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已经火光连连,淙亢兵从城中的四面八方潮水一样涌来。但还没有形成包围圈,已被夏尔杀出阵去,直向着同陵城外冲去。
“逃出去了!”
“追!”
………………。。
身后高叫声连连,但敢真正追去的却不多。
一口气冲到城门,登高一望,不由倒吸一口清凉气。
城外整整齐齐横列成阵的淙亢兵,刀光凛凛守住出路。
早料想会是这样的阵势,可亲自面对又是另一种滋味。
心里忽然想起等待在地道中的夜寻。
思绪飘荡千万里,忆起正等待着他们的封旗。
夜寻,我说过要双双回到陛下身边。
可是,不奋力逃出城外,就不可能引走城外的围兵;
不引走城外的围兵,你就无法脱险。
无论如何,我必须闯过这万人之阵。
夜寻,我没有失信。
我等你三日。
三日后,请将我遗体,送回陛下身边………
追兵的高呼已经在身后响起。
夏尔抓起纯白披风的一角,缓缓擦拭染满鲜血的宝剑。
“索尔族的第一美人,还是穿红衣最好看………”
有人,曾在耳边这么说过。
索尔族的第一美人………。
帝郎司的羽圆将军………。
“杀!” 夏尔高吼一声,从高处向前方的敌营冲去。
一往无回。
夜寻,我已经没有退路。
夜寻,祝你平安。
城外平原上咆哮的风在耳边刮得生疼。
千万双眼睛看着那背上披着纯白披风的人,单枪匹马,闯入千万敌军中。
这就是夜寻?
那个被封旗所爱的人?
看不见厚重面纱下传说绝美的脸,但是,他已经证明,他…有资格被王所爱。
整个淙亢国的阵营都惊呆了。
象被施了魔咒一样,无法动弹地看着夏尔冲到面前。
如斯英勇、如斯无畏、如斯美丽;
被帝郎司帝王所深爱的人………。
第一声惨叫冲营中响起,敌人才骚动起来。
虎狼已经入了阵中。
刀林剑雨,对着同一个身躯招呼过来。
夏尔宝剑光芒闪动,眼中射出视死如归的勇毅。
每一挑手,都伴随着一声惨叫。
场中杀声阵阵,夏尔奋力朝着阵外冲去。
冲出阵外,就可以引动大军,就可以救出夜寻!
谁见过这么勇猛的将军?这么不怕死的打法?
踏着尸骸和血迹冲到阵边,夏尔亦气喘连连,臂力不支。
侧前方迎头罩下刀影,夏尔蓦地后退,宝剑右扫,杀退敌人。忽然脑后响起风声,他低头避过,猛地加快马速,刚冲前数步,四五根长枪直刺过来。
夏尔左手扯过一枪,右剑直砍一枪,在马上侧身避过另一枪,刚要举剑再招架,忽然久战力竭,手臂一麻。
眼睁睁看着长枪赫然到了面前,疾刺入体………。
肋下一阵剧痛,夏尔悲啸一声,鲜血迅速染红洁白披风。
受伤之余,身形一窒,背上又连中两刀。
感觉鲜血正冲身上的大小伤口中狂涌而出,夏尔心中一痛。
夜寻,我只怕冲不出阵中。
夜寻,我只怕帮不了你了。
陛下陛下,请原谅我。
我无法保护他那美如天上星辰的,那让你梦萦神牵的,那叫我心中千回百转、尝尽撕心裂肺之痛的夜寻。
勉力支撑着身体,夏尔做着困兽之斗,能挨一刻是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无法再支撑多久。
满眼都是刀光剑影。刺痛不断传来,他记不起已经挨了多少刀,记不起将多少敌人斩于马下。
挥刀的手渐渐无力,夏尔遗憾地望着即将冲出阵外的边界,心中悲愤不已。自知力战无用,暗自打算:宁愿被乱刀砍死在阵中,也不愿被生擒用以要挟陛下。
正要举刀自尽,忽然听见远远传来淙亢兵齐声大喊:
“不许杀!不许杀!”
