就这样,真的很抱歉。”
熊橙不说话。
“不过呢,他对你的感情倒是真的。”素馨告诉她,“之前我也是无意在一本生活杂志上看见了你的小餐馆介绍,旁边还有附带一张你的照片,我立刻把杂志拿给他看了,他默不作声地把有关你的内容都裁剪下来,放在一本书里,常常地翻出来看。”
“是吗?”熊橙声音很轻。
素馨点头,笑意变涩:“诚然,他有很多缺点,但他人心是很好的。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人,他在意的不得了。”
熊橙明白素馨真正想说的,她当然也清楚贝翊宁的为人,或者说,真正亲近过他的人都会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只是,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再去接近他,她更沮丧他对她没有了基本信任的事实。
“不管怎么样,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回来看他。”素馨说到这里眼睛微微泛红,“还有,我为以前对你的态度道歉。熊小姐,你真的是个好女人,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尊重你。”
熊橙回到家呼呼大睡,醒来后打开手机一看,有一条素馨发来的短信:他把汤都喝完了,再次谢谢你。
熊橙嘟囔:不想见我,有本事别喝我的汤。
想是这么想,她已经迅速拇指运动:如果他不拒绝,我再煲汤给他。
就这样,熊橙连煲了一周的汤,由素馨转交给贝翊宁。
一切无惊无险,贝翊宁似乎默默接受了熊橙的汤,每次都会喝完,还亲手把保温桶洗干净。
素馨对他说:“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固执地不理她呢?你真的觉得这样做是为她好?也许你会觉得她和你在一起是害了她,但她要是自愿呢?”
贝翊宁垂眸,用左手画图稿。
“翊宁,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素馨语重心长地说,“她放下那边的工作回来,这足以证明所有了。”
临近傍晚,三名警察来到贝翊宁的病房,就两年半前发生的车祸跟踪调查。
因为肇事车逃逸,贝翊宁本人对当时的过程记忆模糊,这起车祸至今无法判别是蓄意还是偶然。
“你当时真的没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子?”
贝翊宁状似思考了很久才否认:“没有,一切太突然了,当时我完全没来得及反应,更不可能没看清楚对方的脸。”
等警察离开,素馨第一次有了疑心,反问儿子:“你是真的没看清楚对方的脸?”
“我说过很多次了,没看清楚。”
素馨叹了一口气:“要是能记得一点也好,我现在就想着把那个凶手绳之于法。”
她说完,把旧衣服放进脸盆,慢慢走进洗手间,轻轻带上门。
贝翊宁放下左手的笔,合上草稿簿,捻下床前灯,合上眼睛补眠。
那张在郗明哲灵堂里沉重如石膏,毫无生机的风霜脸,逐渐地和那个风雨夜,支离破碎前的脸重叠起来。
他不会说,也不会再记得。
这样也好,他不会再有任何负担,还有愧疚。
手边的手机短信声响起,他取过一看,还是她的短信。
“贝翊宁,你有没有礼貌?天天蹭我的靓汤喝,一声谢谢都没有。”
他安静读完,然后在事隔两年半后第一次拨通了她的电话。
“如果你明天有时间,过来一趟医院。”
熊橙没好气:“干嘛?你要付汤钱给我?”
贝翊宁停顿了一会,语速很慢:“汤钱我会付的,还有,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熊是我很喜欢的女热,她是这个系列烟火味最浓的女主,平常吧,在别人面前会比较成熟老练,在大贝面前,就是个小女孩了。
内啥,下一章她和大贝都会有惊人的表现……
猜猜大贝会说什么?60
☆、第六十一章
熊橙不知道贝翊宁要找她说什么,以女人的预感来猜,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
隔天早晨,熊橙拎着煲汤去医院,越走近贝翊宁病房越忐忑,脑海莫名地浮现一个想法: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
如果他一直拒绝她,她也没有勇气再坚持下去,一个人的感情归属,他想要的生活都是不能被勉强的。
这也是最基本的尊重。
熊橙倒吸一口气,走廊的消毒水味窜入脑门,让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无论怎么样,她都不想逃避。
推门进去的时候,第一眼落在空空如也的病床上,转了转眼睛,往右边一看,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贝翊宁站在窗口,似乎在欣赏楼下的景色。
熊橙正想“咳咳”引起他的注意,他已经敏锐到感受到她,先一步转过来,直面对她。
今天外面的太阳不大,阳光恬淡,他站在那里,看起来没有之前的冷硬,有点错觉似的……他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像是以前很多个温柔的时刻。
熊橙走进来,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开门见山地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不是说要付给你汤钱吗?”
“……” 熊橙一愣,压了压心里的负面情绪,故作平静,“还有呢,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吗?”
