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淮则没起什么疑心,反倒是心疼地紧。他想,她应该是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睡得太少,以致于现在沾了床就能一睡不起了。不过转念一想,梁淮则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也总比担心她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来得好。
傍晚的时候,梁淮则特地绕到附近的唐人街,买了白微娆以前最喜欢喝的猪皮骨头汤。
他替她垫了个枕头塞在她的腰后,轻声在她耳边提醒该吃晚饭了。白微娆睁开了厚重的眼皮,对着梁淮则“哦”了一声,结果等梁淮则盛好汤给她递过去的时候,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换做以前,要是白微娆还在睡,梁淮则一定是雷打都不会去吵醒她的。可偏偏白天的时候,白微娆说自己的胃不太舒服,吐了好一阵子。梁淮则怕她胃里空了饿坏了,于是不得不再次叫醒她。
白微娆的脸别在一侧,整个脑袋都靠在了床板上。呼吸吐纳间,淡粉色的唇瓣都在轻微的起伏。梁淮则离她很近,她的模样看的他心悸,他记忆中的小娆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现在再看她,梁淮则忽然觉得她是一夜之间长大了。既是欣慰,又害怕自己年纪大了配不上他了。
面对外人,梁淮则向来是高高在上的。而那些卑微的情绪,也只在白微娆面前才会奏效。
他附上她温热的唇,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小娆,该起床吃晚饭了。”
“不想吃。”白微娆终于别过头,眼睛迷迷糊糊地隙开一条缝。
梁淮则揉揉她的脑袋:“白天里吐了好几次,胃都空了,起来吃一点再睡,好吗?”
大概是睡意朦胧,连带情绪都变得慵懒起来。白微娆恹恹地伸了伸手,圈住了梁淮则的脖子,整个人像只考拉一样,软软地挂在他的身上。她一头栽在他的怀里,连带声音都是闷闷的。
“梁淮则,别闹我了,再睡一会,再睡一会行不行?”
白微娆的声音柔软无骨,听得梁淮则心里一阵酥麻:“好,你说什么都好。”他生怕惊动了她,只得顺着她的力气在床沿口坐下,他手里还端着那碗汤,滚烫的温度刺激着他的指腹,他却像是惶然未觉似的,一动不动。
白微娆在他怀里睡了好一会,等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涌入她的鼻息的时候,她才猛地意识到抱着她的人是梁淮则。几乎是一瞬间的清醒,她下意识地就推开他的怀抱。
梁淮则手里端着汤,她这一推,汤碗不稳,全都撒在了他的腿上。黑色的西装裤上染了些汤渍,暗湿地找不到痕迹。白微娆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才小心翼翼地说:“不好意思,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朝她温柔的笑,几乎在白微娆所有的记忆里,梁淮则都是这么温吞不堪地笑着的,“汤凉了,我给你再盛一碗,喝完再继续睡。”
“嗯。”白微娆接过他给她递来的汤,温度恰好,她很是满意地喝了一口。
她舔了舔唇:“这味道很熟悉,是唐人街那家周记骨头汤里买的吧。”
“是啊,我记得你以前特别喜欢那家的骨头汤的味道,每次我回家总要我带一份给你。我还记得,你当时似乎还打算在家里尝试着复制骨头汤的味道,结果一不小心差点把厨房给烧了。”
想起那些,白微娆还是忍不住咯咯地笑:“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那时候你好像刚开始当医生,每天下班回家都好晚。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就一个劲地折腾这些吃的喝的,可惜每次的战果都让人失望透顶。”
“也不全是吧,我记得你当时西红柿炒鸡蛋就做的挺好的。”梁淮则望着她认真喝汤的模样,有些氤氲的情绪在心底泛滥成灾。
白微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每次都把糖当成盐,也亏得你吃了那么多次都没发现。那都是些入门的菜色,我居然还做成了那样,我也真是没有厨艺天赋了。梁淮则,我觉得你现在说好吃,一定是在讽刺我。”
“是真的好吃。”梁淮则的声线由晴转阴,“小娆,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吃一辈子加糖的西红柿炒蛋。”
白微娆握住汤碗的那只手猛地一顿,汤水顺着碗沿淌了下来,洒了好几滴在被子上。斑驳暗沉的色彩,像是星点散漫的泪花。
“小娆,烫着了没有,没被烫伤吧?”梁淮则顺手接过她的碗,赶忙救场。
人类慌张的时候,总是擅用重叠的句式来掩饰。这种天然的条件反射,梁淮则也不能例外。
白微娆笑笑:“没事,只是滴了两滴在床单上,我没被烫着。”
“那就好。”
梁淮则见她爱喝,又补了一碗骨头汤给她。接过去的时候,白微娆忽然岔开了话题,开门见山地问她:“梁淮则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没一个人敢真正面对。
“哦……我是过来参加学术研讨的。前几天恰好在会上遇到了这里的院长,没想到是以前大学里的恩师,他麻烦我在这里当几天客座医师,不好意思推脱,于是就留了下来。”末了,他还假惺惺地补上了一句:“没想到正好在这里碰上了你。”
梁淮则来这里当客座医师不假,只是编的理由有些牵强。原本他是为了白微娆才到加拿大的,而后顺便遇上了恩师答应了做一段时间的客座医师。理由不错,只是主次颠倒了。白微娆是主,为恩师是次。
“原来是这样啊。”白微娆又笑,“那可真是巧了。”
梁淮则也回她一抹笑:“确实很巧。”
白微娆偷偷望了他一眼,他眉目英挺,似乎还是当年那个爱极了的梁淮则,即使千帆过尽,却纹丝未变。她感叹道:“其实梁淮则我觉得你做医生也挺好的,毕竟医生比商人来的正统高尚多了。这样,以后慕尧也可以骄傲地说,我的爸爸是医生,而不是满身铜臭的商人。”
梁淮则蓦地打断她:“那以后如果慕尧问起妈妈呢?”
