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烟入喉,尼古丁的苦涩熏得我将自己找回。
“你怎么看?”吐出个烟泡,我假装若无其事的问她。
“合并一举完全是脱了裤子放/屁。”
我不满瞥余燕一眼,又没人在场,何必这么粗鲁。
“想来想去,我觉得,只有一个作用:向外界强调财务行政中心的权威性。至于你的职务调整嘛,表面上看,撑死是个平调,但是,他在各种场合都宣称将在国外开设业务机构,而自己明年的工作重心也会转变为拓展海外市场。换个角度来理解他的话,我相信,他是在告诉外界,靳氏集团公司国内业务将由你全权负责。”
谢波一个月收入多少,抽这么差劲的烟?刺得我嘴里全是苦味。
“要说靳总有这安排也不意外,当年他把我调给你的目的,就是要我帮着你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的高管。只不过,”余燕面露疑惑,“你们两人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去度个假回来就完全变了个样,平时总是恩爱得肉麻的一起上下班,现在各走各的。阮晨茵怎么会进公司?靳总总说你的手机打不通,你的新号根本就没告诉他?天!你千万别说你俩度的是诀别假耶!”
我在余燕的惊呼声中苦笑。平常她总说我是狐狸精,听完她的老辣分析,我觉得,眼前的她才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诀别假!
我抑住呼吸,感受心脏的钝钝闷痛。
“你另有新欢?还是,他和阮晨茵旧情重炽?”余燕歪头打量我的表情,“看你俩都那么平静,不会是两种可能性同时发生了吧?哈!太奇妙了,一对可以去拿琼瑶剧最佳男女主角大奖的情侣,突然之间变得来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啧啧啧,真是沧海桑田、沧海桑田啊。”
看余燕一副幸灾落祸相,我恨不得把烟头戳到她舌头里。
“余婶婶,不要那么刻薄,你的上司我现在折戟情场,随时会拿你的收入和个人时间来慰藉的。”我有气无力地说。
她诧异挑眉,“他真的重拾旧爱?”
我还来不及说话,她又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在公司呆了十一年,要不是那一年靳总转了一大笔款给她,根本就连她的名字都没得听说。整天听得最多的就是‘我家小柳’、‘我家小柳’,他爱你爱得天下有地下无的,怎么可能又去理睬那个阮晨茵。”
我哽咽悲泣。所以说老臣子该踢就得踢!在她面前你连私隐都无地可遁,还谈什么形象和威严?
“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问。
我拍案而起,“余婶婶!”
见我愤怒,她作手势表示罢休,出门之际,却又没忍住回身八卦一句,“听总办的人说,她温柔得能掐出水。”
言下之意,是劝诫我应该把凶悍的尾巴夹紧一点。
我左右张望,找能砸人的东西。
她飞快替我关了门。
在她出去之后两分钟,谢波敲门进来,拿了一沓报销单给我签字。
完成了和阮晨茵的交接,他刚过来报到不久。
我漫不经心般问,“怎么样,还适应吗?”
他以为指的是他,点点头,“还好。”
我停下笔,歪头斜眼睨他。
谢波怔了怔。
我从他渐渐变得犹豫的目光中知道他已经明白。
有近十秒钟的时间都没有说话,他在权衡。
我给他最后一次选边的机会。
“非常聪明,一教就会。之前肯定受过很好的教育,文案方面的措词甚至比我还准确、贴切。对靳总的事特别上心,向我打听得最多的,都和靳总的生活习性、工作风格有关,看得出,她很珍惜这个机会。”
你也很聪明,很懂珍惜机会。我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行政办和财务部合并,接下来的事会很多,余燕擅长的是财务,行政方面,你就多帮我上上心吧。”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光芒,恭敬而又轻快地点点头,正要折身出去,忽然,又象想到什么般,回身说道,“靳老夫人明天回国,航班下午五点到。”
“她一个人?”
“是的。”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靳总的助理换成阮晨茵的?”
谢波的表情在对着我时第一次显露出崇拜,“昨天中午,她直接打的办公室电话,阮晨茵接的,跟着就把电话递给了我。靳老夫人大发雷霆,问阮晨茵是什么时候进公司的,还问到了您,说……说您……您……。”
说我是祸害,是蠢驴。噢,用“说”这个词太客气了,她应该是“骂”。靳奶奶的官太修养只在国内有效,这几年,因着老俩口认可澳洲风情,加上当地的疗养院水平和服务到位,她和靳首长常年呆那颐养天年,当着国外一众不懂中文、不知国骂为何物的洋医生护士,她是不会辛苦伪装的。
我笑着止住谢波的尴尬,认真问,“当时靳总在干嘛?”
