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的怀旧风格,墙壁上挂着油画,古色古香。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餐桌上,这位就是德尔皮耶罗家族的族长,也是乔安娜的父亲,这也是慕长治第一次与这位家主会面。
“午安,德尔皮耶罗先生。”慕长治右手抚着前襟,微微屈腰施了个晚辈见长辈庄重的西式见面礼。
德尔皮耶罗似乎对慕长治很满意,他伸手,手掌微微一侧让他们坐下,慕长治回头看女孩,却发现女孩已很乖觉地坐下了,他再看回主位上的确德尔皮耶罗,老人似乎不在意,只是点头吩咐管家上菜。
食物陆陆续上桌,长雨知道这才是真正古老家族的吃法,整个大桌子围了个满。桌间,除了德尔皮耶罗的询问外,就是慕长治的回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一些关于慕长治工作的问题,以及以后珍妮特的生活和打算,问题不会太深入,就是简浅地问了一些。
“珍妮特一直不怎么愿意上学,或许到美国后,希望她可以上学。”餐后,德尔皮耶罗说。珍妮特因为自卑、被歧视还有点自闭,让小女孩一直不受欢迎,所以一直抗拒上学,十四岁的女孩了,没上几天学校。
这位老先生还是关心这唯一的外孙女的。小女孩以前性格不太讨好,因为不爱说话的性格,也许还有点其它的,让人关心也无从关心,老先生意思很明显,他希望女孩跟慕长治去美国后能让她摆脱以前那种生活阴影,毕竟一个父亲的身份比起一个祖父更适合去照顾。
慕长治也觉得她的女儿应该要上学,不是希望她成才,是希望培养她的集体意识,让她与人交流、生活,人是群居动物,只有融入这个社会,让她得到关注,她才会去关注这个社会。
一共待了两个半钟,包托一顿饭在内,真的不算久,父女穿回大衣外套后,由管家送出门,长雨那回头的一瞥,满头花白的老先生依然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身体有点伛偻,她终于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晚餐”,这将会是她作为珍妮特。德尔皮耶罗最后的一次牵连,踏出这所屋子后,此生她不会与德尔皮耶罗再有关系,她是慕长雨,让她伤心的,她连欧阳竹也不是,是呀,欧阳竹已身死,死在18岁的秋天,命定的18岁。
☆、第三章
慕长治除了当初低估女儿的伤势外,让他逗留在意大利的时间无端多出三个多月,几乎他的计划很小会被打乱,在一个星期前他就准备好了回美国,在小女孩心中还计划偷偷回一趟在佛罗伦萨的家的时候,慕长治已把她在沃尔泰拉所有行李打包好,提前一星期运抵美国,让小女孩子想回家看看的借口胎死腹中。
第二日,慕长治带着女孩往佛罗论萨机场赶去,车子驶过曾经熟悉的街道,天上不知何时飘起雪宵。慕长治有点担心这样的天气,怕航班会推迟,好在一直到机场,雪下得并不大,只是洋洋洒洒的。坐在侯机室里,小女孩正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
“美国是个开放的国度,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小女孩第一次离家,大概有点害怕,他想。
“那中国呢?”小女孩感兴趣地仰起头,小心冀冀张开小口,中文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小女孩的嘴巴里嘣出:“中——国?”她不知道有没有说错,所以样子很忐忑。
慕长治确实很惊讶,惊讶又惊喜,他得来的消息,女孩并不会说中文,慕长治的消息确实没错,即使乔安娜会说简单的中文,但珍妮特却从来没说过这个遥远古国的语言,而其实上是乔安娜跟女儿珍妮特并不像一般母女亲厚,珍妮特的性格自闭,连说话也不爱说,乔安娜不可能有机会教导女儿说中文。
乔安娜在生命弥留之际,好不容易才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慕长治,信是从沃尔泰拉这个小镇寄出,到达的地方却是中国的北京,信到了北京后,慕家再把这封信辗转寄到美国。慕长治收到信后很震惊,乔安娜的信廖廖几句,只说死神将来迎接她,迫不得以,才把珍妮特和盘托出,信上还附上一张珍妮特的照片和一撮浅金色的头发。
慕长治一边果决地把头发拿去做DNA比对,一边派人去打听乔安娜消息,DNA比对出来后,他随即登上飞机往沃尔泰位赶,不知是赶巧还是赶得不是时候,到达佛罗伦萨的时候,珍妮特正从画廊的二楼楼梯滚落下来昏迷不醒,乔安娜在他到来的一个星期前已离逝,路伦斯这位老医生说,乔安娜一直在等他的到来,她希望亲手把珍妮特交到他的手上。
慕长治那刻有点后悔当初收到信后没有立刻赶来。乔安娜除了希望亲手把珍妮特交到他手上,还希望亲口告诉女儿,她有父亲,现在她的父亲来接她了,只是最终她等不了,她更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也跟她往生了。
“你会说中文?”慕长治有点激动,他小心翼翼地用中文问。
长雨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摇头,又点头。慕长治不太能理解,但也不再逼迫。“以后长雨会有很多机会说中文,爸爸的亲人都在中国,你祖父母还尚在,下个月,我们会回中国一趟。”
女孩很惊讶,她出生于中国,六岁后随母亲到了罗马,在罗马居住两年,两年后的日子一直待在托斯卡纳上辗转居住,都是随着三位老师而搬家,佛罗伦萨是她居住最长的地方。她们是地道的中国人,但母亲很小跟她说祖国的语言,只是偶尔说起,与她交流最频繁的老师,一位是法国人,一位是英国人,最后一位是对她影响最深的,是一位地道的意大利老人。
这个有点陌生而又熟悉的语言,她会简单听说,也会简单书写,但现在她是慕长雨,可以告诉慕长治这位父亲知道她其实是熟悉的吗?
