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月晨曦带了独孤澈回尚京给她做皇妃,他两天前就接到了消息。这一次,的确是被他这一招釜底抽薪攻得措手不及。
为了秋试后纳妃之事,他早已把陈之航李秉章办妥了。夏依依要彻查水灾一案,真是再好也没有。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他有本事让夏依依什么也查不到,又让内阁的辅臣们在朝堂上打压她,陈之航李秉章自然懂得投桃报李,再也不提要上弦纳妃。
没想到,竟然还是算漏一招,月晨曦远在佳林,仍能给他带回来一个“惊喜”。
佳林的独孤澈,那个据说很不得宠,常年幽居在自己府邸内,每日只是读书抚琴,对皇位之争置身事外的十七皇子。看起来,的确是比上次的林无语要有趣得多了。太子殿下在挑人这方面,似乎是大有长进嘛。不过,据说也只是是据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要等过几天派往佳林的探子回来,才能清楚。
今天她提起这件事,他该怎么应对,是早已计算好了的,可是,看到她一副好像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真是想反悔。舍不得,舍不得看她强自忍泪,舍不得她装出一副笑容,舍不得她心伤难过。
只是如今布局未完,此时若妄动,正中月晨曦之计。
这些日子,林怀安还朝,徐采薇身在战场,王叔那边却是自从上次让思齐带回话去,就再也没有派人来要他回国。他的心思,想来王叔已经明白了吧。只是这一次,不知王叔又会作何反应。说他病了,本来是不信,现在只怕就算他当初的确是装病,等接到弦儿要纳妃的消息,也真的要急怒攻心病倒下去。
月晨曦这次会带独孤澈回来,无非是想逼他照王叔当初的意思,将弦儿掳回国去。想要名正言顺的发兵讨逆,他怎么可能会傻到落人口实?
月晨曦要她纳妃的事不足为虑,倒是林无语失踪了,这件事比较棘手。整个尚京,他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人,不知道这件事跟月晨曦有什么关系。派人去守着林静言,才发现竟然连林静言都不知道自己兄长在哪。
八月初一,好像去年行大婚之礼那天一样,又是忙碌了一整天。
只是大婚当日,她心中满是战胜萧默然的喜悦,而如今,这一天的纳妃之礼后,面对坐在床边的皇贵妃,她有的只是遗憾和叹息。
听晨曦说,他在佳林的可汗面前很不受宠的。常年幽居在自己的府邸中,每日只是吟诗作对,饮酒弹琴,似乎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纷争的孤僻皇子。说他安静不多事,很容易相处,所以适合给她为妃。
想到这里,上弦只能苦笑。事到如今哪里还会有人适合给她为妃的?她明明已经心有所属,凭什么还要去耽误别人的幸福?
何况这个人,看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她心中更是叹气,他,的确是很俊美的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半晌,双眼凝视着床前的烛火,安静得好象一尊雕塑。
也许是她已经发了太久的愣,他转过眼来,对她淡淡一笑。
就是这一笑,让上弦松了一口气。晨曦一回到尚京,就要他们立即行礼,所以她之前还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今天之前他们还只是陌生人。可是,他笑了,也许和他相处不会很难,她心里这样想。
决定速战速决,她甩开杂念,想走到他身前。还没迈出一步,他就站了起来,走向她。上弦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站住不动,看他一步步走到身前。
他轻轻的牵起她的手,引她来到床前,然后开始动手结她系住皇冠的丝绦。
“爱妃,等一下。”
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到的房间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突兀的响起来。
他停止了动作,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话。
“爱妃这两个字好拗口,朕以后可不可以唤爱妃的名?”
糟了,她明明准备速战速决,怎么说出口的竟然是这样不相干的一句?