“抓活的!抓活的!”
接到必须生擒的命令,周围围攻的敌人攻势猛然减轻。
夏尔压力骤减,不由精神一震。
哼,想生擒我?
身上的力气找回了一点,虎威重振。宝剑横挑竖劈,立刻将身边几个敌人砍得血肉横飞。身下相伴多年的爱马仿佛也有所感应,长嘶一声,撒足狂奔。
相反,敌军因为接到禁令,身手不敢放开,连连后退。
又一轮血战,终于被夏尔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阵外。
猛然冲出阵外,眼前再不是密密麻麻的敌兵,豁然开朗。夏尔一阵激动,忽然天旋地转,知道自己失血过多,迟早掉下马去。
再不引走敌军就来不及了。
紧紧拽着缰绳,奋力挥鞭。
爱马神骏,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意,向远处奔去。
夏尔伏在马背上,任爱马奔驰。听见身后雷般响亮的马蹄声,不禁宽心一笑。
淙亢国大军,终于被引离同陵城外。
夜寻,你跑吧。
跑吧。
隆隆马蹄声紧跟不放,夏尔抓着缰绳的手,却无法再紧握。
爱马呼呼喘着粗气,被追上的迟早的事情。
不由苦笑,当日在陛下身边,可从来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候。
陛下,你可知再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在夏尔生命中的位置?
“抓住他!抓住他!”
“他快不行了!抓住他!”
“抓住夜寻!”
………………………。
对啊,夜寻。
萦绕了漫山遍野的火光的追兵,多么熟悉。
夜寻,那个时候你在我怀中,暖暖体温透过薄薄的丝衣透到我肌肤上。
夏尔侧耳细听,追兵已经赶上。
他听见敌人的惊呼。
他遮盖面目和银色头发的掩饰都在激斗中失去,刚刚在刀光剑影中也许众人都杀红了眼,没有意识到这件重要的事。
终于发现了吗?夏尔冷笑,可惜已经晚了。
封旗深爱的夜寻啊,已经逃了。他要逃回封旗的身边去,逃到属于他的怀抱里。
后面庞大的敌军好象起了骚乱,夏尔没有力气回头。
一匹马疾奔紧贴身后,一双手伸过来,抓住夏尔的腰,将他打横扯到另一匹马上。
想生擒我吗?
夏尔咬着牙想给他一剑,却骇然发现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
难道我要受辱于敌前?
转头去看这个将自己抓到马上的人,却刹那间整个惊呆………。
夜寻?
居然是夜寻!
夜寻也咬着牙,额头的汗不断滴下。
夏尔就躺在他的怀中,他右手持缰,左手拼命挥打马匹。
追兵近在咫尺,在他们身后,如狼似虎。
夏尔终于知道,淙亢兵刚刚的惊呼,是因为他们看见夜寻…真正的、举世无双的夜寻。
看见他,谁可以不失神?谁可以不丢了魂魄?
“夜寻,为什么?” 夏尔沙哑着嗓子问。
他的心悲痛不已。
为什么!我千辛万苦引开敌军,你却………
难道,你在地道答应我的时候,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夜寻不做声,他直直看着前方。
大地在脚下伸展。
他知道他逃不了,战马负着两人,不久就将力竭而倒。
但是他要逃,他的血液已经沸腾,他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
风猎猎而过,夏尔的鲜血,染在夜寻的胸前。
夜寻也在流血,他的心在流血。
夏尔的血,不也混合了自己的血吗?
如果封旗受伤,我是否也会心如刀绞?
封旗,封旗!
你在哪里?
爱我如斯、爱夏尔如斯,你可听见我们的呼唤?
