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比着“二”的手势。他指了指作为照片背景的旅店招牌:“去这里。”
司机就瞥了一眼,领会到了什么一般:“这个地方好,小年轻都爱去。”
“恩。”夏晔沉沉地应了一声,收起照片复又看向窗外。
“冲着老板娘去的吧?”司机笑着问,笑得还有些不善,“这家的老板娘长得可美!”
夏晔似乎有了兴趣,提了提声:“是吗?”
“可不是!这几年光坐我车去漓川,就为找她的小年轻就不止这个数——”说着,司机腾出右手,张开五指,正反手比了比,不怀好意地啧啧道,“十多个,而且个个看上去都只有十□岁的模样!”
夏晔想起照片上的外甥去年来云南旅游时也不过十八岁,心里忽然就有些烦乱,又不知道烦乱在什么地方。
明明山边挂着乌云,雨却要下不下的样子。
他辞了职,毁了婚,又从上海来了漓川,可不是为了找不痛快的。
他提着行李站在一条砖石铺的老街头上,因为车开不进去,他只得下车。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旅店的电话,但接电话的是个稚声稚气的小女孩,大约不过六七岁:“喂,这里是裙臣小店,你找谁?”
夏晔一愣,答:“我找老板娘。”
电话那头明显被放下,然后隐约传来大喊的童音:“伏姝,有人找你——”
不一会儿,电话被拿起,还是那个小女孩:“她在洗澡,她让我问你是不是夏先生。”
“对,我姓夏,之前在你们店订了房间。”
“那你现在在哪里?”
“老情街的西边尽头。”
“真的啊!这么近!太好了!你别动,你别动,我马上来接你——”小女孩很兴奋地立马挂了电话。
这让夏晔有点儿哭笑不得,让个孩子来接客人,这个老板娘还真是——特别。
“漓生啊,又偷骑伏老板的车啦——”
“漓生你当心哟,别摔了,哎哟哟,我的心肝都要被你吓掉的!”
“这个小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漓生把一路的街坊四邻都吓得心惊肉跳!可她满不在乎,一路神气活现地昂着头,咧吧嘴咯咯笑着。
“夏先生——夏先生——”
夏晔闻声望去,看见奇妙的一幕。一个绑着双马尾穿着浅湖蓝纳西族花布衣裳的小姑娘开着一辆小型的粉色电动三轮车,摇摇晃晃地朝他这边驶来。
夏晔甚至觉得那三轮车的龙头把手都比她本人来得大些!
“夏先生,你快上来啊,我带你回去——”漓生虽尖着嗓子催促,但那声音像她粉嘟嘟的小脸一样,糯糯软软的,带着股香甜。
夏晔哪里敢坐上去,只把行李箱放进三轮车后,又一把将漓生捞进三轮车与行李作伴,自己坐上了“驾驶座”,问道:“一直往前走?”
漓生在力量上抗争不过,只好恹恹地坐在小三轮里点点头:“恩,老情街73号,很好认的。”
“夏先生,我叫漓生,漓川的漓,花生的生,你呢?”没过三十秒,漓生已然恢复了旺盛的战斗力。
“我叫夏晔。”
“那夏晔你从哪里来?”这小丫头还真是天真地不客气,直呼其名,可偏偏夏晔不觉得生气,反而听着很可爱。
“上海。”
“上海离外滩应该不远吧?”漓生煞有介事地问。
“不远——”夏晔一愕,有些失笑,“外滩就在上海……”完了,和这个小丫头说话,怎么感觉自己的智商一下子失去了存在感。
于是漓川的老情街上出现了奇特的一幕,一个西装革履,领带笔挺的正经男人骑着一辆粉红色迷你三轮电动车,载着一个看上去鬼灵精样的纳西族小姑娘,在暮春的夕阳里说说闹闹,一路聒噪。
夏晔顺着漓生的手望见一家别致的旅店,门面不大,门是老旧的铺板木门,不过门板都被刷成了浅浅的咖啡色,门前摆着花架,放着好几盆凤仙花和三色堇,门上方有一块木制的水蓝色的招牌,招牌上的字是用一根根蓝色木条拼出来的,歪歪斜斜别是有趣。字上还缠着写小灯泡,约莫到了晚上也可算是这街上的一抹霓虹。
“裙臣”,真是个——真是个叫人说不上来的店名。
漓生唰地跳下三轮车,站在“裙臣”的门口朝里面大喊:“伏姝,我今天就先回家啦,再见——”说着,她朝夏晔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跑!
