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见我这番动作,他问。
“给齐大夫打电话。”我顺口胡诌。不过,提到齐大夫令我联想到什么。
我若有所思看靳逸明。
他已经在脱衣服钻被窝了。
“你睡过去一点,给我留……。”我推他。
“不行,”他拒绝得很干脆,不给我留丝毫遐想空间,“我睡着了你进来会吵醒我。自个睡书房去。”
我悄然冷笑,没再死缠烂打,按他要求取下假肢,洗干净脸手脚,又用大毛巾包着腿慢慢按摩一遍。我想我做按摩时他肯定很舒服,因为,虽然他没说,但在我骤然停手时却睁开眼睛看了看,——多半是确认是否真的结束了。
“鱼汤可以不喝,可吴姐蒸的山药无论如何要吃。你是要现在吃还是睡一会再吃?”我不给他选择吃或不吃的机会,只试探着给他什么时候吃的选择。
他想了想,不情愿不耐烦地说,“快点拿来。”
真有问题。
我没再多说,赶紧去厨房夹了几块热腾腾软乎乎的山药。
他吃得很慢,很艰难,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没有食欲的吃法。
我硬着心肠以一种强大的修罗气场逼迫他把那一小碗山药全吃完了之后,被他话都懒说般挥手撵出卧室。
饭菜在我面前渐凉渐冰,直到吴姐过来提醒我她要睡了,才有一种机械的饿意在吃不下任何食物的情绪背后露了露脸。
我让她把山药热了热,也没用筷子,就这么烫得烙手地抓着,木然往嘴里送,体味靳逸明那种困难的吞咽。
快十一点,时间,差不多了吧?
我悄无声息地拧开卧室门柄。
屋里漆黑一团。身后走廊上的灯清晰明亮地投影在床上,照见了正抖成一团的靳逸明。
有来不及停止的、细碎的□尾音。
我摁亮床前灯。
靳逸明布满汗水的脸带着痛楚表情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如果不是有所思想准备,我觉得我会昏过去。
但我不能昏,靳逸明需要我。
“哪里疼,是腿还是胃?”我弯下身,声音镇定地问。
他睁开眼,看见我,不知是痛来起不了反应了还是早已猜到会有此时,平静而明智地自疼痛中挤出一字,“腿。”
我找来止痛药扶抱起他喂下。
他在我怀里瑟瑟发抖,一身汗渍湿得象刚从水里捞出来般。
我将暖气开高两度,又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睡衣裤,感觉室内温度已经起来了,这才取了毛巾打盆热水替他擦试身上的汗水。
靳逸明没再抗拒。
我细致而又轻柔地沿着他的额头、发际慢慢擦过胸、腰,直到腿。
疼痛是截肢的后遗症之一,来去无影,无药可治,只能凭细心照顾减轻病人的痛苦。之前两人早晚在一起,加上我高度关注他的身体反应,所以,犯病的时候并不多,偶尔因天气变化带出,我也会及时给他吃止痛药,不会让情况严重到今天这种程度。
可即便是严重到这种程度,他还是打算瞒着我,因为……。
我的心因原因而被揪扯得支离破碎,却又不得不拼凑在一起给他一个完满的结局。
“逸明。”我轻声唤。
他闭着眼,不知是真晕还是装晕,没有应我。
想来止痛药应该已发挥作用了,他渐渐止住颤栗,冷汗也越出越少。
我给他换了睡衣裤,取软毛巾包着他的左腿根慢慢按捏。
“痛得这么厉害你都要避着我,费尽心思地避我,是怕我难过、内疚吧?不错,我是很难过,原因是你不告诉我,可我为什么要内疚呢?不,逸明,我不内疚。”
他的身体有僵硬传导到我手上。
“不管你怎么想,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了丈夫、一生唯一的爱人。你是我的天,我的依靠和倚赖。我所有的麻烦和灾祸,你不帮我挡,还指望我自己扛吗?”我轻笑出声,却没有让他看见笑意中的苦涩,“人家说:夫有千斤担,妻担五百。妻有千斤担呢?老公,你得全担。”
我在唤出“老公”时,感觉靳逸明明显一颤。
“……当时,那么突然,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翘翘了。不错,看到你受伤致残我很难过,但是,我又很庆幸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有你保护我、救我。你是我的夫,为我挡灾劫煞是你的天职;我是你的妻,接受你的庇佑心安理得。逸明,听懂我的话了吗?我快乐、幸福,是因为有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我难过、痛苦,是因为你在你需要我的时候远离我。”
