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时辰,其他人也应该早已歇下了。突然很想去院中走走,在这月色朦胧的夜晚。
想至此,回身走至床头,随手取下那件淡绿银丝制的薄纱罩衣,披上身后,蹑手蹑脚地出了屋门。既想独自散散步,便不想再惊动其他人了。
出了自己居住的小院,走不远便是表姐的住处。原以为这个点,表姐早该睡了,却不想,途经她处时,屋中灯火依旧。
心下不禁好奇,这么晚了,表姐也没睡么?
想了想,便走近其住处,见屋门虚掩,一丝烛光跳跃在门缝间。轻身靠了上去,小声扣了扣房门后,方才迈步入内。
一入屋子,见表姐正站在窗台前,背对于我,仰面望天,竟全然没留神到我的敲门声。我轻声走上前去,在其耳旁突然开口:“想什么呢?”
表姐猛然回过头,后退了数步,见是我,徉怒嗔言:“好你个柳云湘,大半夜的不睡觉,专跑出来吓人呀!”
我一听她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瞧你说的,什么叫‘大半夜不睡觉,专跑出来吓人啊’;我又不是女鬼。”
表姐一手捂住我的嘴,打住道:“去去去,白天不说人,夜间不谈鬼。我一正经女子,才不会招惹女鬼呢。”
“是是是,要招也招男鬼好了吧。”我顺其话,调侃着回答。
“你这丫头,半夜来我屋里,就为了来数落我的?”
“我有那闲情逸致?”不答反问。
表姐拉过我的手,一同走至软塌边坐下。“姑且信你一回,那……你怎么过来我这边了?又想找我夜谈了?”
同表姐的住处最为靠近,偶尔也有同宿一床的时候。有时,我半夜睡不着了或是她想找人说话了,便会兴致匆匆的跑到对方屋里去,不管时候有多晚,反正只要一想到就会即刻付诸行动。所以,她对我的半夜到访,也并不会觉得太意外,只当是我又夜半无眠了。
“也不是故意过来的,恰好路过你这儿,见你还亮着灯,便进来瞧瞧。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事,想的那么投入,连我敲门都没听见。”
被我这么一说,表姐似乎突然忆起刚才思索的事,顿时,一抹红晕泛上侧颊。见其如此,心下更是奇怪,遂接着开口问道:“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
“没……没什么。”表姐毫不犹豫的否认道,只是口气中却有了一丝不安。
“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吗?”向来,表姐同我最为亲近,我俩之间,几乎也没有什么秘密,女儿间的心事,她往往第一个便会告诉我。
她茫然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似在犹豫。我不言,只是静静的望着她,若是她想说,便会告诉我,若是不想说,任我再如何问,也是多余。
只见她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住了脚步,继而转过身,试探的问道:“妹妹可曾有过动心之人?”
她不问倒也好,这么一问,倒让我也顿时脸红了起来,跟着起身,走至其身旁,“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你先别管,只要回答我有没有过就行。”
“这……这个……”她的坦率,反倒使我局促起来,为一个人动心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自小生活的父亲的荫佑下,几乎鲜少接触到外界的男子,有生以来,接触的最多的算起来,竟然都是皇亲贵族。当初父亲在京都为官时,倒是常有皇子出现于府中,然大多也仅限于打个照面而已。
凌家皇室的男子,有着世人艳羡的容貌外表,或潇洒倜傥,或温文尔雅,或闲逸从容,或清峻内敛。这其实也无可厚非,能入的宫被选在君王侧的女人,又有哪个不是绝色佳人?既然如此,她们的诞下的皇子即便不出众,至少也比寻常人家的男子养眼的多。
日子久了,我竟弄不清楚,动心为何物?唯一我还算清楚的是,我对于他们没有更多的期盼。从不会去想,今日见了他们,明日还会不会再见;也不会去想,能否有朝一日,站在他们面前与他们交谈;更不会去想,自己哪天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想,如果是这样,是不是代表着,我从未对他们动过心呢?
