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恐惧未知,更恐惧欺骗。
从门外传来秘书焦急的声音:“太太,先生说了,不要让你碰文件,我亲自来找就好了。”秘书冲进房间,手机还贴在耳廓旁。
霍音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她把那份绿色的合同书递给秘书,用她从未使用过的冷厉声线,说:“不好意思,我从没有让外人进自己卧室的爱好。合同书在这里,请你出去。”
霍音故意放大音量,那样的声响,足够让秘书听见,也足够让听筒里的梁淮则听见。
秘书尴尬转身,正打算走出去,却被霍音蓦地叫住。
她问:“梁淮则还在听吗?把电话给我。”
秘书小心翼翼地询问:“先生……”
手机里传出梁淮则的声音:“给她。”
秘书把手机递给霍音,然后照着霍音的指示退出门外。
“梁淮则,你为什么要去调查邵迟?”霍音攥着手机的那双手,指节根根泛白。
无线电波将梁淮则从容不迫的声线,完美地复制到霍音的耳廓里:“只是好奇罢了。”
“是吗?”霍音笑。
“纯属好奇。”他又添了四个字,淡定优雅。
“原来是这样。”霍音又笑。
霍音固然不会相信梁淮则所说的只是因为好奇的说法。因为她知道,梁淮则是一名商人。商人的属性就意味着,他绝不会做无用功。
☆、第30章
第三十章
霍音没去上班,而是抽空回了一趟霍家。她敲响防盗门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和和睦睦地吃着午饭。
是霍诚开的门,见到站在门外的霍音,霍诚愣了一下,才大大方方地说了一句:“小音,怎么不说一声就回家了,这下子爸妈都来不及准备。”
霍音笑了笑:“爸,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一家人见面哪需要准备。”
“也是也是。”霍诚连连点头:“外头大热的天,赶紧进来,屋里开了空调,进来凉凉。”
霍音跨进家门,霍诚好心地给她递了一双鞋给她,应该是霍辞的尺码,大得有点撑不住脚。霍音有时候真的觉得,她真像是这个家的局外人,甚至在这个不大的房子里,连一双她专属的拖鞋都没有。
“小音,吃过饭了没有?”
霍音如实回答:“没有。”
霍诚拉着她往里面走,把她领到饭桌上,安排坐下:“过几天小辞要高考了,我还本来还想特地打电话让你回来的,今天你正好回来,我们家一家提早团聚也好。你妈难得做了好多菜打算给小辞考前补充营养的,今天你难得回来,可是有口福了。”
“是啊,很久没吃过妈做的菜了。”霍音由衷地笑。
陈丽芹没发话,只是冷着脸继续吃自己的。霍诚对她使了个颜色:“丽芹你怎么还坐着,小音难得回来一次,快去给她盛饭。”
“知道了。”陈丽芹闷闷地回了一声。
由始至终,坐在餐桌尾端的霍辞都没有坑一声,只是像个透明人一样,埋头扒着饭。
淡蓝色的格子桌布已经开始发黄,都快看不出颜色了。霍音还记得,这桌布是三年前她和霍诚一起去家具市场买的,那时候她还在读大学,家里要供她开支,又要翻修房子,恨不得把一碗粥都分两顿吃。陈丽芹从娘家拿了点钱打算给家里重新置备个餐桌,可偏生那时候霍音恰好学校里要交一笔宿舍费,霍诚没办法,只能用陈丽芹借来的钱给霍音交了学费。霍诚怕被陈丽芹发现,就带着霍音跑遍了家具市场挑了块好看的桌布摊在陈旧的餐桌上,再在表面安上一块玻璃,倒真是弄得跟全新的一样。
然而,事情最终还是被陈丽芹发现了。她和霍诚大吵了一架,还扬言要他带着霍音滚出去。不过吵完之后,陈丽芹还是恢复了往常,即便看霍音不顺眼,却也没再说什么。而那只老旧的桌子,以及那块桌布,则像是时间的证据,永远存在在这个家里。
想起这些,霍音还是会鼻子泛酸。
没过多久,陈丽芹就从厨房里出来,递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给霍音,霍音赶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接过去:“谢谢妈。”
陈丽芹在霍诚的眼神威胁下,硬生生地憋出了一抹笑:“应该的。”
餐桌上,霍诚找尽了话题跟霍音聊,生怕她觉得生疏。霍音倒也自然,偶尔应承霍诚的话题,偶尔还夹点蔬菜。这样的气氛倒也不错,虽然没有欢声笑语,但也不显尴尬。
霍音从盘子里夹了一块黄鳝,递到霍音面前:“来,吃一块黄鳝,你妈特地起一大早去菜市场买的,可新鲜了。”
霍音刚想说不用了,但那块黄鳝却已经从霍音的碗里不翼而飞了。她看见陈丽芹促狭的侧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伴随而来的还有她尖锐的嗓音:“这节气,黄鳝可是时鲜价老价钱,本来就没几块了,还不留着给小辞吃。小辞是要考大学的,哪像某个外人,难得还要回家抢弟弟的东西。”