他的手颤巍巍摸索到我的手。
黑暗里,漫天席地的委屈在他有所软化的暗示中,象剥开的洋葱头一样,刺激着我想哭,握紧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却又做不到放纵哭出声。
这一生,我始终是欠了他。
再诚恳的表白、再真挚的情感,都抹杀不了这一点。
靳逸明缓缓抱了我的手臂入怀,贴脸在上面轻轻蹭。
我蹬掉绒鞋,也不管会不会凉着他,将自己并不温暖的身子伸进他的被窝里,吮吸一派久违的体息,并默默滴泪。
“杨柳。”隔了很久,他粗声唤我。
我昨晚一夜没睡,加上他隐隐的接纳所带来的安定,的确让我的神志很快涣散在了交织着悲与喜的空气里。我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听见他似乎在说我也只是把千斤担分了五百给他,并未全交。本来想问问什么一千、五百的,太困了,埋头在他颈窝里找个了舒适的位置,我不管不顾入睡。
☆、第 21 章
我们在别墅住了三天。我不比靳逸明敬业,生病都要把阮晨茵唤来处理公司里的事。我只上半天班,一到中午十二点,就象身后有鬼在追一般地往家赶。
话说那当口,后面扬着金额一栏填有无数个零的企案的余燕,面相也确实象鬼。
回家就把阮晨茵当鬼撵,不管靳逸明还有多少工作需要交待她。
阮晨茵气极的模样,同样鬼魅。只不过,她为了在靳逸明面前维持所谓的风度、气质,不敢和我比泼,所以,落败而归的,总是她。
轰走了阮晨茵,我就腻在靳逸明身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喂他吃午饭、吃药,陪在他身边看他午睡,等他醒来后,推着他在小区的水榭亭台间晒晒太阳……。时光里有种静好得令人心酸又心甜的美丽,就和我们在杨柳小镇时一模一样。
三天之后,被几乎从未拔下过的针头灌入一瓶瓶药液的靳逸明,终于得齐大夫恩准“出家”。
“不要让他太劳累。”
齐大夫的交待。
他以为我想?如果可以,我只想和靳逸明宅在别墅里、杨柳小镇里,当然,前提是他安康喜乐。
安康喜乐,四个字在心里一遍遍压碾,硬是把我自己的情绪磨成了粉末搅和在一起,喜怒哀乐,想分也分不清。
余燕早就按我意思拟好了与两家装修公司的外包合作协议。发给靳逸明,他没作丝毫修改,只是通知法务部完善了几处法律方面的小瑕疵之后,就回发给我们确定了下来。
我不相信他没有质疑协议中太过于专横的指定主材品牌原因,这不是业界的惯用方法,甚至,可以称之为怪异。但是,谢波告诉我阮晨茵之所以转向他讨教的原因,就是因为靳逸明缄默以对,不愿回答她。
“哦,她向你打听?”我要谢波再次回答。
他点头,显出副深思熟虑后的坚定,“可能是她一进公司就由我在带的缘故,遇到什么问题,她都喜欢来问我。”
我玩味笑,不是因为谢波现在是我的助理的原因?
“你怎么回答的?”我问。
谢波小心翼翼看着我说,“我进公司的时间不比她长多少,况且,协议纲领是您拟定的,我对您的工作风格不甚了解,所以,能回答到她的,几乎没有。”
“你告诉她协议纲领是我定的?”我似笑非笑。
透露的信息,已经够多了。
他面色一变,“我……。”
我摆手,一语双关,“无心之失就不要紧。”
“对不起,杨总,我以后一定注意。”
看着他出门的背影,我陷入沉思。无论是比工作资历还是经验,年轻的谢波都落后余燕老大一截,要应付象我一样从世事人情中锤炼过来的阮晨茵,不是他不愿忠诚,而是,他没那能力。按我以往的行事风格,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早就可以再次去挤人才市场了,但,这一仗里,或许,他那么巧的,能成为关键。
我勾出笑意。
既然阮晨茵已经知道是我的主意,我估计她们就不会那么轻易上套。必竟,今时今日,如果对我仍停留在当年的认识,那也不配成为我的对手了。
我揣度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博弈。
没想到,却是纪月茹粉墨登场。
年底,要应付的人事比平常多,谢波说她连着两天来访都遇着我有事。
“看样子,‘创信’的这位纪女士找您找得很急。我建议她要么与余燕接洽,要么预约,她坚持要见您,可是,我查了查您的日程,这一个礼拜都难有……。”
“就今天下午吧,”我打断他的话,看电脑上的日程表,“下午和信托公司碰过之后,距四点半……,应该能留个刻把钟。告诉她,四点以前来。”
“可是,我听她说做了成本预算的PPT,想放给您看,一刻钟?来得及吗?”