“靳总……。”他目光闪躲。
我的表情和声音一样认真,“你现在是我的助理。”
“靳总这几天的状态都不太好,昨天中午,阮晨茵逼着他吃了一小盒饭,他说疲倦,在内间睡觉。周一……早上没来,电话打过去,罗管家说他在浴室里摔了一跤……。靳总特地嘱咐不要告诉你。”见我表情难看,谢波急急补上一句。
我已经没了听后话的兴趣,跳起身,比谢波先迈出门,直奔32楼。
原来,再充足的思想准备也抗不过现实真真降临时所带来的悸痛。
阮晨茵在外间拦住我,小模样显得怪真挚地说,“新加坡华商银行的人在里面。”
我等就是了。
一屁股坐入她边上的沙发里,“咖啡,两包糖。”语气毫不客气。
没人在场,她动都没动,“杨柳,你打电话请我进靳氏那天,态度不是这样的。”
不是真的这么失落吧?
我盯着她,诚恳地说,“那,阮姐姐,我现在后悔了,你看在我态度这么好的份上,再和谢波换回去,各人该忙啥忙啥,成啵?”
成啵?
她没有说话,目露讥讽。
“这不就结了。各有目的,各展本事,各安天命。被利用也好,被算计也好,先别急着埋怨,回身瞧瞧自个儿又做了些什么。”
阮晨茵的脸色随着我的话一层层变暗,隔了会,她幽幽地说,“你比我深沉多了,一直以来,是我把你想得太简单。”
我没有兴趣理会她话中的褒贬,挥挥手,“咖啡。”
靳逸明打开房门时,我已经呷了三杯咖啡。
“找我什么事?”送了客人进电梯,他回身站到我面前,表情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形容相思;我和他是一日不见,如隔三冬,形容感情。
鱼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感觉得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
我垂下头,一颗颗真材实料的眼泪扑簌落下,“小叔叔,我觉得……纪兆伦已经不爱我了!”
☆、第 11 章
纪兆伦已经不爱我了!
纪兆伦什么时候又爱过我?
我已都不在意。
我只在意这句话可不可以令靳逸明不要再拒我于千里之外。
低着头抽抽泣泣地哭,耳朵却立得直直的倾听前面反应。
虽然靳逸明没说话,但是,也没撵我走。
跟着,偷眼看见面前那双锃亮的皮鞋缓步走过来,我彻底放了心。
“你说你现在什么身份,哪还能说不了两句就哭?进来!”他声音低弱地喝斥我,宠纵中带有僵硬。
这招果然管用。
不睬阮晨茵作何感想,我咽咽呜呜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趁他没看见,反脚将门踢合。
靳逸明朝客区沙发位置走去。
再走两步,我俩就得一人一座、隔得山遥水远的坐下了。
我才不要。
“小叔叔!”我从背后环抱住他。
他的背瞬间僵直,因着我叫的是“小叔叔”,显得又有些无措。
我的头假装无意地蹭过他的脖子、肩背,手在他的前胸、小腹……使力,压过右腰时,他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到底还是摔伤了!
靳逸明慢慢转过身,伸手捧起我的脸。
我满脸泪花,摆头埋入他的怀里,深深吸味。那种熟悉的体息象春风般迎面拂来,却藏着刺骨的寒。我和你,一定要用别人的名字来成全彼此的相思吗?
“杨柳,我……有点累。”他粗了喘息说。
我万般留恋地在他的高级西装上擦了擦眼泪,出离他的怀抱,扶着他坐入沙发,自己却象小时候那样,踡腿坐在他脚下的地毯上,目光忧伤的望着他。
他真象谢波说的那样,状态一点都不好。面容憔悴,我好不容易养就出来的一点红润在几天时间里象散兵游勇般溃去。眼睑之下,一团乌青衬着布满血丝的瞳孔,匹配黯淡唇色,真是说不出来的刺眼。
我抬手抚摸他的下巴、脸颊,他的眸中闪过欲拒还迎的挣扎。
“纪……。”他弱弱出声。
我将手指盖在他的唇上,堵住他的话,“不要,不要和我提这个名字。”
真心实意。
为了不让他怀疑,我又把脸伏在他的腿上,声音哀弱地说,“我心里好烦,好乱,你让我在你这儿静一静,好不好?我不想走到哪里都逃不开他的影子,不管和谁在一起都要谈到他。我就只想象从前那样,无论遇到有多烦恼的事,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用怕,不用担心。”
最后一句话唤回了他的感觉,他的手轻轻落在我的头上,微微叹了口气。
时光,蓦然凝固在了如旧场景里。
我是他最心爱的小柳,他是我无所不能的……靳逸明。
不是小叔叔。
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
靳逸明动了动,然后,犹豫着拍拍我的头。
我假装睡意朦胧地在他腿上蹭了蹭,嘟囔了句自己都听不懂的话,顺手抱住他的双腿。
电话一直响。
阮…晨…茵!