“我没有。该不是……你有心上人了吧?”我试探的问起,却见她比之刚才更为含羞。
“我……我也不知道。”她眼神中的茫然,十分清楚的暗示着我,表姐她应该真的喜欢上那个人了,而那个人究竟是谁,我眼前却顿时浮现出一个人。
“那个人……是七爷?”虽是问话,心里却没有一丝怀疑。表姐这些天的反常表现,无不透露着,让她动心的人就是七爷了。
而她在听到我的疑问后,并没有反驳,只是颔首,嘴角依稀闪过一丝涩笑。
“他知道你的情意吗?”我问道,表姐却是摇了摇了头。
“不打算告诉他吗?”我追问。
表姐抬眸望着我,凝视了很久,才幽幽答道:“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儿女情长抵不过江山如画,他的心中装的是天下,又有什么会比他苦心追逐的天下还重要?即便有,在偶尔的闲散中,留了几分在儿女私情上,然……使君有妇。”
表姐叨叨的说了一堆,我却听出了她的无奈。柳家女子,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却也个个风清傲骨,自己绝不会去介入他人的婚姻,他人也休想来分享自己的姻缘。
而表姐虽倾心于七爷,却也十分清楚七爷的身份与家室。一个动心却不能动情的人就在她的面前,她又会如何?难道真的能抑制住自己的心情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二十七【塘】
在柳府小住了大半个月后的一日清晨,刚起身后,就听熙痕在屋外急促地敲门。未来的及披上外衣,便了门,迎他进屋,“出什么事了?”
熙痕从外衣内兜中掏出一份书信,递给至我眼前道:“京都的急件。”
接过信件,展开后只见洁白的宣纸上,清晰可见四个字,“有变,速归。”
再仔细瞧了瞧落笔手款,却是曦薇的笔迹。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若非事情紧急,她一般不会书信于我。
临走之际,我曾嘱咐她,有紧急情况可替我拿主意,然而这“有变”二字,如此不清不楚的,却着实让我费神想了想,莫不是先前的那桩三部之案又有新的变化,以至于她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当机立断,叮嘱熙痕立刻收拾行装后,便出了屋,欲向恩师辞行。
行至荷塘凉亭侧畔时,正巧撞见迎面而来的柳云舒。
自那日苏启睿的“善意提醒”后,柳云舒隔了好多日都不曾出现在我与苏启睿眼前。我只当她是腻味了我们整日只谈时局不谈其他,因而,后几日便未再出现。
而今日的突然相逢,却令我有顿生一丝陌生之感。人与人之间的造化,有时候是如此耐人寻味。我同她明明就不甚熟稔,却在谈古论今,咏诗作赋上,又是如此合拍,仿佛是志同道合了多年的良师益友。
而后几日她的消失,虽无过多的不适,却也有过一丝的怀念。我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什么,想来,也大概就是怀念那一瞬间的“默契”吧。
“七爷,这是去哪儿?”
听其问话,我止住脚步,微微站定。思及京都之事虽不是机密,却也不方便透露太多,遂捡了个理由回道:“本王在柳府打扰了不少日子,也是时候该向恩师辞行了。”
“七爷要走?”柳云舒似乎惊了惊,瞬间之后却又恢复了平静。这其中的变化,虽然十分迅速,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一点信息。
“嗯”我略微点头。
“何时动身?”
未多想,随口回道:“明日一早。”
“哦……”柳云舒低头沉吟起来,“日子过的还真是快呢!转眼间,七爷已在府里住了大半个月。”
“这阵子,本王多有打扰了。今日不见大小姐在府内,还请二小姐代为转达本王的谢意。”
“七爷客气了,府中若有任何照顾不周之处,也望七爷多担待。”言罢,柳云舒微微屈身一福。
她以十分正式的女子行礼之式,向我表示主人对客人尊敬,见此,我上前一步,伸手托起她臂弯处,“二小姐言重了。”
柳云舒默默低着头,我看不太清她面上神情,却见她只是站着,不言不语,便继续提道:“他日,二小姐若有机会来京都,本王定当好生招待二小姐。”
这番话,于我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其他意思,本身也就是一句客套之语。然而,我却没想到,柳云舒听完这话后,脸侧一闪而过的竟是一抹涩笑。
看不明白,实在不理解,却也未打算弄明白。见她仍是沉默不语,正欲开口告辞,却听她终于嗫嗫开口问道:“我若去京都,七爷欢迎否?”
“本王可有不欢迎的理由?” 话虽如此,眉头却微拧,不知其意。
“那……我可以去京都的名胜之处转转?”
“当然可以。”
“可是……我在京都,人生地不熟。”
“让熙痕陪着你就好,京都,他了如指掌。”
“可是……我……想请七爷作东,可以吗?”
愕然,不想她竟然如此问,稍作沉思,回道:“当然……可以。”
“若是……若是……”柳云舒愈发的脸红,一双剪水深瞳却是充满希冀的望着我,“若是,我只希望七爷独自陪着,七爷会吗?”
