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秉谦死死盯著梦凡,再掉回眼光来,死死盯著夏磊。他逐渐明白过来,声音沉重而怆恻:
“小磊,这就是你所做的,轰轰烈烈的大事吗?”
夏磊的身子晃了一下,似乎挨了狠狠的一棍,脸色都惨白了。但他挺直了背脊,义无反顾的说:
“我知道我让您伤透了心,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天白,对不起康家的每一个人!但是,我已经很努力的尝试过了,我们千方百计的想要避开这个悲剧,我们避免见面,不敢谈话,约定分手……但是,每挣扎一次,感情就更强烈一次!我们实在是无可奈何!干爹,干娘,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我爱梦凡,早就超越了兄妹之情,我爱得辛苦而又痛苦!这么久的日子以来,我一直徘徊在爱情与道义之间,优柔寡断,害得梦凡也跟著受苦,现在,我无法再逃避了!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虽然我违背了道义,毕竟对我自己是诚实的,我就是和梦凡相爱了!请你们不要完全否定我们,排斥我们……请你们试著了解,试著接纳吧!”
康秉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目瞪口呆的听著夏磊这篇话。他终于听懂了,终于弄明白这是事实了。他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气,忽然间大喝出声:
“男子汉大丈夫!夏磊,是你在用这几个字吗?你怎敢如此亵渎这个名词!男子汉大丈夫不做亏心之事!男子汉大丈夫不夺人所爱!男子汉大丈夫要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人!像你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纠缠梦凡,是非不分……你,居然还敢自称‘男子汉大丈夫’!你配吗?配吗?你这样伤我的心,折辱我们康家的名誉,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爹在天之灵吗?……”夏磊被康秉谦的义正辞严给打倒了,面容惨白,哑口无言。“爹!”梦凡凄厉的大喊了一声,膝行到康秉谦的面前,拉住康秉谦的衣摆,不顾一切的喊:“你不要逼夏磊!这不是他的错!是我,是我!都是我的缘故!他根本不敢爱我,是我不放过他的!他一直躲避我,一直拒绝我,是我一再又一再去缠住他的!好几次,他退开了,好几次,他提议分手,他甚至留书要离开康家回东北了,是我哭著喊著把他苦苦留下来的!是我,是我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去缠著他的!爹!自从十二年前,你把他从东北带来,那第一个晚上,我听了他的故事,抱著我心爱的小熊去给他做伴,从那时起,就已经命中注定了!我心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就只有他一个!十二年了,我就这样追在他后面,纠缠了他十二年……”
康秉谦瞪著梦凡,气得快晕倒了!这算什么话!从未想到,一个女孩子竟说出这种话!他忍无可忍,举起手来,他用力一巴掌挥了过去。梦凡跌倒于地,他仍然心有未甘,冲过来,提起脚就踹。怒声大吼:
“你这个寡廉鲜耻的东西!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真让康家蒙羞!”夏磊飞快的拦过去,代替梦凡挨了康秉谦一脚。跪下来,他和梦凡双双伏于地:“干爹啊!请您发发慈悲,有一点悲悯之情吧!您瞧,我们已经这样一往情深了,割也割不开,分也分不开,您就网开一面……允许我们相爱吧!”
“不!不!绝不!”康秉谦痛极,抖著声音喊:“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永远也不会接纳你们!你们这样气我,在我的眼睛底下欺骗我!夏磊!你让我怎样向楚家交代?你难道不知道,守信义,重然诺……我是这样活过来的人,一生也不敢毁誓灭信!你……你……你这样置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你……你……”他太气了,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跌跌撞撞的,他冲到窗边,对著窗外的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句:“牧云兄哪!”夏磊震动已极,伤痛已极,伏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梦凡满脸都是泪。全屋子的人,有的拭泪,有的害怕,有的愤怒,有的畏缩。梦华是一脸的愤愤不平,而心眉,触景伤情,哭得已肝肠寸断。“来人啦!”康秉谦终于回复神志,对外喊著:“康福!康忠!胡嬷嬷!给我把梦凡拖回房去,关起来,锁起来,从今以后,不许让他们见面!来人哪!”