从佛罗伦萨飞抵纽约已是傍晚时分,来接机的是一位中国女士和一位比较年轻的中国男子,他们随行行李也让两人提着,慕长治手上只提一个装着重要物件的手提包和一个可爱的女用包包,一手牵着女儿,听着年轻男子的交代。
长雨有点累,一副恹恹的样子。小女孩这副身子不怎么样,大概重创过,或许坐在长达九个小时的飞机舱里有点不适,现在她感到有点脚步轻浮,头晕晕的,状态不太好。
慕长治也看出来,把两个手提包勾到臂膀,突然弯腰护着女孩子的腰间,一手穿着过后膝把女儿抱了起来。女孩轻轻地挣扎,慕长治在她耳边说:“车子就在外面,很快就到家。”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暖意,冬日的纽约傍晚的温度有点低,好在没有下雪,但风有点大,刮过匆匆而过的各色脸容让人轻受不了,女孩一阵瑟缩,慕长治把大衣轻裹在女孩身上为她遮挡住,快步往车子走去。
二十五岁的苏杭一年前于哈佛金融管理毕业,他很欣赏慕长治,十八岁在清华大学这所高等学府里听着这位男子激情洋溢的演讲,十九岁第一次坐在北京威耀投资公司大会议室里听着男子的字字珠玑,开阔的分析,独到的投资眼光;二十岁,男子坐在茶室里,周围茶香缭绕,而他,出奇地和谐。
“苏杭,去美国吧!”
他一直在追逐慕长治的脚步,慕长治有优雅、绅士、锐利,也会有杀机浮现的凉薄。但唯独未曾猜想过会有慈父的一面。
慕长治在纽约居住的房子一直是公寓,三个月前,苏杭接到他电话,为他准备一幢房子,不要太大,有个小花园,装饰要温馨,需要一个女孩住的卧室,就十四五岁的女孩,房子要有温馨中的宁静,居家中的温暖。
让苏杭想不到的是,慕长治居然还真有个女儿,一个真正的洋娃娃,戴着毛线帽子的精致女孩躺在慕长治的怀里,面色很苍白,之前他已经获知慕长治逗留在意大利便是因为小女孩重伤住院的消息。
新房子慕长治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知道女儿以前住的房子就是幢两层高的小洋楼,他怕女儿住不惯公寓,十四岁的孩子思想很容易想岔,而且她刚刚到美国,慕长治怕他之前的单身公寓会让女孩排斥,毕竟他以前住的公寓没什么居家的感觉,新房子他特意交代了苏杭着重居家装饰,务求让女儿觉得有家的感觉。
不过因为疲累和身体不适,小女孩没来得及欣赏房子,洗澡后就躺在床上熟睡了。
☆、第四章
清晨用早餐的时候,长雨见到来自慕家的人,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她实在看不出这老人的实际年岁,衣服整齐,不见得簇新,他的精神面貌很好,身材健硕,古铜色的皮肤无不彰显这位老人即使年岁上去了,但站姿一点也不显老。
老人与他们父女一起上桌用餐。慕长治尊称他为“陈叔叔。”牛奶被推到长雨面前,作为父亲的慕长治首先关心了她的身体。
“今日有不舒服吗?若是还有不适,用餐后,爸爸让医生来看看。”慕长治见女孩喝了半杯牛奶后,把一小碗蔬菜肉粥推到她面前。
“睡了一觉,好多,不用看医生。”长雨看着面前的绵绸米粥上飘着青菜和红色的肉片,这玩儿对她而言太久远了,这种地道中国食物让小女孩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瞳。
慕长治看女儿的样子笑得很温和,指着自己面前同样的蔬菜肉粥说:“我也有一份,陈爷爷是来照顾我们的,以后我们的三餐都由他来做,你吃吃看,不难吃的,也许你会爱上。”
长雨不是地道的洋妞,这玩儿她是吃过,不过因为太久远,久远得有点像被扔到博物馆去。她的母亲欧阳月虽善厨艺,但也只是形式,过得去,母亲没所谓家乡情结,起码没有灌输她这种生是国人,既是国人必爱中餐的观念,事实欧阳月从离开中国后再未曾带女儿回去过一次,餐桌上也入乡随俗,主食一直以意大利面食为主。