他又笑了,好像是要给她打气。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他有一双湛蓝的眼眸,清澈通透,很像……一碧如洗的夏日晴空。
“陛下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很温柔。
他看来好像很好说话,这件事虽然难以启齿,想来他也不会太生气,上弦在心里这样想。
“澈,今天朕不方便行敦伦之礼。”
他还是微笑着看她,受到他的从容淡定的感染,上弦虽然觉得要说的话很是尴尬,还是开口接着说下去,
“朕这两日天癸至,不方便……”
看着他好像天空一般清亮的眸子,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他应该明白的吧,她没有说谎,今天是真的不可以。
独孤澈还是笑着,说,
“我知道了,可是,陛下还是要宽衣休息呀。”
听了这句话,上弦放松下来。晨曦说得对,和他相处不会很难。
看着床上说睡着就睡着的上弦,独孤澈实在忍不住想要笑。这个就是传说中困住了竟王萧默然,让他不能回国的元庆帝月上弦?实在是和想像差太远了。
他在佳林时,听过很多她的逸事。
听说她小时候是位心志高远的公主,四岁那年见到从战场上返回的伤兵,就发下宏愿,要倾其一生使月尚免于战火。六岁时见到为发洪水逃难到尚京的难民,又扬言要让月尚的百姓再也不用逃难。据说就是因为她这句话,让黎皇和泓溟女皇立她为储君。
听说她很勇敢坚韧,竟王萧默然想要谋权篡位,将她丢到战场上去送死,她不但没有死,反而打了胜仗安然还朝,一纸婚书将竟王困在了禁宫之中。
他还知道她很聪敏,五皇兄准备多年要攻打月尚,被她料敌先机,终于落得交出他这个人质。
原以为像她这样一位英明果断,冷静睿智的君主应该是……,罢了,反正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躺在陌生人身边还能呼呼大睡。
真的觉得她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位皇帝陛下。夜里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很是庄严肃穆,那时,还很有君王的样子。
见她站在那里久久不动,他只好微笑。身为人质,除了微笑,他还能做什么呢?是他看错了吗?竟然看到她因为他的笑松了口气。她很紧张?为什么呢?她是女皇,而他只是一个人质而已呀。
听她开口说话,就更奇怪了。她竟然问能不能直呼他的名字,这还用问吗?她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哪用管他的意思?当她说自己不能敦伦的时候,竟然很小心的观察他是不是不愿意,而且还会给他解释。他印象当中的君主可不会像她这样,别说他的父汗对人只会命令,就是他那几位握有兵权的皇兄,在发出命令之后,也绝不会对自己的臣属作任何解释。
尤其,他根本不是她的臣属,而是一个敌国来的人质。
所谓人质,在佳林是比战场上俘获的奴隶更卑贱的东西,会受到的羞辱折磨不言而喻。别说皇族可以对之随意逗弄折辱,就是看守人质的兵卒也可以兴之所至,把人抓出来侮辱作乐。可是,在月尚好像不是这样。这一路上随月尚的太子月晨曦来到尚京,那位太子殿下一直是彬彬有礼,以上宾之礼相待,没有丝毫轻慢。
他当时还很奇怪,月尚不是刚刚才大败佳林吗?何须对他一个不得宠的小小皇子如此多礼?后来才发现,太子殿下不止对他一个人多礼,对自己的臣属们也一样礼貌周到。他只当是太子笼络人心之举,如今看来,在月尚连女皇陛下都是恪守礼仪,这里的风尚当真跟佳林大不相同。
他……喜欢这种风尚。在佳林时,他是不得父皇宠爱,无权无势也无心争夺皇位的十七皇子。所谓的亲人也好,曾经的臣属们也好,阳奉阴违前恭后倨的事情他已经习以为常,人情冷暖,也看得淡了。以为自己真的早已看开,可是今天,这位女皇很认真的观察他是不是不高兴,急着给他解释的样子,温暖了他。
那一刻,他知道,她是真的关心他会不会不高兴。不是他擅于揣摩别人的心思,只不过,如果连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看不出来,这样无权无势的他在佳林,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他知道自己是很能随遇而安的。或者,留在这里给她做妃子,不会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只是,他静静聆听四周的动静,在这座月隐宫中,至少埋伏有五位绝顶高手。像他这样三天两头给人暗杀成了习惯的人,对这种事感觉自然是敏锐的。所以,当她一走进来,他就感觉到有人随她而至。不过,没有杀气,应该只是负责保护她的人。会有人保护她,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自己似乎对此毫无所觉。是谁在安排人保护她呢?是那位据说和她可以心意相通的太子殿下,还是……
耳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她真的是睡得很沉啊。她难道没有一点正处于危险中的感觉吗?毕竟,对她而言,他不止是一个陌生人,还是敌国来的皇子,就算……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想到这里,突然有一些感叹。可能,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像她这样说睡着就睡着了。从小到大,经历了种种暗杀,陷害,背叛以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的熟睡过了。夜夜失眠,通常要等到辰时才能入睡,即使睡着了,一有风吹草动,也很容易惊醒过来,不像她,睡得这样安稳。看来,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所以,即便做了女皇,也还是可以睡得像个孩子一样。
可是,不对呀,不是说竟王萧默然想要篡位,曾经好几次欲置她于死地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不该这样安心在陌生人身旁睡着呀。有人处心积虑想要算计于她,她应该也像他一样夜夜无眠才对。据他所知,在佳林,他的父汗和皇兄们,都和他一样有失眠的毛病,无一例外。为什么她能得天独厚?