在门外侍立的康福、康忠、胡嬷嬷,大家七手八脚全来拉梦凡,梦凡惨烈的哭喊著:
“爹……求求你……爹……我爱他呀!我这样这样的爱他呀……爹,不要关我!不要关我……爹……”
她一路哭喊著,却身不由己的,被一路拖了出去。望夫崖23/37
28.囚
梦凡真的被关进了卧房。咏晴、心眉、胡嬷嬷、银妞、翠妞轮番上阵,说服的说服,看守的看守,就是不让梦凡离开闺房一步。梦凡不断的哭著求著解释著,只有心眉,总是用泪汪汪的,心碎的眼光瞅著她,不说一句劝解的话。其他的人,好话,歹话,威胁,善诱……无所不用其极。两天下来,梦凡不吃不喝不睡,哭得泪尽声嘶,整个人瘦掉了一大圈,憔悴得已不成人形。这两天中,夏磊并没有被囚。但是,整个康家,忽然变得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连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胡嬷嬷,都板著脸离他十万八千里。他被彻底的隔绝和冷冻了,这种隔绝,使他比囚禁还难过。他像一个被放逐于荒岛的犯人,再也没有亲情、友情,更别说爱情了。夏磊从小习惯孤独,但是绝不习惯寂寞,这种冷入骨髓的寂寞,使他整个人都陷入崩溃边缘。两天下来,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冲进梦凡住的小院里,试著要和梦凡连系。胡嬷嬷、老李、康忠忙不迭把他往院外推,胡嬷嬷竖著眉毛,瞪大眼睛,义正辞严的说:
“你把梦凡小姐害成这样子,你还不够吗?你一定要把她害死,你才满意吗?走走走!再也不要来招惹梦凡小姐!你给她留一条活路吧!”“梦凡!梦凡!”他大喊:“你怎样了?告诉我你怎样了?梦凡!梦凡……”梦凡一听到夏磊的声音,就疯狂般的扑向窗子,撕掉窗纸,她对外张望,哭著嚷:
“夏磊!救我!救救我!我快死了!”房内的咏晴、银妞、翠妞、心眉忙著把梦凡拖离窗口,梦凡尖声嘶叫:“娘!娘!放我出去!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她又扑向门口,大力的拍著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康秉谦带著康福来到小院里,一见到这等情况,气得快晕倒了。他当机立断,大声吩咐:
“康忠、康福、老李,你们去拿一把大锁,再把柴房里的木板拿来!她会撕窗纸,我今天就把整个窗子给钉死!咏晴、心眉、银妞、翠妞……你们都出来!不要再劝她,不要和她多费唇舌,我把门也钉死!让她一个人在里面自生自灭!”他对康忠等人一凶:“怎么站著不动?快去拿木板和大锁来!”
“是!”康忠等人领命,快步去了。
“咏晴!你们出来!”康秉谦再大喊。
咏晴带著心眉等人出了房门,康秉谦立即把房门带紧,拦门而立。心眉流著泪喊了一声:
“老爷子啊!你要三思呀!这样下去,会要了梦凡的命!她那样儿……真会出人命呀!”
“是呀是呀!”咏晴抹著泪,一叠连声的应著:“你让我慢慢开导她呀,这样子,她会活不成的……”
“我宁可让她死!不能让她淫荡!”康秉谦厉声说:“谁再多说一句,就一起关进去!”
夏磊看著这一切,只觉得奇寒彻骨,他心痛如绞,他大踏步冲上前去,激动的说:
“干爹,你要钉门钉窗子?你不能这样做!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囚犯呀!”“我不用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康秉谦更怒:“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康福康忠已抬著木板过来,老李拿来好大的一把大铜锁。康秉谦抓起铜锁,“咔嚓”一声,把门锁上了。
“爹!爹!娘!娘!”梦凡在房里疯狂般的喊叫。“不要锁我!不要钉我!让我出来……”她扑向窗子,把窗纸撕得更开,露出苍白凄惶的脸孔:“夏磊,救我!”
“钉窗子!快!”康秉谦暴怒的:“她如此丧失理智,一丝悔意也没有!快把窗子钉死!”
康福康忠无奈的互视,抬起木板,就要去钉窗子。
“干爹!”夏磊飞快的拦在窗子前面,伸出双手,分别抓紧了窗格,整个人贴在窗子上面。“好!”他惨烈的说:“你们钉吧!从我身上钉过去!今天,除非这钉子穿过我的身体,否则,休想钉到窗子!现在,你们钉吧!连我一起钉进去!钉吧!钉吧!”康忠康福怔在那儿,不能动。
咏晴、心眉都哭了。银妞、翠妞、胡嬷嬷也都跟著拭泪。康秉谦见到这种情况,心也碎了,灰了,伤痛极了。
“事到如今,我真是后悔!”康秉谦瞪著夏磊说:“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你从东北带回来?”
夏磊大大一震,激动的抬起头来,直视著康秉谦。
“你终于说出口了!你后悔了!为什么要收养我?干爹,这句话在我心中回荡过千次万次,只是我不忍心问出口!我也很想问你,为什么要收养我?为什么?”