她说了一长串话,霍音却唯独只注意到了‘外人’二字。
霍诚大概也察觉到了异常,拍案而起:“陈丽芹你又在干什么好事,小音难得回来一次,你还要搞得全家不安生是不是。”
陈丽芹仍是有些怕霍诚这个一家之主的,接下来她也不再说话了,只是闷声不吭地吃饭。
陈丽芹安分后,霍诚立马朝霍音解释道:“小音,你别误会,你妈的意思不是说你是外人。她还是老思想在作祟,总觉得女儿以后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霍音原本只是觉得这两字异常,现在霍诚的解释,倒是画蛇添足了。
瓷碗被摔在饭桌上,响声清脆。一直埋头扒饭的霍辞,猛地站了起来:“爸妈,我吃好饭了,我先去复习了。”霍辞甩脸走人,房门摔得震天响。
陈丽芹赶忙神色慌张地跟了过去:“我去瞧瞧。”
霍诚怕霍音尴尬,解释道:“小音,小辞没什么坏心眼,估计是我刚刚对他妈语气重了点,他生气了。你也知道,平时他妈宠他宠到天上去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霍音夹了一口米饭,送进嘴里:“没事,男孩子十七八岁的时候最容易产生各种叛逆心理的。”
她朝霍诚笑笑:“爸,你都忘了,我可是学心理的。”
“也是也是。”霍诚满意地笑着,目光却还忍不住往霍辞的房间门口瞥。
**
饭后,霍诚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霍音当然是义不容辞地陪同。
陈丽芹还在霍辞的房间里开导着,大概是少了陈丽芹的冷言冷语,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中午档的连续剧,大多是惯例的苦情剧。又是一场母女相认的好戏码,声嘶力竭的哭声震地耳膜都在发疼。霍诚显然也看不下去,随手换了个新闻频道,继续播放着。
一则很普通的社会新闻,倒是和霍音的家庭环境有点相似。不止连霍诚,霍音也忍不住盯住了屏幕。
新闻主人公是个母亲,早年为了还巨额的超生债务,和丈夫一起从农村到城市里打工。不过很不幸的是,在还没还完超生债务时,丈夫却突发疾病离世了。现在,眼看七岁大的孩子要上学,却没有户口,犯了难才求助新闻媒体。
霍诚感叹:“这经历,倒也是跟我们家有几分相似。当初我跟你妈,也是单枪匹马地从农村里出来,带着你们两个孩子到处打工。当初的日子过得多艰辛,也真是只有自己知道。那时候,我也曾经抱怨过自己,为什么众女轻男要把霍辞生下来,成了一家人的累赘。不过后来,倒也是庆幸到底自己还有小辞,要是小音还在身边,那就最好不过了……”
霍音浑身一震:“爸,你说什么呢,我现在不就在你身边吗?”
霍辞猛地意识过来,自己刚刚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恼恨地拍着额头,开始自圆其说:“是啊是啊,是我老糊涂了。你毕业的这几年,能看见你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刚才一不注意,还以为你不在我身边呢。”
“那我以后多回家陪陪爸就是了。”
“小音,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霍诚心满意足地揽着霍音的肩,就像三年前,他接她暑期回家,在拥挤的火车上揽着霍音,说我们小音要快点毕业,找个好男人嫁了时的一模一样。
霍音顺势往他的肩头贴了贴,低声说:“爸,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爸,我记得我大二那年,我们家的情况似乎很差吧。”
霍诚不以为意:“是啊,那段时间家里遭遇到了些事,霍辞也因为那件事生了一场大病,家里也差点倒了。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我们一家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
霍音皱眉:“那……是什么事呢?”
霍诚撇开话题:“没什么,就是爸妈工作上的一些事。现在也都熬过来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吗?”霍音从霍诚的怀里挣出来,挺直脊背问他:“爸,其实我想问你,当时我们家那么困难,您到底是如何凑出我的那一笔高额的大学转学费用的?”