我咬牙切齿地撕吃这个名字。
靳逸明终于坐不住了。他温温柔柔地掰开我的手,捧着我的头放在沙发上,起身去接电话。
我总是,不杀阮晨茵不足以解恨的。
电话里,靳逸明低声作了些安排,转回到仍在装瞌睡的我身边。
“杨柳,”他拍我的肩,“想睡就让谢波送你回家去睡吧。”
做梦。
我扯过他的手枕在脸上,闭着眼,声音含混地说,“不要吵,我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让我睡会。”
身边没了动静,我心里偷乐。
“要睡也不能这样睡啊。”终于,他无奈让步。
我想笑,只好偷手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抑制得意。
可能是想抱我,他的手伸进我的颈窝,身体弯下来时,我听见他“喛”了一声。
触痛腰伤了?
我不敢让他抱,只好藉着他的动作,假装被扰醒般,睁开惺忪的眼睛,迷茫看他。
“去里间睡吧。”他说得有些气喘。
我点点,肉麻撒娇,“那你要陪人家一起睡。”
“胡闹。”他喝斥我。
我不理,拉着他的手走进里间,将他推进那张临时休憩的小床上,伸脚蹬掉他的皮鞋,“往里去,不然我睡不下。”
“杨柳,”他气笑不得,“这是公司。”
“小猪叔,”我故意“叔”“猪”音连带,蹬掉自己的鞋子上床,将他往里挤,“你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纪兆伦心里还有我吗?”
我的话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失神之际,我已将毛毯盖在他身上,“算了,都说了不再提他,越提心情越糟。小猪叔,你陪我睡一觉,你以前也有说,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靳逸明挣扎着还想说什么,我偎到他身边,将声音调得飘渺而幽远,“小猪叔,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考大学那阵,每天晚上,一到十二点你就不让我温书了,强迫我睡觉,担心我压力大睡不着,就给我讲故事,还是那种特幼稚的童话故事。逗得我哈哈笑,反而更睡不着。……。”
我的呢喃慢慢冻住了靳逸明的动作,牵着他的思绪往回忆隧道的深处走去,意识,渐渐淡漠。
听见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时,我缓缓撑起身。
不是我的话有催眠作用,而是,严重缺乏睡眠的人,是他。
我拨掉电话线,把他和自己的手机调成振动,轻手轻脚地合上窗幔,给吴姐发短信,要她煲一钵参汤。
做完这一切,我无声无息出门。
极度小心翼翼、没弄出丝毫声响地合上门之后,我怒视阮晨茵。
她极不服气地回瞪我,“我是他的助理,没有义务成全你的缠绵。”
哈,她居然以为我会计较她刚才故意的打扰。
“阮晨茵,我给你机会的前提是你答应好好照顾他。”我阴森地说。
她有点意外,想了想,表情变得沮丧,“他的个性,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已经很尽心了,只不过,欠缺时间而已。”
我暗自叹气。阮晨茵没说错,如果她对他都不尽心,这世上就没有对他倾心尽力的人了。
可是,如果她和他之间可以抱怨欠缺时间,那我和他之间呢?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又该抱怨什么呢?
没得怨,因为,怨也没用。
“之前他做过胃切除术,加上,他的腿……,那事之后,身体垮得很厉害,所以,你不能单单只求个尽心就行。”我说得很艰难,“让你,住过去了吗?”
静了几秒,阮晨茵低了嗓音答,“没有。他说老宅里有罗姐,不用麻烦我。”
我压住心头悲喜,冷口冷脸地再次提醒她,“扔掉你的柔顺,那不能帮助你达到目的。他说有罗姐?你不会说罗姐和他妈的年龄差不多大,早就不适合照顾人了?换成是我,正好趁他这次摔伤理直气壮地住进去。阮婶婶,别怪我嘴毒,你今年已经三十八了,再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把他看护好,就算我还有机会给你,你也没有年华承担了。”
“你……”阮晨茵气极无语。
我懒得再多说,转身准备回靳逸明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