康秉谦惊愕而震动。“你为什么不把我留在那原始森林里,让我自生自灭?”夏磊积压已久的许多话,忽然倒水般从口中滚滚而出:“我遇到豺狼虎豹也好,我遇到风雪雨露也好,我忍受饥寒冻馁也好……总之,那是我的命啊!你偏偏要把我带到北京来,让我认识了梦凡,十二年来,朝夕相处,却不许我去爱她!你给我受了最新的教育,却又不许我有丝毫离经叛道的思想!你让我这么矛盾,你给我这么多道义上的包袱,感情上的牵挂……是你啊,干爹!是你把我放到这样一个不仁不义,不上不下,不能生也不能死,不能爱也不能恨的地位!干爹,你后悔,我更后悔呀!早知今日,我宁愿在深山里当一辈子的野人,吃一点山禽野味,也就满足了!或者,我会遇到一个农妇村姑,也就幸幸福福过一生了!只要不遇到梦凡,我也不会奢求这样的好女孩了!”他咽了一口气,更强烈的说:“现在,干爹,你看看!我已经遍体鳞伤,一无是处!连我深爱的女孩子,近在咫尺,我都无法救她!我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你回答我!干爹!你回答我!”
康秉谦被夏磊如此强烈的质问,逼得连退了两步。
“是我错了?”他错愕的自问:“我不该收养你?”
夏磊冲上前去,忘形的抓住康秉谦的手腕。泪,流了下来。“干爹!你难道还不了解吗?悲剧,喜剧,都在您一念之间呀!”“在我一念之间?”“成全我们吧!”夏磊痛喊著。
康秉谦怔著,所有的人都哭得唏哩哗啦,梦凡在窗内早已泣不成声。就在这激动的时刻,梦华领著天白、天蓝,直奔这小院而来。“爹,娘!天白来了!”梦华喊著:“他什么什么都知道了!”
大家全体呆住了。望夫崖24/37
29.谈判
天白的到来,把所有僵持的局面,都推到了另一个新高点。康秉谦无法在天白面前,囚禁梦凡,只得开了锁。梦凡狼狈而憔悴的走了出来,她径直走向天白,含著泪,颤抖著,带著哀恳,带著求恕,她清晰的说:
“天白,对不起!我很遗憾,我不能和你成为夫妻!”
天白深深的看了梦凡一眼,再回头紧紧的盯著夏磊。小院里站了好多好多的人,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空气里是死般的宁静。天白注视了夏磊很久很久以后,才抬头扫视著康家众人。“康伯伯,康伯母,”他低沉的说:“我想,这是我、夏磊,和梦凡三个人之间的事,我们三个人自己去解决,不需要如此劳师动众!”他看向夏磊和梦凡:“我们走!”
咏晴不安的跨前了一步,伸手想阻止。秉谦废然的叹了口长气:“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他们口口声声说,他们是自己的主人,我们做不了主了!那么,就让他们去面对自己的问题吧!”天白、夏磊,和梦凡穿过了屋后的小树林,来到童年结拜的旷野上。旷野上,寒风瑟瑟,凉意逼人。当年结拜时摆香案的大石头依然如旧,附近的每个丘陵,每块岩石,都有童年的足迹。当日的无忧无虑,笑语喧哗,依稀还在眼前,斗蟋蟀,打陀螺,骑追风,爬望夫崖……种种种种,都如同昨日。但是,转眼间,童年已逝,连欢笑和无忧无虑的岁月,也跟著一起消逝了。三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脚步。然后,三人就彼此深刻的互视著。天白的目光,逐渐凝聚在夏磊的脸上。他深深的、痛楚的、阴郁的凝视著夏磊。那眼光如此沉痛,如此感伤,如此落寞,又如此悲哀……使夏磊完全承受不住了。夏磊努力咬著嘴唇,想说话,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天白先开了口:“我一直很崇拜你,夏磊,你是我最知己的朋友,最信任的兄弟!如果有人要砍你一刀,我会毫不犹豫的挺身代你挨一刀!如果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会和他拚命!我是这样把你当偶像的!在你的面前,我简直没有秘密,连我对梦凡的感情,我也不忌讳的对你和盘托出!而你,却这样的欺骗我!”夏磊注视著天白,哑口无言。
“不是的,天白!”梦凡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是我的错!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破坏了约定,是我!是我!”
天白扫了梦凡一眼,眼光里的悲愤,几乎像一把无形的利刃,一下子就刺穿了她。她微张著嘴,喘著气,不敢再说下去。“夏磊!”天白往夏磊的面前缓缓走去:“顷刻之间,你让我输掉了生命中所有的热爱!对朋友的信心,对爱情的执著,对生活的目标,对人生的看法,对前途、对理想、对友谊……全部瓦解!夏磊,你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带著我们去争国家主权,告诉我们民族意识,你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大义凛然!让我们这群小萝卜头跟在你后面大喊口号,现在,救国的口号喊完了!你是不是准备对我喊恋爱自由的口号了?你是不是预备告诉我,管他朋友之妻、兄弟之妻,只要你夏磊高兴,一概可以掠夺……”
天白已经逼近了夏磊的眼前,两人相距不到一尺,天白的语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悲愤。夏磊面色惨白,嘴唇上毫无血色,眼底盛满了歉疚、自责和惭愧。天白停住了脚步,双手紧握著拳。“回忆起来,你从小好斗,”他继续说:“每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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