曾经在什么时候,我也被这样拥抱着,那晚的火光、追兵,就如今夜一样。
拥抱我的是夏尔,追捕我的是你。
此刻,我只愿拥着夏尔,让马儿载我们到你面前。
在这个时刻,我居然有一点…想在你怀中痛哭。
…。
离达也门五日路程的地方,封旗在帅帐中猛然惊醒。
冷汗浸湿他的被褥,他摸着狂跳不安的心,独自颤栗。
一股寒流涌上心头。
夜寻……。夏尔………
他们在呼唤我………。
封旗拔出宝剑,冲出帅帐。
夜空中星光点点,白日为了赶去与达也门城中众人回合而急速行军的兵士正沉沉入睡。
“拔营!”
“起程!”
。
追逐已经到了末尾,夜寻的战马开始口吐白沫,当它曲下双膝倒下的时候,就是夜寻和夏尔的末日。
绝望笼罩在两人脸上,重重的马蹄踏在他们心间。
封旗,你当日不肯让我们出征达也门,是否就想到今日的结果?
许下失去一个必斩另一个的誓言,似乎也没有用处了。
“夏尔,我们宁死不降,好么?” 由于激烈奔驰而嫣红的脸蛋。夜寻平静地低头对夏尔柔柔而笑。
身后追兵步步逼近。
夜寻轻轻说: “我好后悔……。”
夏尔淡淡道: “我也好后悔……。”
为当日的卤莽、为当日的痴怨哀缠、为当日伤了你伤了我伤了封旗;
为曾经桃花下的嬉戏、为你眼角逸出的眼泪、为这到最后才发现的通达和幸福。
“封旗想必也很后悔。” 夜寻流着眼泪笑起来。
从前在王宫中受的苦楚,
为了思念怀恋封旗而苦苦压抑的伤痛,
看三人绊在同一条绳索上挣扎着毁灭,
哪一种更让人痛断肝肠?
马儿马儿,若你能载我们回到他身边,那有多好。
“我还是适合穿红袍……。”
夏尔的声音愈发虚弱,夜寻强笑着抓起披风一角。
“看,你不就是穿着红袍吗?”
洁白的披风已经不洁白。
鲜红,新鲜的血染成的鲜红。
马蹄声又近,夜寻已经不在意了。
夏尔用最后的力气问: “夜寻,你想见陛下吗?”
“……。我想……。。”
可惜,已经是穷途末路………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大军又再度骚动。
夜寻抱着夏尔愕然回头,看见一人一马冲进敌军中,挥剑砍杀,瞬间伤了数十人,令敌军的脚程慢下来。原本就要追上夏尔夜寻的追兵又和两人拉开一段距离。
谁人救我?
夜寻继续驰马狂奔,不断扭头。
…。
::为什么失去那么多,却依然爱我?
::因为我失去的,已经不可能再找回……。。
::付出了代价,就一定要得到吧。
…。
谁人救我?
夜寻继续驰马狂奔,不断扭头。
那人也骑着一匹好马,闯进追兵队列中大闹一场,引动骚乱,将追兵的速度拖慢。他剑术甚好,战术娴熟,在淙亢兵还没有形成合围前就脱身而出,向夜寻急奔而来。
夜寻看着那人快马到了身旁,脸色一变,大叫起来: “师傅!”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性命不保的时候遇到山谷中沉默的师傅素堂。虽然师傅从没有温言笑语,但总在关键时刻救命而来。
夜寻心中感动,如见了亲人一般,不由眼眶一热。
素堂依然是老模样,身上的袍子还是山谷中自己手工缝制的。
“没出息……。” 素堂随口骂了一句,扭头观察身后追上来的淙亢兵,眼中精光一闪,在马上横手接过夜寻怀中的夏尔,大喝道: “随我来!”