“小东西!偷骑了车想溜是不是——”伏姝出现在门口,果不其然发现漓生又跑远了,“有本事下回你惹了浚生,不要找我啊——”
伏姝就那样闯入夏晔的视线,一身花布吊带长裙长及脚踝,长发被胡乱盘在脑后,于是散落了不少头发在两侧的鬓角。她刚刚洗完澡,垂落的那些发丝还都是湿的,白净的脸和手臂上都还沾着未擦净的细密水珠,在夕阳里看去像是镶在那肌肤里的金子一样。
夏晔这一刻觉得自己是狼狈的——他立在门口,手里拿着西装,领带被扯开,衬衣袖口半卷,浑身都透着一股汗液的粘稠腥气。他甚至觉得促狭,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浑身落拓地猛然就遇见了自己的梦中情人,使得一颗躁动的心无处安放。
可他不再是少年了,早就不是了。他看到那发丝尖儿忽地坠落了一滴水珠,穿透沉寂已久的空气,最终落在干燥粗糙的砖石上,漾起绯色的涟漪。
“夏先生,漓生刚才没伤到吧?”伏姝转过身,背着光问,“她一逮着机会就偷骑这辆车,怎么摔都摔不怕。”
“没有,她骑得很好。”夏晔微哂。这老板娘开口第一句不问客人好赖,反倒紧张一个才奔奔跳跳跑开的孩子。
“那就好,你先进去随便坐坐。我帮你把行李搬进去,再替你办入住。”
夏晔走进“裙臣”,灯光有些偏暗。左手边是前台,古装剧的客栈里最常出现的掌柜台的造型,过了前台就是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右边有几张藤椅卡座,应该算是清吧。清吧与掌柜台之间用了两排书架做隔断,留出的一条过道,大约是通往后厨。他走到卡座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看到清吧尽头设了一个小吧台,上面摆着各式的酒。吧台旁的角落摆了个半径一米的扇形台阶,上边放着一张高脚椅,这约莫就算是可以满足单人表演的小舞台。
伏姝趿拉着鞋将三轮车开到后院停好,拖着行李回到店里,喊了声:“夏先生,到前台来一下好吗?”
“好。”夏晔应道。
“确定要住一个星期?”
“是的。”
夏晔站在前台外等,伏姝坐在前台内办手续。这居高临下的角度,让那诱人的乳线跳入了他的视野。夏晔站在前台外等,伏姝坐在前台内办手续。这居高临下的角度,让那诱人的乳线跳入了他的视野。“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第4章
4。
施睿的酒吧下午不开门;倒也僻静。
“这是一半——”夏晔递过去一个信封,“你说完,我再给另一半。”
“伏姝倒是运气;碰上这么个肯为她花钱的主儿。”郑阿来翘着二郎腿;颇是神气地开口。
“少废话,白凝是怎么死的?”夏晔扫了郑阿来一眼,没摆什么好脸色。
“那丫头根本就不是病死的——”郑阿来故作神秘地用手挡在嘴边,“十有八|九是难产死的!”
“难产!”夏晔惊讶。
“不瞒你说,这事儿是碰巧给我撞上的!”郑阿来说得很神秘;“漓川后面那座山你看到过吧!很荒的,一年半载没人进山都是常有的事儿。有一回我被追债的人追得紧;逼得我进山去躲两天风头;你知道我在山里看见什么?你肯定猜不到——”
“别卖关子,讲重点。”夏晔不耐烦道。
“我看到白家的阿凝和伏姝都怀着孩子呢!看那肚子大小,她们怀孩子的月数差不多。”郑阿来的表情做得十分夸张,“我当时躲债呢,也没多想,你说谁家没有一两件丑事拿不上台面儿啊!”
“丑事?”
“可不是嘛,他们家人丁虽然少,但在漓川也算是有些脸面的人。阿凝是学堂里的老师你知道的吧,老师啊,那在咱们这儿可是体面的很!”
“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郑阿来好笑地看了夏晔一眼,“谁会躲山里去偷偷摸摸生孩子啊!除非这孩子见不得人——”
“私生子?伏姝不也是——”
“那情况怎么一样呢!”郑阿来打断夏晔的话,“伏姝是外乡人,底细谁清楚啊,这话再怎么传,再怎么难听,也没多少影响。阿凝那丫头土生土长的,名声臭了将来谁会要她!”
夏晔感到诧异,他本以为是伏姝未婚先孕才会想进山待产,未料进山待产的另有其人!
“后来我听到白家那老太婆说什么阿凝是病死的,别人信,我才不信呢!”
“你就是趁着伏姝找你假结婚,用这事儿敲诈她的?”
“话别那么难听,我们那是交易!准确点儿,应该说是她拿钱堵我口的时候顺带提了假结婚的事。”郑阿来的得瑟表情颇有些了不得,“我当时被逼债呢,根本没想到这是条儿来钱的道儿,没过几年我无意间和几个朋友瞎侃的时候随口就说了出去,结果,这话就传进了伏姝耳里。”
“然后呢?”