闻其言,我顿时一怔,呆若木鸡,无论我怎么想,也绝对不会想到柳云舒竟会问出这番话来。
沉默,一直沉默,微微转过身,往荷塘畔悠悠走了几步,目光所到之处,却是荷塘的另一端,甚至更远。
见我未作答,柳云舒也缓步上前,至我身旁,继续说道:“那日……苏先生与七爷的话……”
她突然止住,未再继续往下说,听她提及苏先生,方忆起那日苏启睿的建议,原来那日我俩在凉亭中的对话,柳云舒竟然都已知晓,如今想想,怕是那日,她早已回到了凉亭外,只是听我们谈起她,故而未有进去凉亭。
只是苏启睿的话,柳云舒她终究还是没有听完整。那日夜晚,在苏启睿的屋中,我同他又谈起了白天之事。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苏启睿的这个醉翁,其意果在山水之外。
京都发生的事,苏启睿虽不曾经历,却也了解的分毫不差。兵部推户部,户部扯吏部,如今三部牵连,一发不可收拾。而这其中,我所希望的自然是保住吏部侍郎左岩的项上头颅。
朝廷之中,官官相护,那也只是存在于同僚之间,若是党派之外,恨不得整个你死我活。而这些党派之后的主宰者,往往就是我们这些所谓的亲兄弟。
在我之上的几位皇兄,除了二哥原太子早已先逝,六哥凌莫境负责工部适宜之外,其他几位均未在朝中任职。六部之中,兵部属十四弟凌莫塬的管辖,刑部尚书乃十二弟的姻亲,礼户两部暂时悬空,剩下的吏部自然是由我在暗中出谋划策。
如今三部之事直指吏部侍郎左岩,自然犹如一把尖刀直接指向我的胸口。左岩此人,这些年来,是我一手提把起来的,如今无论他是否真的因公徇私,我也必须得护住他以保存自己的羽翼。
而苏启睿的旁敲侧击法,则是希望我能联合户部,一同将矛盾反推回兵部去,如此既能保住吏部,又能拉拢户部,还能除去兵部。而这一箭三雕的主意最关键之处便是如何拉拢户部尚书。而依苏启睿之计,唯联姻乃上上之策……
“七爷?”柳云舒的呼唤,将我拉回现实中,方想起刚才她的问话。
回过头,重新打量她一番,眉眼俏丽,光彩明丽,一身醉红斜襟罗衣,高挑纤袅。此般有才有貌的女子,怕是天下间没多少男子能抗拒了,扪心自问,是否自己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想至此,嘴角不免扬起一丝自嘲之笑。
然而,无论如何,我早已没有退路了不是?双眼紧闭,凝思片刻后,缓缓再次睁开,心中决定已下。悠然转过身,面对柳云舒而立,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知心下无比坚决,任何事都无法阻拦我的决定。
“二小姐,切莫将苏先生的话放在心上。”
柳云舒却突然笑出了声,眼神中早已迷茫,不知凝聚在何处?“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早该知道的……”
“二小姐?”
“七爷……”她抢先道,“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我犹豫良久,才点了点头,却换来她的迟疑。静静的盯着她,只觉得时间凝滞在了那一刻,不知过了多久。
“七爷……若是……若是我愿意不顾一切的陪在你身边,你会不会为我……为我袖手天下?”
我怔住了,完完全全的怔住了,她竟然这般问我,然而,只懵了那一下之后,我立刻恢复了神智。
拾步回至原先的路径上,步至她身侧,与其面面相站,眸子全神贯注于前方,此时此刻,我清清楚楚的明白,我要做什么。这么多年来的执着,已是命中扎根已久的固念,如今,无论要我放弃什么,也绝不对放弃对心中渴求多年的希冀。
心已成念,念已成钉,早已无任何挽回之势,思至此,我,没有一丝眷恋,没有一分犹豫,眼未再看她,只是目视前方,企图看到我无法看到的未来,嘴中却是坚定而低沉的回答道:“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二十八【湘】
自从去了那家叫“琴韵今生”的琴铺,我已连续多个晚上无法踏实入睡。每每入睡后,总有无数个模糊不清的画面在我眼前上演,我看不清它们,拼命的揉眼睛,想认真的看个清楚,然而,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越是迫切便越是容易从梦境中醒来,索性坐起身,披了件外套,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从梦境中惊醒,每次醒来后,总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我是做了什么噩梦了么?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就只有孤寂无援彷徨的感觉。
夜半的星空,璀璨静谧。我端着玻璃杯默默的站在阳台上,企图借夜晚的凉风吹散自己的惊慌失措。
言仲塘,我毫不犹豫的认定,这一切的变数都是来源于他,可是,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他能如此神通广大,干涉了我的生活?
第二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