“那是因为……”
“况且,在交了那一笔高额的转学费用之后。您还带着我们一家,从原来的旭桥巷搬到了这里,而这套房子,似乎是一次性支付买下的吧。”
霍诚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见霍诚难堪的样子,霍音终究没忍心再问下去。她把语气放缓,往霍诚身边靠了靠:“爸,我不是质问你,你也不用费心思跟我解释。”
“我只是好奇,纯属好奇。”
梁淮则用过的四个字,霍音又完整地复制给了霍诚。
这好奇二字,好听至极,就像是全世界无法解释的恩怨情仇都能包含在这两个字里。爱你是好奇,骗你也是好奇。
后来,霍音没再问什么偏激的话题,霍诚也放宽了心没再去想。等陈丽芹从霍辞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霍音很诚恳地跟他们一一道别。
临走的时候,霍诚送她。
在临别的短途汽车站,霍音忽然抱住了他。
她说:“谢谢爸,谢谢你跟妈这么多年的照顾,还有……谢谢小辞。”
汽车开动,霍诚的人影随着车速上升,一点点往后挪,直到再也无法辨析出他的轮廓。
霍音眨了眨眼,不知不觉中,眼泪淌了一脸。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傍晚,短途汽车抵达末站的时候,霍音意外地在车站看见了梁淮则的身影。
人流潮涌中,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就好像天生就知道她会朝他奔过来一样。
霍音也不知道,是在哪本书里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为什么会爱上遥远的他,因为他会发光啊。她想,此时此地的梁淮则,大概就是她的光。她吹灭整个全世界的星光,只是为了让他一个人发光。
她走到他的面前,笑笑:“你怎么来了?”
梁淮则将她牵出人群:“没什么,白天你的口气让我觉得有点担心,怕你出什么事了,就赶回家了。结果听说你回霍家了,我没好意思亲自上门,只能在车站等你了。”
他的口气顺利成章,像是丈夫在等许久未归的妻子。
霍音扬唇淡笑:“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因为觉得你瞒着我做了我不知道的事,觉得不开心罢了。”
梁淮则搂紧她:“我只是害怕邵迟会威胁到你,所以才着手调查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总是没错的,多了解他一点总比一无所知来得好。况且,上次他刺伤你的事,我还心有余悸。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我调查他,那以后有关邵迟的事情,我再也不去关注了。这样好吗?”
“也好。”
从中午到傍晚,整整六个小时的时间,也足够梁淮则惊心编织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
短途汽车末站也是公交车换乘站,人流对流而来,拥挤地不像话。梁淮则没办法,只能搂着霍音挤出人群。
霍音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却又莫名安心。能听见他时时刻刻的心跳,闻见他身上清淡的气息,让霍音觉得,好像整个身子都被塞满了棉花,绵软得不像话。
那一瞬间,霍音突然再也不想去探究那些有关于以前的事。她只想溺毙在梁淮则的怀抱里,做他一辈子的霍音。然而内心的那一股声音,却在不停地质问着她:霍音,你难道真的想当那个叛徒吗。
终于走出人群的时候,梁淮则替她捋了捋零乱的额发,淡笑着问她:“在想什么呢,刚才可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梁淮则的手掌比霍音大了一倍,握起来的时候,还能摸到掌心的薄茧,大概是那些年手握手术刀遗留下来的。她朝他笑笑:“只是在你的怀里,突然开始想你了。”
“我听不太懂。”
“那就别懂了。”霍音故弄玄虚。
车站的停车场建在地下,霍音和梁淮则走到车旁的时候,忽然从他们身边走过了一对老夫妻。头发都花白了,却还是浪漫地十指紧扣着,走在他们两人的前面。老先生替老太太打开车门,用手抵住车门沿,绅士得不像话,待到老太太安然坐进去了,老先生才走到副驾驶座去。
看到两人如此恩爱,霍音忽然紧了紧那只扣住梁淮则的手:“梁淮则,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变成老头子了,我变成老太太了,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
霍音以为他会坦诚直白地说“会”,却没想到他倒是意外地反问她:“听这口气,你现在似乎很满意我对你的态度。”
“还好,不算讨厌。”霍音回击。
梁淮则蓦地俯下身来,霍音以为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吻她,吓得立刻倒退了好几步。梁淮则本来却是是意图吻她的,却在意外瞥见她发红的眼眶时,少了点捉弄她的兴致。
他连声音都冷了半分:“怎么哭了,是霍家的人对你不好了?”
霍音这才想起,刚才在短途汽车上,自己流了几滴眼泪。因此,现下眼眶应该还是肿着的:“没有,我只是……”
霍音还未说完,又被梁淮则冷声打断:“霍家的人对你不好,下次就别回去了。待在那里受苦,不值得,毕竟……”
梁淮则的那个毕竟,没有继续下去。
“其实,我爸妈对我真的挺好。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