“伏姝就找到我,要我闭嘴。不过我收到一半的钱之后,她提了假结婚的事儿,你说我要是不答应,那到嘴的鸭子不就飞了!”
“你知不知道伏姝为什么会出这笔钱?照例说,白阿婆私下更有理由出面的。”
“这我哪知道!可能是可怜那家子,也可能她就喜欢多管闲事!”郑阿来大概是被问死了,不耐烦地说,“我知道的就这些,钱拿来——”
“拿了钱,你就继续闭紧你的嘴。”夏晔板着脸,扬了扬手中的另一个信封,“我不希望听到外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
郑阿来一把抓着信封,谄笑道:“你放心,我的话现在这么值钱,随便说出去不是亏了嘛!”
夏晔走回老情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赤色的夕阳懒懒洒在街上,将归人的影子拖得好长。他一直在想郑阿来的话,在想伏姝——
他不知道白凝难产的孩子有没有活下来。如果这个孩子活了下来,亲生母亲却死了,伏姝又刚好在同一时间怀孕,她会不会把孩子认下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浚生漓生中的一个是白凝的孩子?
伏姝既然能为了保住白凝的名声出钱封郑阿来的口,那么为了同样的理由,她也会声称自己生的是龙凤胎。到底,在浚生和漓生中,谁才是伏姝的亲生孩子?
只是,伏姝这样帮白凝的理由真的只是出于对另一个未婚母亲的同情吗?
夏晔沐着落日余晖跨进裙臣的木排门,一眼望见清吧里正对的门口的位置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她见他回来,便不动声色地偏过一点点头去,像是不愿理睬,又像是躲避夏晔的目光。
他有些喜出望外,径自走到伏姝面前,张口轻问:“在等我?”
伏姝病容憔悴,眸光低垂,不语也不动。
“药吃了?”夏晔毫不在乎地继续问,“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伏姝不觉整个身体滑进靠椅一点点,白色长裙下露出光洁苍白的脚踝。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仍旧沉默不语。
“我做的菜可是很淡的——”
伏姝忽地站起身,似是在发泄怒火,自己与自己闹别扭。她不解而脱力地抬眼望着满脸笑意的夏晔,将绷直的十指插入自己的发间,沉沉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夏晔捉住伏姝的双手,肃然反问。
“我说过很多理由了!”伏姝紧要苍白的唇,试图挣脱夏晔的手,却发现自己被夏晔的手扣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你的理由都不重要,我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
“你和我在一起不会有结果的,你走吧!回到你自己的生活里去——”
“这就是我本该的生活!”夏晔近乎低吼。
他心中有猛兽,只遇到这朵蔷薇,才上前细嗅。
伏姝怔愣,手也忘了挣扎。她木讷地问:“你,什么意思——”
夏晔骤然松手,转眼就冷静下来,勾一丝苦笑道:“没什么,我去做晚饭。”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本该的生活?”伏姝如同受惊敏感的小兽,俯身一把掀开身侧碍手碍脚的藤椅,冲上前拽住夏晔的手臂,“你凭什么把打扰我的生活当做理所当然?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客人!一个客人而已!你不觉得你管的已经太多了吗?”
夏晔格外平静地凝视着伏姝,时光在他性|感低沉的嗓音里变得悠远漫长起来:“伏姝,输给自己的心,没什么大不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但当我决定来漓川,当我踏进裙臣,当我在门口的三色堇旁看到你,我就已经不能对你袖手旁观了。”
伏姝伫立良久,无言以对,木然转身上楼。她缓缓走过转角时正巧听到有两个住在一楼的女学生游玩回来,她们愉快地,或许还有些花痴地和夏晔打招呼,然后恶作剧地故意喊他——夏叔叔!
她们的笑声那样天然率直,也同样那样刺耳。
那笑声仿佛在提醒自己,只有那般干净的小姑娘才真的配得上夏晔这个人。
伏姝回到房间,空腹吃了药,药的安定作用令她昏昏沉沉地倒头就睡。她恨不能陷入永不苏醒的梦境,回到很多年前的夏天,将最不堪的过往擦干抹净!
“伏姝——”
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是谁?
林南吗?不像。
是谁?她这样熟悉,宛如相识多年。
暮色四合之时,夏晔熬了粥,思来想去还是又炖了鸡蛋再端上楼去。
他见伏姝吃了药已睡过去,便小心地将她唤醒,又扶起她,一勺勺将粥喂到她唇边。
他看到伏姝半睁着眼,好像犹豫了一会儿,不过她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