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邵迟的手就蓦地收紧了。原本霍音还尚有呼吸的余地,现下,她即使大口喘气也根本无法吸纳任何的空气。她伸出手,用残余的力气拍开邵迟的手,声音断断续续:“邵迟你到底是在干什么,我不是白微娆,我是霍音!”
邵迟大笑,霍音能看到他脖子里的那根青筋几乎就要爆裂:“无论是霍音还是白微娆,都活该去死。”
“你该死的,白微娆。”
这一刻,霍音看得出来,邵迟是真的想要掐死她的。
霍音拼命挣扎,不留意间,身体碰倒了玄关门口处的观赏花瓶,在那一瞬间花瓶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次序分明地砸到了地上,砰地那一声响,足够让办公室外的人引起注意。
掐住她的那双手依旧没有放松,快要窒息的那一刻,霍音的眼前都是猩红的。
然而,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邵迟猝然倒地的声音。
砰——
他闷声倒地的声响,重重地敲击在霍音的心上。
刚才邵迟掐住她的时候,她就分明地看到了他的不自然。脸色发青,唇瓣发紫,每一样都透露着他身体的不适。霍音是想问的,但是刚才却因为被他压制着而无法说话,现在她想问他,他却已经陷入了昏迷。
邵迟忽然松开的手臂,让霍音陡然倒退了好几步。她大喘了几口气,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立马跑到了邵迟的身旁,去触摸他的呼吸。
幸好,仍是温热的。
对于这种与生俱来的关切感,霍音难以理解。这种感情就像是早已深入骨髓的,只要她还有意识,她就无法不关心他。即使他想杀她,但在临死的那一刻,她竟然傻傻地还关切着他的身体。
陈子瑜推门而入的那一秒,霍音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就瞬间响起,夹杂着惊惧与焦迫。
“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的灯鸣声,规律而被赋予节奏。
邵迟被推上救护车的那一刻,霍音望着他惨白的脸,竟莫名蹦出了一个极尽怪异的称呼。
“小迟哥哥。”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医院里人来人往,拥挤地像是川流不息的河水,你来我往,离开了一个就会再来一个。
梁淮则在人群中找到霍音的时候,她还蹲在急救室的门口,双手捂住脑袋,看不见任何的表情。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梁淮则那颗悬着的心才匆匆放下。接到助理电话时,他在开会,动辄上亿的项目由不得任何人有丝毫的松懈。当助理转达给他霍音进了医院的时候,他心急如焚。分秒间就撂下了全公司的人,立刻飞奔医院。梁淮则是个天生的商人,唯利是图。但听到霍音进医院的消息时,即便是有一桩无需成本就能轻松获利的项目摆在他面前,他都无暇顾及。
因为霍音这个名字,他赌不起万一。
他半蹲在她面前,不紧不慢地握住她的手臂,低沉的嗓音温柔极尽:“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到梁淮则独有的声线时,霍音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沉默片刻,才抬起头来看他:“你怎么来了。”
“秘书打电话通知我说你进医院了,我心里着急就赶来了。”
梁淮则语气稀松平常,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温暖。换做平日里,霍音对于他对自己的关心应该是视若珍宝的,然而这一刻,她莫名的想要躲闪。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抵触情绪,抗拒而压抑。
她仰头的那一瞬间,梁淮则无意间看见了她脖子里的红痕。拇指的轮廓极为分明,梁淮则几乎能想象出一双手按在霍音脖颈里的那种感觉。只要稍稍收紧,他的霍音,就会在一瞬间毙命。
“是谁弄的。”
肯定句。
作为一名曾经的医生,霍音丝毫不怀疑梁淮则的专业素养。她知道,只消一眼梁淮则就能辨别出她脖子里勒痕的由来,所以她也不故意遮挡。
“是邵迟掐的,是不是?”声线夹带薄怒。
说罢,梁淮则就立刻站了起来,像是立刻要找到邵迟,算一笔狠账:“他现在人在哪里?”梁淮则的手指一根根收紧,霍音很难想象要是那个拳头抡在了邵迟的脸上,是不是会令他再一次的昏迷不醒。
“他刚刚晕倒在诊所了,是我送他来医院的。现在,他刚刚醒,医生说目前还不能探视。他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医生说还要进行进一步的观察。”
“他会晕倒?!”梁淮则反问,他蓦地攥住霍音的手,语气恳挚:“霍音,千万别相信他的苦肉计,邵迟不是好人。”
梁淮则说邵迟不是好人的时候,霍音的心里有莫名的不爽快。她当即就不耐烦道:“梁淮则,为什么每次提及邵迟,你对他永远都是否定的。你难道从没有想过,邵迟也是个好人吗?”
