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吗?”
晨曦见她脸色有点白,便已知晓她一定是又觉得冷了。轻轻拉过她的手,在手中捂着,果然是冰冷。
“也不是那么冷。等待会儿天亮了,就会好很多。晨曦,你今天准备了什么菜?”
上弦不愿在冷不冷的问题上多做纠缠,赶紧扯开了话题。
“自然是没有药味的菜。”
不好,忘了这个问题也是问不得的。
见桌上摆的,都是春卷,桂花酥之类的点心。上弦忍不住想笑,他始终还记得她小时候不爱吃饭,专爱吃这些零嘴,常常是饭吃不了一两口,就耍赖要讨点心吃,到现在也还当她是六七岁不懂事的小姑娘。
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原来是他倒出了两杯酒。
初时还只是似有若无的一缕,慢慢的上弦只觉得身旁的气息越来越芬芳,如同身在百花盛放的原野之上。最难得是那花香虽浓烈芳醇,却不会让人气闷,反而心神舒爽,精神为之一振。
“姐姐,你可猜得出这酒是用什么酿的?”
上弦一向自律甚严,但凡有可能会令她上瘾的东西,都是敬而远之的,酒乃穿肠毒药,寻常自然是极少用了。所以于酒之一道,可说是一窍不通。况且她自受箭伤之后,为着这伤势更是要忌酒,就是大婚之夜的合卺酒也都是放的白水,算起来已有一两年滴酒不沾了。
如今晨曦这一问,真是考到她了。
她拈起一杯,细细的闻了一会儿,只觉得花香繁复,竟似有好几十种混杂在一起,却又能融合无间,浑然天成。最奇的是,说它是酒,偏偏闻不到一点酒味,只有花香。可是上弦闻了一阵,却又陶陶然有了醉意。这酒当真是……奇妙。
“晨曦,你知道我不懂酒的,还偏要来考我,是想看我出洋相吗?我猜这是用花酿出来的,错了你也不许笑哦。”
上弦笑着答话。
“还说不懂,姐姐明明是已经知道了,这酒正是采百花之精所酿。姐姐快尝尝看。”
听他劝说要让她喝,上弦微一踌躇,便放松下来。今天是他的生辰,只是一小杯酒,难道还不能顺了他的心意吗?
“那晨曦,我就敬你一杯,祝你身体康泰,快乐无忧。”
见晨曦也拈起酒杯,上弦将自己这杯一饮而尽。
那酒入了口,只觉芬芳甜蜜,连味道里也完全没有酒味,当真是奇了。
“姐姐,一年当中,我最喜欢过生日这几天。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晨曦微笑着,很温柔的问。
上弦想了一想,突然想要逗逗他,于是假装生气地说,
“好哇,我就知道你不服我这个姐姐,你觉得在三月初八之前,你和我都是十八岁,就不用叫我姐姐了吗?”
可惜晨曦不中计,仍然是很温柔的笑着说,
“我自然是服的。姐姐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记得呀,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常常讲鬼故事来吓我,最爱抢我的点心,抢去了又不吃,还经常找我打架呢。还有,你都不叫我姐姐的,总叫我好哭鬼。喂,我哪里爱哭了?就算被你欺负得多惨,我都不会哭的,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上弦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好笑,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晨曦也笑了起来,
“是呀,我老是冤枉姐姐爱哭,被我欺负,姐姐从来不哭的。姐姐只哭树上的小鸟妈妈死了,兆阳宫里的桃花被人剪下来了,姚公公的母亲生病了,大河发生水灾又有人流离失所了。”
被晨曦提起以前丢脸的事,上弦脸红了,
“晨曦别说了,我现在已经不会再为这些事哭了。”
晨曦还是笑,温柔的说,
“姐姐现在是女皇了,再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了,对不对?姐姐,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落水,差点淹死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还是我把你捞上来的呢。你也真是的,那时候水都快结成冰了,那么冷,你还到水边去玩。”
“姐姐还记得我是怎么掉下去的吗?”
上弦仔细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来,知道他一定不会生气,就老实说,
“我想不起来了,不是因为玩水而失足掉下去的吗?”
“不是,那天我是想欺负姐姐,想推姐姐入水,所以才掉进了水里的。”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上弦笑笑,也不甚在意,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难道现在来生他的气不成?