马鞭一扬,朝着一个山坡冲去。
夜寻自看见素堂,士气大振。夏尔不在怀中,坐下的马也少了负担,立即跑得快起来,尾随着素堂奔驰而去。
冲上山坡,又朝下狂奔。
刚冲到中途,素堂高喊: “下马!” 腾空翻身,将夏尔带下马,滚在一旁草地上。
夜寻反应也快,学着素堂腾空翻身。
两匹没了主人的马扬蹄嘶叫一声,依然向前奔去。
“快走。” 素堂背起满身鲜血的夏尔,对夜寻一扬下巴。
夜寻不做声,跟着素堂,在草丛中急奔。
两人在草丛和低树中跑了几刻,听见哗哗水声。素堂似乎对道路早有了解,带着夜寻到了发出水声之处原来是一个壮观的大瀑布。
素堂背负夏尔,抓起夜寻的手,走到瀑布底下,小心地踩着边上的石头,猛冲进去。
夜寻被素堂抓着冲进瀑布,心里一惊,感觉头上被落水打得生疼,再往前一跨,不觉已经身在一个黑暗安静的所在。
原来瀑布中间是中空的,大水由上而下,就象是一个门帘一样,挡住外面的视线。
好一个藏身之处!
眼前忽然亮光一闪。原来素堂已经放下夏尔,摸索着点起火把,插在地上。
“夏尔……。” 夜寻半跪在夏尔身边,焦虑地呼唤着。
夏尔人还没有完全昏迷,听见夜寻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对他微微一笑。
夜寻怔怔望着夏尔,眼泪不由掉了下来,刚想开口,却被素堂在背后轻轻推到旁边。
“只会望着伤者哭,我又何必教你医术?” 沉厚温和的声音从素堂的口中发出。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大堆草药,推开夜寻,就在夏尔身边坐下,开始忙碌起来。
夜寻知道素堂正在尽力救夏尔,睁着乌黑的眼睛,一动不敢动,生怕骚扰了他。过了一会,实在心里担心,悄悄靠了过去。
素堂将夏尔的衣服撩开,看见上面纵横交错的伤口,也不禁皱起眉头。
“师傅……” 夜寻看见素堂的神色不对,大为紧张,害怕地轻轻喊了一声。
素堂转头看看夜寻,眉头舒展开来,微笑道: “夜寻,你可还记得我教过你的熏烟三巡煎药法?”
夜寻点头道: “记得。”
“那么,把这几种草药……。” 素堂从一堆草药中选出好几样,又找了一个罐子,一同递给夜寻。 “用这种方法煎好,我等下要用。”
夜寻接过草药和罐子,望着脸无血色的夏尔一眼,动动嘴唇想问。素堂又一扬手,吩咐道: “到里面去弄,这里有烟,对伤者不好。”
“知道了,师傅。” 夜寻瞅瞅夏尔,果然走到里面煎药。
看着夜寻走得远远,素堂重新低头审视夏尔的伤口。
夏尔耳听着夜寻走开,睁开眼睛,对素堂淡淡笑道: “夏尔伤势,多谢恩人隐瞒夜寻。”
“我叫素堂,你可以直呼我名字。” 素堂捣烂草药,冷冷道: “你受伤太重,如果有所需要的珍贵草药和工具,我可以救你。但是现在……。。”
夏尔垂眼一想,问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表面上好一点。”
“表面上好有什么用,内伤才是最要命的。”
“不妨………”
…………………。。。
不一会,夜寻端着煎好的药出来,对素堂说道: “药已经煎好。”
素堂正在为夏尔的伤口上药,头也不抬说道: “放一旁吧。”
夜寻放下药,坐在夏尔身边忧心忡忡地看着。
“夜寻,不要担心。” 夏尔侧头对夜寻强笑: “令师医术高明,真是少有。”
夜寻轻声问: “夏尔,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很好………” 夏尔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不断淌下。
“师傅……。” 夜寻又抬头问: “夏尔伤势如何?”
素堂低声答道: “不必担心。”
不要担心?
你只要我不担心。
我的心在哪里?
它痛得我咬碎了银牙,却找不到它确切的方向。
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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