“如果邵迟真的是个好人,那现在所有人的结局都会不一样。”梁淮则冷笑。
霍音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梁淮则故意转移话题,伸手触上她脖间青紫的痕迹,问道:“怎么样了,现在还疼吗?”
梁淮则温热的手指碰上霍音颈间的皮肤时,霍音就像瞬间受到了二百二十伏的高压,条件反射似的倒退了半步。
“别碰我。”
对梁淮则的触碰莫名的反感,霍音连声音都是冷的。
梁淮则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但迅速的反应能力,还是让他在一秒内速度地恢复了冷静。他淡笑开口:“怎么了,是今天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还是……邵迟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梁淮则的关键是在后一句,前一句只是惯作的伪装而已。
换做平日,霍音绝对是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梁淮则所有事的。但偶尔一想到白振清的死,再看到梁淮则与梁成涛有几分相像的样貌,她几乎恨不得立刻逃离。
她辩解:“没遇到不开心的,只是伤口比较疼。所以……不想被碰到。”
听到霍音说伤口疼,梁淮则的心又立马软了下来:“我早就说过不要让你接近邵迟的,他是个疯子,为了恨我报复我,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霍音打断他:“梁淮则,邵迟到底是为什么会恨你?”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某天她问他这个相同的问题时,他故意绕开了,甚至还绕到了白微娆和邵迟的恩怨上。而至于邵迟恨他的理由,他从未给出过答案。
梁淮则牵住她的手:“别想了,那些都是上了年纪的恩怨了,不值一提。”
“是吗?”霍音笑着看他:“我想,邵迟和白微娆是亲兄妹,邵迟那样恨你,那白微娆是不是也会跟邵迟一样,一样对你抱有同样的仇恨呢?”
“是邵迟跟你说了什么吗?”梁淮则脸色微白。
霍音从容地笑了笑:“他只是跟我说,无论是霍音和白微娆……都该死。”
霍音能够感受到,梁淮则握住她的那双手有轻微的颤抖。然后,在医院拥挤的人潮里,他旁若无人地抱住了她:“霍音,别再提起小娆了好吗?我们都忘了她,永永远远地忘记白微娆这个名字好吗?”
梁淮则声音恳切,换做平日,霍音一定会连连点头,无论他说什么都听之信之。但此刻,她却突然质问道:“梁淮则,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会记得白微娆一辈子,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她。但是……为什么最近这一段时间,你拼了命地要我、要你都一起忘了她呢?”
“梁淮则,你难道不爱白微娆了吗?”她的语气,难得的嘲讽。
对于霍音的质问,梁淮则很是意外,在怔楞片刻后,他立刻反应道:“霍音……”
他刚准备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完美借口,然而,在出声的那一刻,霍音却又再一次打断了她。声音已不复刚才的嘲讽,蜕变为温和。
“梁淮则,你别误会。你能忘记白微娆,我很开心。”
一句话,瞬间将梁淮则所有的惊心准备,又重新堵回了口中。
**
回到家后,霍音给脖子上的伤口擦了点药就睡了。
半梦半醒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燃烧,像是有一场燎原的大火,在她身上蔓延。而后,在漫天的火光里,她看见有一个中年女人,抱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嘶声力竭地哭喊着:“振清,等我。我和女儿一起来陪你。”
霍音想伸出手去把那对母女从大火里拉出来,然而不论她怎么使力,两人也毫不动弹。
后来,画面陡转。
高档实木的楼梯拐角,乳白色的油漆将整个欧式的建筑描摹地淋漓尽致。这个场景霍音尤为熟悉,好像……是在梁家见过,又好像……是梁成涛的书房。
她看见有一个身着粉色格子大衣的女人站在书房门口,隔着一扇红木房门,窃听书房内的一切。几乎是下意识的,霍音见到这一幕场景就开始害怕,她发了疯地朝她喊着:“别听!别听!”后来,霍音喊地喉咙都哑了,然而,她却像是恍若未知一样伫立在门外。
透过门缝,她随着她的目光一起往里面看,结果……看见的竟然是梁成涛和——梁淮则。
惊讶,满心满腹的惊讶。
霍音这才想起,此时此刻的场景,与那天她抱着梁慕尧站在书房门口时的,如出一致。
梁淮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蓦地转过身来。霍音以为他是看见了她,才迫不及待地绽放了一个笑容。然而,梁淮则却像完全没有看见她一样,径直走向了她身后那个身着粉色大衣的女人。
他笑容僵硬:“你怎么来了……”
“梁淮则,你为什么要骗我。”她揪住他的衣领,用霍音从不敢使用的质问口气,再次重复:“梁淮则,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对不起……”梁淮则任凭她捶打着,却只是垂下脸无动于衷。
“梁淮则,我恨你。”
干净简洁的咬字,充斥着她最为痛苦的恨意。
她疯狂地跑下楼梯,无视梁淮则的追赶。霍音也拼命地跟着她,不为任何,她只是想看清她的脸,是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是不是……她想象的那个人。
下楼的时候,霍音不小心被绊倒,她吓得“啊”地一声惊叫了起来。
之后,一跤摔回了现实。
“霍音,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梁淮则捋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梁淮则还是梦境里的模样,眼窝深邃,轮廓分明。霍音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在他怀里贪婪地吮吸着他独有的气息。
“梁淮则,你一定不要骗我,一定不要骗我好吗?”