她一向不会抗拒食物,蔬菜肉粥做得很软糯,虽瓷碗很小,但慕长治见女儿吃光了,觉得由衷地高兴,而桌子对面的陈老伯也觉得这孩子虽是洋妞,但毕竟一半中国血统,并不蕃蛮,除了那头浅金色的头发碍眼,其实这孩子确实长得很好看,慕家的孩子无一人能及这相貌。
“陈爷爷,以后唤他陈爷爷。”慕长治上班前还耐心地教女儿这句话中文的叫法,好在长雨是伪洋妞,否则真正的珍妮特大概会当成耳边风。终于在慕长治教了N遍后,长雨看向陈老伯,一个字一个字又蹦出来。
“陈——爷爷。”好吧!她不是装的,她是太久没使用过中文,有点怯场。
慕长治因为新爸上任,所以决定带上女儿去上班,美国大多数公司制度很宽松,不记得那个国家议会,议员还能带襁褓的女儿上班,很多公司也可以拖儿带狗。
慕长治是记起陈老伯不会说意大利文,怕女儿家里孤寂,一个本就有自闭的姑娘继续待在封闭的空间里,他怕病情会加重,带女儿上班,虽然他要工作,但有声音的空间是不一样的。
于是美国某间投资公司的会议室内,围满年青精英的会议桌上加入了特殊的一员,一位洋娃娃突兀地坐在主位上的大BOSS旁,洋娃娃很精致,也很安静,开会前,长雨问父亲要了一叠白纸,一支铅笔,整个会议迟续了三个多钟,这是历史以来最久的会议。慕长治开会有个特点,从不拖泥带水,问题要即时提出,即时解决,解决不了绝不会说一堆让人反思的话,他只会散会让下属回去好好想,与其浪费,不如找出问题的症结,毕竟整个公司还有大把事情要做。
这次因为他丢下公司太久,各地区的主管经理都来到总部开会,这样长时间讨论下来,连他都有点吃不消,间隙里,他看向旁边的女儿,女孩居然真的安静在涂画,等到散会后,会议桌上只剩下慕长治的秘书方文娟和特助苏杭。
“都画些什么?”慕长治喝了一整杯水后,执起一边女儿已涂好的画,这一看,不得了,这不是涂鸦呀,这根本就是天才,他之前是知道一些关于女儿的事,不爱上学,但却爱画画,他只以为孩子般的涂画,当不得数。
慕长治一张一张看下去,看得激动不已,开头几张只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几个画面,但正是因为线条的简单却更显画技,把整个背影涂抹得很悲凉,这应该是佛罗伦萨机场,整个机场玻璃墙背景后的雪屑,似乎能让人听到雪屑的窃窃声,阴暗的天色,零落数人的侯机室,整个画面的重点都在背景喧染上。后面几张是各陌生人物,有些慕长治根本毫无印象,有一张老人的素描画得非常精细,这个老人他倒是有印象,飞机上坐在他们前面,这老人一身传统的正装领结,面色威严,整个人虽冷静自持,但当日慕长治隐隐还能看得出这位老绅士容有急色,这幅出自十四岁女孩之手的涂画,非常清晰地让人看出急中带忧。
一旁的方文娟与苏杭也凑过来看,一看,都不约而同觉得这个洋娃娃的女孩天赋不是一般的高。
“这些人都是当日在机场里看到的吗?”慕长治看完女儿把最后一张画纸画完问。
女孩相当奇怪地瞥了一眼父亲,然后指着画中的人说起昨天这人坐在哪里,那位站在这里,每个人都记得很清楚。最后指着那位正装老绅士说:“这位老先生肯定家里出事了。”
小女孩子的话没有让慕长治放在心上,他摸摸女儿的头顶,头发已长到耳际,浅金色的发丝柔顺地贴着精致的小脸,让女孩显得柔弱。
“喜欢画画?”会议室里只剩下父女两人后,慕长治收拾着画纸问。
“喜欢。”女孩回答得很平静,没有兴高采烈,也没有撒娇或别样的情绪,慕长治一直在静静摸索女儿性格,但这样安静的性子却又不得不让他惊讶,到底是复杂的身世让她这样的性格自成一格,但绝不会是因为自卑,长雨身上没有自卑这个特质。
“走,爸爸,今日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