贝翊宁沉默了一会。
这一会的时间让熊橙觉得安静,安静到她隐隐听到走廊的咳嗽声,她看着他的眼睛,完全看不出里面藏着的情绪,他会说什么,用什么态度,好的还是坏的……
“我要告诉你,你那天说对了。”
“嗯?”熊橙没反应过来。
“以前到现在,和你在一起,面对你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情绪,很陌生但很强烈,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去研究过,但那天你说对了,我在你面前会自卑。”
“……”
“你身上有我没有的,曾经一度看不起,现在明白重要性的东西。你会无条件地信任一个人,亲近一个人,只要你愿意,你会有很多朋友,很多人都会喜欢你。”
“……”
“但我不是,我习惯和人保持距离,没什么朋友,很多人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开心点,包括你。这一点我很失败。”他说到这里,看向她的目光没有一点回避,黑眸平和,沉默一会后转到正题,“现在我连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工作都不能保证,又怎么能照顾你?你已经有了不错的生活,并且越来越精彩,你终会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人,至少是一个健康、正常,不会增加你负担的男人,过得轻松快乐。”
“你不会再需要我。”
“所以,别因为一时的感情冲动选择一条错的路。”
熊橙僵在原地,胸口像是压了千斤的东西,完全喘不过气来,喉咙很涩,心情从上一秒的复杂到这一秒的空旷。
她想在他说出下一句再见之前,她必须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就算不能改变结果,至少她要交代清楚。
“贝翊宁,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时冲动。对,和你在一起也许会很辛苦,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撑不下去。没有人会永远不变,保证现在的每一个选择以后都不会后悔,我也一样不能确定将来的事情,但是我能确定现在,此时此刻,那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只因为想照顾你,也是因为我需要你,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也许如你所言,选择和你在一起,我以后会很累,但现在你拒绝了我,我会很伤心。”
熊橙说着声音逐渐哽咽:“不过我不打算再勉强你,如果你觉得这是你想要的生活,我会尊重,理解你,以后我不会再死皮赖脸地出现在你面前。”
“至于这个……”她慢慢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垂下眼睫,苦涩地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我不还你了,以后戴着玩吧,还挺好看的。”
贝翊宁的黑眸凝聚在她纤细,白净的无名指上,出乎意料的,她就这样戴着他当日在S市出差,抽空去商场买的戒指,不大不小刚刚好。
那么大方,坦荡,没有遮掩。
熊橙抬起头,眼眸模糊,语气坚定:“最后,我不会去刻意找一个正常,健康的,适合自己的男人,我会去找一个勇敢的,不会轻言放弃,他爱我比我爱他多的男人,不像爱你这样费力。再见。”
熊橙转身走出病房,余留身后沉重的呼吸声。
她一路走,脚不停歇,越走越快,甩开了走廊的交谈声,推车声,护士台的呼叫声……一切声音越来越远,耳朵嗡嗡直响,脑海只有一个念头:要离开这里。
她太了解他,像他这样的人,以前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自卑,如果她的出现会让他感到不舒服,甚至是半点伤害,那她不会再勉强。
手指上的戒指不还给他,只是因为不舍得。
这是他准备的一个承诺。那天,她牵着他的手,走过十字路口,撒娇似得向他要一个答案,他答应好好考虑和她的未来,认真地给她一个答案。
她还记得那一刻的心情,豁然开朗的喜悦,真真实实的幸福。
……
有些感情,她自己爱过,拥有过,付出过,也收获过,那就够了。她问心无愧,分开了也可以不带遗憾的,独自一个人走下去。
直到电梯门敞开几秒后,熊橙才反应过来,默默走进去,轻轻按了一层。
电梯徐徐下行至一层,熊橙抬头看了看住院部一楼的挂钟,木然地站在原地好一会,才慢慢走向前。
走出门的一刻,玻璃门上的人影晃动,熊橙没注意到,直到熟悉的体温和气味贴近,她的手腕被及时,有力地扣住。
她蓦地抬眸,看清了玻璃门上的人,心里一惊,转过头,清隽,坚毅的脸近在咫尺。
“你说爱?”他的声音和扣住她手腕的力量一样。
“对。”她木然,补充道,“否则呢?”
“你爱我比我爱你要多?”
“否则呢?”
冷汗沿着他锋利如裁的鬓角流下来,从八楼的病房急着跑到这里,追上她,脚踝处的剧痛源源不断地放射开来,背脊的病服浸润了大片大片的湿意。他呼吸微急,目光有刹那的焦躁,在确定抓住她的瞬间,慢慢地平息下来。
这是第几次了?每一次都舍不得,都在她走后不自觉地反悔,尤其是这次最不该反悔的时候,他又食言。
“你干嘛抓住我?”熊橙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心底涌上最后一丝希望。
他看着她,一瞬后松开她的手,她的那丝希望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大的空旷。
只是——
下一秒,他伸手抱住了她。
她猝不及防地被送入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熟悉的心动,久违的亲切被唤起。
他从没有抱她这么紧过,胸膛和她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他如此快的心跳。
他像是要把她勒进骨血,力道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接着,他低下头亲吻她的额头,细细密密的,小心翼翼中带着急切。
她完全傻了,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我要告诉你,你说的是错的。”他一字字地敲在她耳膜上,是解释,是蛊惑,也是誓言,“我爱的不会比你少。”
她的脑子因为他这句话慢慢炸开,没听清楚似的:“啊?”
他不再说话,抱着她的力道没有松懈:“我说得很清楚,还是对着你的耳朵说的。”
她埋在他胸膛的脑袋动了动,慢慢抬起脸,一看吓一跳,他的两鬓都是汗,呼吸微急。
好像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