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对晨曦却不是。当日的情景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他那天欺负得她很惨,可是见他落水,第一个跳下水来的却是她。当时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有大人在,却不如一个小姑娘反应敏捷。那么冷的湖水,才不过五六岁大,真不知是谁给她的胆子,谁给她的力气,硬是把他给拉上了岸。
他们俩都冻病了,父皇问起他为什么会落水,她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放他一马,隐瞒了他欺负她的事。是了,她很好面子的,不管被欺负的有多惨,也从来没有向父皇和母皇告过状。
就是从那天起,服了。这个好欺负,又爱哭,反应常常慢半拍,既没有他聪明,又没有他漂亮的小丫头,的确是姐姐,他认了。
以前常常捉弄她,她当时总是很生气的,可惜记性不好,有谁得罪了她,欺负了她,她转身就忘,即便记得,也不介意。以德报怨,都说是圣人才能做到,于她却是天性,也没有人教过她,可她就已经是这样一个人了。
如果生在普通人家,她这样的好脾气一定可以知交满天下,过得很快乐吧。
可是,父皇母皇,你们为什么这样狠心,一定要她来当这个皇帝?她能护住这月尚,却有谁能护住她?那些豺狼虎豹岂是她这样的性子能对付得了的?盛世明君吗?只为这四个字,便要葬送了她的一生,你们怎么忍心。
罢了,既然没人来护她,那便由他来护。从今以后他遇神杀神遇鬼斩鬼,决计不再让人伤了她便是。
上弦不知晨曦此时心中动的念头,见他怔怔的看着自己不说话,以为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
“晨曦,怎么了?”
“没什么,姐姐,当时水这么冷,你怎么敢往下跳?”
晨曦赶紧收回心神,温柔的看着她,
“我不知道呀,跳下去才知道。”
想了想,又说,
“见你掉下去了,我也没时间想水是冷还是热。如果我当时停下来想,你现在还怎么能站在这里?”
说到后一句,又笑了。
突然他们置身的这个房间亮了起来,原来是日出了。这座兆阳宫之所以叫兆阳宫,便是因为这里能看到朝阳。
“晨曦,恭喜你又长大了一岁。”
晨曦乃是生于十八年前的今日晨曦初露之时,因此取名月晨曦,现在已经正式年满十八岁了。
“姐姐,从今天起到初八那天,我都和你一样是十八岁。”
看他是真的很高兴,上弦也就不想捉弄他了,
“没错没错,今天你和我一样大了。我们也该去早朝了。”
“姐姐,等你过生日那天,我要送你一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好啊,你送的礼我一定喜欢。”
直到早朝散了,上弦还隐隐觉得那百花之精所酿的酒,香味在唇齿之间缠绵不去,果然是……好酒。
贵客
晨曦的生日这天,还来了一位贵客,北面佳林国的五皇子殿下。
佳林国与以农业立国的月尚不同,百姓大多以畜牧为生,是以民风剽悍,月尚立国二百余年,北方边境常常受其骚扰。先帝月黎在时,曾三次御驾亲征,直到十四年前兵临佳林都城城下,迫使佳林签订合约,佳林每年向月尚纳贡,月尚北方边疆才得几年平静的日子。
佳林的贡品年年都按时送到,但都是由礼官押送,这一次居然由据说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可汗的五皇子亲自送到,实在是前所未有。
巧言令色,必有所图。成国的叛乱刚刚扑灭,如今这位五皇子前来……
上弦虽然心存疑虑,但人既然来了,当然是不能不见的。当天即以上宾之礼接见了他。
从太庙搬出来的礼器从长平殿内,一直摆到了宫门外,那些仪仗自从萧默然初到尚京时用来迎接过他之后,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搬出来见过阳光了。
文武百官全都列席,萧默然也以皇夫的身份坐在上弦身边。如此盛大的欢迎仪式,月尚已经多年没有了。
这位五皇子当真是生得相貌堂堂,曾在战场三年的上弦,只远远看一眼,就明白此人乃是一员虎将。非身经百战无以成就这一身不动如山,内敛沉稳的气质。佳林人身形向来比月尚人来得壮硕一些,尤其这位五皇子年纪已经三十开外,又是习武之人,举手投足自然流露出英武之气,虽然是身着华美朝服,气势却也不逊于殿上几位身披甲胄的将军,从殿外慢慢走进来直让上弦觉得虎虎生威,最难得身为武人毫无粗鄙之像,相貌不止英俊,神情还格外沉静内敛,果然是一派名将风采。
待双方见礼已毕,几句官面寒暄,上弦才听出这位五皇子此来乃是特意来贺她大婚亲政以及十九岁生辰的。这个说法让上弦更加怀疑,她大婚亲政之礼早已过了,十九岁生辰又不是大寿,何须五皇子殿下不远千里前来?分明有诈。