他今天拉她的手,发现她手上有很多茧,不只是题笔练字或者舞刀弄剑留下的痕迹,还有像是做惯粗活留下来的,看来他知道的没有错,竟王萧默然作摄政王的时候,的确有让她做侍女仆妇作的工作。真的想要谋朝篡位的话,有必要这样做吗?不但不会有什么切实的好处,反而引人疑虑会打草惊蛇啊。真的想谋朝篡位的人,不是该跟他的那几位皇兄一样,表面上装出恭谨万分的样子吗?
而且,今天她天癸至,以后若依祖制,每个月她都是今天来与他同寝,那岂不是要次次都……,这也是那位身为皇夫大人的竟王殿下安排的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一点想要亲眼见一见这位据说惊才绝艳,冠世无双的竟王殿下了。
纳妃(三)
没有到月尚之前,其实,竟王萧默然比元庆帝月上弦更加令他好奇。传说中十二岁时就可以引得月尚为他发兵救国,当真做到了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十三岁就随黎皇陛下领兵大败成国登基为王,武功盖世的竟王殿下。续泓溟女皇和黎皇之后,大刀阔斧革新月尚吏制的摄政王萧默然。
说他少年成名天纵之才,独孤澈不知道他是不是当真天纵之才,只知道,要革新月尚的吏制,需要的不仅仅是智慧,还要有十足的勇气。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是佳林的皇子,对于月尚,不可能不清楚。七年前,黎皇辞世之时,若是没有这位摄政王殿下,月尚早该分崩离析了。当初黎皇与泓溟女皇联姻,将南北分治二百余年的月尚合并,其实,说合并只不过是看起来合并了。实际上,月尚仍是由黎皇管理北月尚,泓溟女皇管理南月尚。所谓真正的合一,不是两位先帝不想,而是不能。
不管是南月尚也好,北月尚也好,原本朝中就有士族盘根错节,说是月尚各代先皇心腹之患亦不为过。尤其是两位先帝排除万难,将南北月尚合并之后,朝中士族自然分作南北两派,互相脚力。不得已,两位先皇才会分掌南北之事,所谓南北合一,直到黎皇辞世之时,仍然是镜花水月,纸上空谈。
想当日,初即位的元庆帝月上弦年方稚龄,如何能压得住满朝文武?所以,岂止是佳林,西边北边那几国,谁不是磨刀霍霍,单等月尚自生内乱?
摄政王萧默然?他算什么东西?合泓溟女皇与黎皇二人之力,也不能让南北月尚真的合一,他小小一个番王,除了能帮月尚苟延残喘,还能有何作为?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早就该乱的月尚却始终没有乱。不只没有乱,摄政王殿下要革新吏制,竟然革新得悄无声息。月尚朝中,所谓士族,无人敢挺身反对。他从礼部手中夺过主持科举的职权,从此,进士们统统都是天子门生,与礼部无关。他广开言路,内阁辅臣们几乎都是出身寒门,因为他而都能畅所欲言,原本形同虚设的内阁,终于真的发挥了作用,不再只是件摆设。所谓的士族,被他一步步鲸吞蚕食,慢慢变得难与皇权抗衡
有他在一日,对于月尚,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等到元庆帝将他囚禁在禁宫之中,五皇兄才……。可惜,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这位竟王殿下,除了是月尚的摄政王,还是元庆帝的太子太傅。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果然有办法令五皇兄败北。
只是,聪明睿智如他,为何要当真与南北月尚的士族为难呢?他只是一个番王,做摄政王之时,大权在握,自然不惧。可无论如何,他终是要回国的呀。到那时,他如何能全身而退?说泓溟女皇和黎皇有出兵为他复国之恩,便是有天大的恩典,就真的值得他如此连自己身家性命都不要,来为他人做嫁?看不出来,他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替元庆帝做嫁,又是什么。
或者,真如传言所说,他是想取元庆帝而代之。非如此不足以解释他坐摄政王时的种种举动了。
但,说他当真是想谋权篡位……,实在是更令人不解。想篡位,为什么要送女皇上战场呢?这皇位之争,最看紧的无非就是兵权。送女皇上战场,岂非把兵权拱手让人?想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死去,有比送她上战场稳妥百倍的法子,一向行事缜密的竟王殿下何须舍易就难?以至于落得要被女皇逼宫,身为一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