“那就让她找余燕。”我干脆的说。
四点一刻,谢波带纪月茹准点进来。
“小柳总,不待这么玩儿我吧?”纪月茹将一份熟稔与乙方对甲方的尊重把握得很好。
我静静看她表演。
“既然你时间这么紧,那,我也不放什么PPT了。长话短说,靳氏虽然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机会,但是,小柳总,你们还有一家家装商叫‘雅佳’啊。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雅佳’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型连锁装饰工程公司,主材集中采购分店销售,单此一举,就可以比我们节省至少20%的成本费用;再加上我们‘创信’一直走的百娃装修路线,与普通、甚至低端品牌的材料商往来最多,请他们赊帐垫款,完全没有问题,可你们这次指定的是名牌主材耶,那些材料商,一个二个比工程商还牛,要他们帮‘创信’垫付材料款,肯定没门!这样一来,加上垫付款的资金利息,我算了算,我们的成本平均要比‘雅佳’高出30%。
高成本合作,历来是商家大忌,更何况,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们的装修水平和质量,和‘雅佳’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级别排名上。
所以说,表面上看,这次是靳氏给了‘创信’一个天大的机会,但是,商场上,机会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我仔细掂过,‘创信’固然可以借这次合作扬名立万,但是,按这套协议执行,我们铁定是赔本赚吆喝。
赔就赔吧,靳氏和小柳总好难得照顾一次‘创信’,总不能不识抬举吧。可是,我担心,赔了本,连吆喝都赚不回来哟。
小柳总,咱姐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要真有心帮‘创信’,抬抬结算价,让我们忙乎一场好歹落两钱,或者,取消指定品牌,都行。纪家上下都把你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供……。
我默默看纪月茹张合唇翼,舌灿莲花。
言辞间刚柔并济,商人的精冷与讨乖同施,一口一个“小柳总”情商结合商商,圆润融滑,换成是与纪家没有任何纠葛的其他人,可能,早就被揉化了骨。
这才是纪月茹。
以前那个拉着我的手、亲亲热热叫“小妹儿”的女人,不过是合着她弟弟念一出剧本而已,哄我这个缺乏家庭温暖的笨女孩眼泪汪汪入戏,傻傻地误了终身误他人。
我的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握紧,小指上纤长的指甲掐得自己面孔狰狞。
当年,交往没多长时间,纪兆伦就在约会时故意将车开到他家楼下,叫我等他取个东西马上就来。
我没等着他取到什么“东西”,却等到了他一家人倾巢出动上演大型家庭亲情剧。
纪妈妈用慈爱而欢喜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我。
纪月茹嗔怪纪兆伦到了家门口都不带我进去喝杯热水袪袪风寒,她老公王墉笑吟吟说天天都要听纪兆伦提我名字几百遍。
……
我就这样被她们拥着,温暖而又羞涩地见了家长。
纪妈妈是传统而软和的,只要儿子女儿说好,她就喜欢。她盛煲得烫乎乎的乌骨鸡汤给我喝,还逼着我收她亲手织的手套和围巾,那种母性特有的气息象春雨般润入我枯竭于此处的内心,湿润中,吹开一种本能的贪恋:我原本是如此深切而又热诚地渴盼着缺失的母爱的呵!
纪月茹就更不用说了。
纪妈妈真实情感我都已抵抗不了,更何况是她加了目的亲和?她喋喋不休地叫我“小妹儿”,夸张形容纪兆伦在对我“惊鸿一瞥”之后的沦陷,称赞我美丽、斯文、优秀,象个真正意义上的姐姐那样教我要珍惜真心喜欢自己的男孩。
我被她们簇拥着、称赞着,飘飘忽忽,以为这就是自己向往了很久的亲情和爱情,以为纪家会成为我的家,容我遮掩了二十多年的疲累停泊靠岸……。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换得终身抱憾。
我该为我的幼稚和无知买单,但是,她们呢,就不该付出代价?
手机闹钟清清冷冷响起,四点半了!
我深吸一口气,“纪兆伦呢?”
由他拉开的幕帷,就由他,合上吧。
纪月茹一愣,接着,试探望着我说,““他?你,希望他……?”
我绕开她的目光,关电脑。
似乎有一抹狂喜自她眼底掠过,速度太快,我不敢肯定它曾经出现。
无所谓,反正这桩买卖我早已决定不和除纪兆伦之外的任何人谈。
太过于强硬的态度令纪月茹有所确认,她笑起来,“也对,该折磨折磨那臭小子。”
她以为我不过是要纪兆伦放低身段来求我?
我露出一丝鼓励的薄怒,“有个姐姐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了?”
“怎么会,怎么会呢。”纪月茹放松气场,“唉,我是要他和我一起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