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他的右臂也打着石膏,放在上面的一层搁板上。搁板左边有一本摊开的书。诚诚正低着头,用左手笨拙地翻书。
听到有人进来,诚诚抬起头,见是颖子,一下子呆住了。
刚才,他似乎听到颖子的声音,喊着“诚诚哥哥”。不过,他时常会这么幻听,所以,并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
原来,真的是她。她真的回来了。
一个半月不见,她明显地长高,也更加漂亮。诚诚本不相信她还有可能变得更加漂亮,但事实就在眼前。
颖子身穿一件鹅黄色真丝连衣裙,还是那么唇红齿白,腰细腿长。只是从前白皙的肌肤现在微微有点发红,看得出是太阳亲吻过的痕迹,也显得更加健康。
看着明艳照人、美得不可方物的颖子,诚诚的心里一阵颤栗,同时更加觉得悲哀。
颖子看着抬起头来的诚诚,更加震惊。
还不到两个月,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让她几乎认不出来。从前黑亮整齐的短发现在灰蒙散乱,从前光洁的脸上现在胡子拉碴。还有,他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双眼深陷,颧骨深凹。从前,他只是双腿细瘦,上身却是非常健硕,现在,他的上身也瘦得只剩筋骨。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那双深邃的、天底下最好看的眼睛,颖子不会相信那是诚诚哥哥。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撼,颖子手里的照片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她今天特地带了二十六张照片来,打算给诚诚哥哥讲讲她的香港之行。
这些照片是她从好几百张照片里反复挑选出来的,覆盖了香港的著名景点。更重要的,每张照片里,都有一个漂亮的自己。
从前,颖子并不那么喜欢照相,一般也就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或者生日之际照几张。但这次在香港,她走到哪里,照到哪里,而且每处风景都照不少。
不仅搔首弄姿,摆出各种姿势和表情,而且狂换衣服,带去的衣服、新买的衣服、更多新买的衣服,都穿上身,照了相。
对她的反常行为,爸爸妈妈觉得惊讶,舅伯、舅妈、还有表哥们也都笑她:
“颖子好爱照相啊。”
“漂亮的女孩都爱照相。”
“颖子,再来一张。”
颖子知道,她的行为看起来极为浅薄。可是,她不管,反正他们都是家人,所以她不算太丢脸。她之所以照那么多照片,不过是为了能从中挑出最完美的,给诚诚哥哥看。枪法不准,多打就中!当然,名义上,是给诚诚哥哥看香港的旖旎风光。
相纸十分光滑,相片在地上散落开来,有几张甚至滑到轮椅前。
诚诚只在地上扫了一眼,便看见草地上,颖子骑在马背上展开笑颜;碧海中,颖子戴着潜水眼镜比出胜利的手势,白云下,颖子站在山巅张开双臂。。。。。。
骑马、潜水和爬山,果然都是在这里不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的事情。
此刻,诚诚的心里只有悲哀,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因为他早已痛得麻木。
这些年,诚诚一直是个自信坚强、乐观开朗的孩子,而颖子从小对他的崇拜和亲近,更增添了他的自信。
可是,最近几年,他情窦初开,对颖子有了异样的感觉,于是开始患得患失。特别是看着颖子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漂亮,他更是忍不住地担心。
所以,当颖子说她暑假要去香港,诚诚便有些紧张。
好在,只是一个星期。
可是,颖子去香港以前,竟然没有说声再见,这让他更加紧张和担心。为什么?为什么不说声再见?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星期,发现颖子竟然没有回来,他担心得要命,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吗?