白微娆一时无话。
两人均是沉默的那一刻,走廊里忽然传出一阵毫无节律的脚步声。大概是那人跑得太急,鞋子踩在地砖上,砰砰地震天响,只差把埋在地下的水泥钢筋砸出个窟窿了。
护士嫌吵,已经在走廊里开骂了。白微娆听不太懂英语,只知道护士的语气似乎很愤怒。过了一会,她听见熟悉的男音夹杂着生涩的英文发音响起,她觉得有些熟悉,才猛然响起那是祁超的声音。
白微娆愣了愣,才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下床,却被梁淮则阻止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她还没来得及下床,祁超已经先一步跨进了病房里。见到白微娆,他忍不住大舒了一口气,弯倒了腰,手掌撑在膝盖上:“小白,我可算找着你了。”
前几天祁超说叫她白小姐太生疏,就开始叫她小白。原本白微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望着梁淮则阴沉的发黑的脸,她才觉得好像哪里错了。
见到病房里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祁超想都没想就直接热情地躬身上前:“您好,您是小白的主治医师是吧,我叫祁超。看您的模样,应该也是中国人吧。”
梁淮则没回应。
祁超倒是热情,没大没小地拍了拍梁淮则的肩:“医生,这次可是多亏你救了我们家小白。要不改天我给你们医院送个锦旗来?不对,国外不流行送锦旗的。要不买个报纸版面,略表答谢一下也可以。”
我们家这三个字,要多刺耳有多刺耳。祁超是无心,但听在梁淮则耳朵里,跟被针扎了一样。
“我不是小娆的主治医师。”梁淮则不露痕迹地吐了一句。
“啊?”这回反倒是祁超惊讶了,他怔楞片刻才继续发问:“那……您是。”
梁淮则瞥了一眼白微娆,径直走开了。
梁淮则走后,祁超倒也是自如了起来,拉着白微娆问长问短,硬是在确定了她一切安好之后,才终于拍了拍胸脯说放心。白微娆倒不像是祁超那么自然,反而眼神一直忍不住在往病房门口那边瞟。
“小白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
祁超随手拿了个床头柜上的苹果,往嘴里啃:“对了,刚刚在你病房里的是谁啊?是认识的医生朋友吗?”