吩咐将五皇子安顿在行馆,萧默然和百官都散了以后,上弦招来青冥司的密探,令他们严密监视行馆里五皇子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青冥司乃是南月尚的特务机构,设立之初除了有刺探邻国军情,监视朝廷重要官员的职权外,还有刑讯拘捕,甚至对平民先斩后奏的权利。但自从上弦的母亲月泓溟即位之后,一直着力削减其权利。后南北月尚统一,其职权进一步被两位先帝缩减,摄政王萧默然专权时,他私下里有从竟国带过来的一众死士,也不重用青冥司。所以,现在的青冥司早已不复往日风光,只剩刺探,监视的作用,而没有刑讯拘捕,先斩后奏的权限。
上弦亲政以后,也一直延续两位先帝的作法,对青冥司不废除,但也不完全信任,甚至还小心提防。青冥司奏上来的密报虽然也会看,但召见青冥司的密探,这还是第一次。
青冥司共有七位执事,都是直接听命于上弦,彼此间并无高低之分,这次应召而来的是姬正风。
上弦读到的密报上经常有这位执事行云流水一般飘逸俊朗的行书,没有十数年的苦功只怕是不会有此造诣的,所以上弦一直以为姬正风至少也是中年人了,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容貌清俊,举止文雅的少年,看起来只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要做好密探,容貌须得越平凡越好,最好是让人盯着看了一个时辰,一转身就又忘了,这点常识上弦还是有的。可是这位姬执事,却是长得俊美异常。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即使是现在一脸肃穆无甚表情的时候,也仍然光彩夺目,整个人看起来都神采奕奕。此时年纪虽轻,却因身具武功,于斯文儒雅中又增添了英武之气,再过一两年,只怕是要成为好些小姑娘父母的心腹大患了。不,只怕是现在就已经是好些做父母的心腹之患了。
明明还是个娃娃,却已经是青冥司的执事之一了。莫非他七八岁的时候便已经是密探了?否则怎能被拱上执事之位?上弦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全忘了她自己也不过比这位姬执事大个一两岁而已。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经上了战场带兵打仗。
暂且压下心中的疑问,上弦对行礼完毕的姬正风直奔主题,
“姬爱卿可知道佳林国五皇子殿下已在行馆安置下了?”
“陛下,五皇子进入月尚国境的奏报十天前天就已经送进宫了,臣已经安排下了监视,这份折子里有臣对五皇子此来目的的分析,请陛下过目。”
“镇远将军徐采薇?她已经多年不问朝政,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上弦一打开折子,便看见上面有徐采薇的名字。
“徐大人十五年前曾经被五皇子俘虏,逃回月尚之后即发现已经怀有身孕,徐大人家的小公子极有可能是五皇子的骨肉。”
十五年前,太远了,上弦那时才只有四岁,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
“爱卿的意思是五皇子此来是为了带走自己的儿子?”
“这种可能性最大,陛下,臣还带来了一件东西。”
姬正风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打开它,从里面拿出一件像弓箭的东西。
“陛下,这是佳林的十字弩,请陛下准臣为陛下一试。”
上弦点点头。
姬正风把木盒子竖起来放在御案上,和上弦一起退到殿门口,按下十字弩上的机括。
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穿透了木盒子。
上弦走回御案边,拿起盒子仔细看,才明白问题严重在那里,天,殿门口离御案足有十丈远,这盒子的底有两三寸厚,却被一箭射穿。
“姬爱卿,难道现在整个佳林大军都装备上了这种东西了吗?”
亏得那三年在战场的历练,上弦此时虽心惊肉跳,却还能不露声色,镇定地问。
幸好姬正风摇了摇头,
“这十字弩制作工艺繁复,佳林至今只有五皇子麾下的一小部分骑兵装备了。”
上弦心神略定。
“这么说,我们还有时间。”
一想到还有时间,上弦的心马上就静下来。没错,她还有时间,因为佳林也在等,等那个发动攻势的最佳时机,她还有两个月以上的时间。
镇远将军徐采薇赫赫威名也非幸至,五皇子想带走她的儿子?不会那么容易如愿的。看来,这些日子会有一场好戏可看。
对策
姬正风一告辞离去,上弦立刻召见了林静言。
行家自是不同,不必演示,林静言一见这十字弩,便知事情严重。
“陛下,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她一向轻松带笑的脸上,此刻也是凝重。
“爱卿暂且宽心,佳林还在等,时机不到,他们是不会贸然发难的。”
林静言仔细一想,也明白了,
“陛下你指的是月尚每年夏天发的大水?”
没错,月尚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