梁淮则脸色有一瞬间的迟钝:“傻瓜,我怎么会骗你呢。你这么傻,骗了也卖不了钱,你说是不是。”
霍音嗓音氤氲,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梁淮则,我突然好害怕未来。”
“为什么?”
“好怕有一天,突然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他揉了揉她细碎的额发:“只是做个噩梦而已,哪来那么多的害怕呢。你只要记得,万事有我就好了。无论是以前还是将来。”
梁淮则抬头看了看卧室里的吊钟,将霍音重新安置在被窝里,而后吻了吻她的眉心:“你再睡一会,我先去公司了。”
“嗯,好。”
临走时,霍音还能回忆起梁淮则附在她额头上的那个吻。带着点回忆的味道,又带着点故意回避的克制,乡试一场漫长的煎熬。
**
梁淮则走后,霍音又眯了一会,等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左右了。霍音一看来不及上班了,就索性等到下午才去了。
此时,由卧室外突然产生了叩叩的敲门声。
霍音披了件外套就去开门了,她还以为是管家让钟点工来打扫卫生,结果一打开门,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她的面前。说陌生,其实也并不陌生,霍音还有些细碎的记忆,她记得……这个人好像是梁淮则的秘书。
见到霍音,秘书显然也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后脑勺说:“太太早上好,先生说他落了一份合同书在家里,让我来拿。”
因为刚睡醒,卧室里还乱糟糟的,霍音也不好意思让秘书进去,于是说:“我帮你去拿吧,他有说放在哪里了吗?”
“先生说,他把合同书放在了左侧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绿色封皮的那份。”
“嗯,那好。你在外面等一会,我去把合同书找出来给你。”
秘书很识相地在外面等着,而霍音则是走了进去,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合同书。床头柜一左一右,梁淮则经常睡左边,所以他也习惯了把侧的床头柜当成了他的文件柜。
霍音按照秘书的指示,找到了左侧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打开。抽屉里有些杂乱,霍音找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份绿色封皮的合同书。
她从成堆的文件里抽出那一份,而后阖上抽屉。当她刚准备转身出去将合同书交给秘书,却蓦地发现,那份合同书里竟然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是仰角拍摄,类似于从监控探头摄录下的画面。
画面的场景是在机场,记录的时间是在五年前,像素模糊的照片里,隐约能辨别出两个人的轮廓,一男一女。男人正对着摄像头,只消一眼,霍音就能察觉出,这个站在摄像头下的男人,正是邵迟。而那个女人,则是背对着镜头,霍音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觉得她的背影莫名得熟悉,熟悉到……像是从自己身上分割下来的一部分。
霍音愣愣地往回走,重新打开抽屉。结果,如她预想的一样,那本合同书下面,不仅仅只是那一张照片,还有成沓成沓的文件。
她蹲下身,难以置信地一张张翻开。这是一份类似于研究报告,又或是学术论文的东西,而上面所有刊登的信息,全部都是邵迟的科研成果。其中所含比重最大的,则是邵迟最引以为傲的——催眠植入记忆法。
回音在脑子里轰隆隆地作响,类似于天崩地裂的震荡,像是要把霍音的脑袋生生炸开。
握着文件的那只手开始颤抖,霍音数次想要抑制这种颤抖,却依旧毫无效果。零乱的思路在她脑海里活蹦乱跳,像是要从她的脑袋里跳脱而出,霍音突然开始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
她恐惧未知,更恐惧欺骗。
从门外传来秘书焦急的声音:“太太,先生说了,不要让你碰文件,我亲自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