“差不多是吧。”
祁超心不在焉:“你们怎么认识的,他看起来年纪挺大的样子,应该都三十好几了吧,都快可以做你的叔叔了。”
“祁超,你别忘了,你今年也快三十了。”白微娆戏谑道。
“是吗?我今年明明才二十九。”
白微娆和祁超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因此,说起话来也是有声有色的。时不时地说起一些好笑的事,还会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虽然祁超对白微娆的那些小九九还在,但在白微娆的拒绝下,他还是很乖巧地放到了一边。
白微娆的笑声从病房里透了出来,不疏不落地传进了站在门口的梁淮则耳朵里。梁淮则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附在身后的那只手,越攥越紧。
白微娆开心的笑声,梁淮则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或许是五年之久,又或许是更遥远的以前。今天听到她这样开心的笑,梁淮则只是觉得刺耳,刺耳到想把她按在怀里,任她哭也比听她这样笑来得好听。
他向来自私,更何况在白微娆这件私有物品上。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梁淮则是在祁超走后才重新走进病房的,那时候白微娆已经侧着头睡着了。她睡相不太安稳,一只脚已经露出了被子外。梁淮则温柔一笑,又重新替她把被子掖了回去。
“你来了啊?”白微娆得了动静,昏昏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嗯。”
房间里安静地出奇,完全比不上祁超在时的欢声笑语。只是偶尔想起自己和祁超笑得那么开心,白微娆就觉得自己像是背叛了梁淮则一样。这种原始的负罪感忽然让白微娆觉得无所遁形。
梁淮则在门外站了很久,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没有了刚才的暴戾。他替她捋开碍眼的碎发:“怎么今天这么贪睡,要不要我去问问张医生,是不是药量下多了产生的副作用。”
白微娆一听他要去找张医生,睡意没了大半:“不是药量的问题,只是病房朝阳,躺在床上的时候太阳照得我眼睛疼。结果一不小心闭上眼,就真的睡着了。”
白微娆语无伦次的编出了胡乱的借口,没想到梁淮则还信以为真了。
“你觉得身体没问题就好,要是实在不习惯的话告诉我,我安排人给你换个房间。”
白微娆拒绝:“不用了,多晒晒太阳有利于光合作用。”
“你又不是植物,需要什么光合作用。”梁淮则僵硬的脸上染了丝丝笑意。
见到他笑了,白微娆才觉得气氛不再那么僵了。都说女人是最具猫性的生物,而这种猫性在被吵醒后更甚。而现下,白微娆应该就是那只被吵醒的猫。
白微娆侧躺在床上,将手掌附在脸颊上,撑着下巴,眼神迷蒙地望着他:“梁淮则,我好像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你穿白大褂的样子了。我数数,到底是三年还是五年……”
她一脸娇憨,梁淮则的黑眸里有掩饰不住地宠溺:“眼皮都快重地耷拉下来了,想睡就睡吧,别数了,无论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我总会一直在你的身边的。只要你想要看,我穿一辈子给你看都行。”
“那说定了。”
他坐在床沿口,白微娆挪了挪身,往他怀里蹭了蹭,就像是一只得了荤腥的小猫。梁淮则本来是想问她关于祁超的事的,只是看她现在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他又舍不得吵醒她了。
白微娆睡得很是安稳,梁淮则看得心满意足。他喜欢他的小娆窝在他怀里的模样,那种感觉,就好像白微娆的全世界里都是他一样。梁淮则极其满意这种感觉,至少会让他觉得,白微娆是握在他掌心的,永远不会挣开的。
梁淮则就这样,一直守她到了半夜。
午夜时分,白微娆忽然有些不安,连身上的被子都一并蹬掉了。梁淮则没办法,只得轻声轻气地上前替她重新盖好。凑近她的时候,梁淮则听到她无意识地梦呓,带着委屈的哭腔,震颤着梁淮则的耳膜。
“梁淮则,为什么要骗我。”
“梁淮则,我真的好难过,你为什么要骗我。”
梁淮则知道,她应当又是梦见了他欺瞒她的那些往事。思及至此,梁淮则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揪紧了,连呼吸都开始不自如。他也不懂怎么安抚她,只知道埋下头浅浅地亲吻她:“小娆,对不起。”
大概是得了梁淮则的亲吻,白微娆也终于开始平静下来,但她口中还在细碎地喊着什么,梁淮则听不真切。他伏在她耳边很久,才听出了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她在说。
“慕尧,妈妈想你了。”
她连续不断地重复了好几遍,最后眼泪顺着脸颊都淌了下来,仅在枕套上,连泪渍都看不太清。他不忍心再继续看她这样可怜卑微的哭喊,终于喊醒了她。
“小娆,醒醒,你做恶梦了。”
白微娆眼皮困顿,好不容易才隙开了一条缝:“怎么了?我说梦话了吗?”
梁淮则侧坐在床沿口,捧着她的脸,半俯下身子看她:“你梦里一直在喊慕尧,是向他了吗?”
“有点。”白微娆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是在说梦话还是真话。
“那我过两天把他接过来?”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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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淮则果然神速,白微娆前天晚上在喊梁慕尧,隔天他就安排人把梁慕尧送到了加拿大。
梁慕尧的自闭症已经痊愈地差不多了,对于外界的新奇感也刚刚才开始。医院里虽然围了好多人,但他一点也不怕生。梁淮则把他牵到白微娆的病房门口,又耐心地嘱咐了他好多话,才继续去忙自己的事。
白微娆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梁慕尧撑着下巴在看她。他的眼神不复从前的死灰,倒是灵动得像是一汪泉水。他看见白微娆醒了,忙不迭地就凑了上去,踮起小短腿,往白微娆的脸上蹭蹭。
他呢喃地喊了她一声:“妈妈……”
白微娆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支起身,抄住梁慕尧的胳肢窝,把他往床上带,眼神里有难以掩饰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