等亲耳听到戴阿姨的话,心底的担心得到证实,诚诚只觉得痛彻心扉,生命突然失去了意义。颖子毕竟在意,在意他的残疾,在意很多事他不能做。所以,她选择留在香港,和她的表哥们以及他们的朋友一起,做那些他不能做的事情。
也许,在颖子看来,她并未在意他的残疾。
只是,对诚诚来说,这就是在意,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在意。
当然,这是颖子的选择,除了接受,他无能为力。
可是,他心中的疼痛无处诉说,更无法减轻,他需要做点什么,以发泄心中的绝望、悲哀与痛苦,否则他会发疯。
所以,当他看到路上那三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他立刻走过去,开始寻衅。
他用不敬的言语挑逗他们。
三个年轻人看他是个残疾人,懒得理他,径自走开。
他却不罢休,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们,继续说难听的话。
三个年轻人停下来,回头警告:“我们看你是个瘸子,不跟你计较,你不要太过分。”
他们蔑视的态度更加激怒诚诚,他继续口出秽言,同时走近,突然挥出一拳。
穿蓝T恤的年轻人猝不及防,被他打中左边脸颊,立刻就想还手,却被两个同伴拉住。
穿白T恤的年轻人说:“这个瘸子只怕有神经病,算了,咱们只当可怜残疾人。”
诚诚冲着白T恤大喊:“你妈才有神经病。谁要你可怜?”同时,又挥出一拳,正好打在他的鼻子上。
白T恤的鼻子立刻流出血来。
这下,三个年轻人真的火了,没想到这死残废如此不知好歹,他们也动了手。
本来,重击几拳,泄了愤,他们便准备算了。可是,死瘸子越骂越难听,谩骂他们几个不说,还问候他们的祖宗十八代。而且,他疯狂地攻击他们,胡乱挥拳,哪怕后来腿不支倒地,还死死地抱着红T恤的腿不放,好像生怕他们会跑掉。
三个年轻人终于丧失理智,对倒在地上的诚诚拳打脚踢。
诚诚依旧破口大骂,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同时,也露出笑容。
三个年轻人可以肯定,这个瘸子是个疯子。
最终,诚诚躺在地上,手脚都不能动,却还是没有停止骂声。
三个年轻人住了手,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丢下一句:“死瘸子,是你自己找死。”
是,这是诚诚要的。尽管受伤骨折,尽管剧痛钻心,他不在乎,更不后悔。虽然身上的痛并未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减低心上的痛,但至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这几个星期以来,诚诚忍受着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心底最深处,忍不住抱着一丝幻想,也许,戴阿姨说的不是真的,也许,颖子并没有放弃他。。。。。。
现在,看着地上的照片,诚诚的嘴唇微微颤动。
也好,终于可以彻底死心。
他想,他已经死心。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的想法。
想开就好。
再度抬起头,看着颖子。
眼前的她,真的美得无可复加。
诚诚禁不住想,其实,什么人都配不上她。他以前在做什么梦,竟然以为他可以喜欢她?跟她在一起?
现在,他不用低头看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腿右臂,也不用看细瘦畸形的左腿,便知道自己实在是可怜又可笑。自惭形秽完全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都已经这样,还想什么?
什么都不用再想。
心里突然一阵轻松。
诚诚平静地开口:“回来了?”
颖子木然地点头。
“玩得好不好?”
好不好?好?还是不好?颖子突然发现,这个问题,她很难回答,真的说来话长。犹豫一下,轻轻点头。
诚诚笑了,“那就好。”
然后,他再也无话可说。
两人陷入沉默。
第28章 冰释
颖子从初见诚诚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便感觉到心疼,心真的很疼。
半天不能开口;只能勉强地点头;回答诚诚的问题。
一阵沉默之后,颖子终于攒足力气;开口问道;“诚诚哥哥;你的腿和胳膊怎么了;”
诚诚平静地回答;“骨折了。”
“怎么弄的;”
诚诚嘴角微翘;几乎是带着笑容回答,“跟人打架。”
然后他等着;只要颖子像从前那样问:“你怎么又打架?你为什么又打架?”他就会回答:“因为我不自量力。”
是的,他不自量力。
可是,颖子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又打架。她只是一脸悲伤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前。”
听了诚诚的回答,颖子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
原来,诚诚哥哥受伤成这样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啊!他不仅手脚不能动,还消瘦成这样。而她,却在香港上那个破课,还四处逍遥。。。。。。
颖子越想越心疼,越想越难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就站在那里掉眼泪,无声地掉眼泪,也不抬手擦一擦。
诚诚觉得奇怪,问:“你哭什么?”
颖子心疼、难过、后悔、还有愧疚,可是,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她不开口,只是继续掉眼泪。
她那万分伤心的样子让诚诚完全受不了。诚诚的心开始疼起来,随即觉得自己真正好笑看看自己,成了这幅模样,竟然还在心疼她哭。
事实上,诚诚从小就不能忍受颖子哭泣。只要她一哭,他立刻放弃一切原则,手忙脚乱地逗她、求她、哄她,只要她能停止哭泣。
现在,他能做什么?
诚诚低头,看看胳膊和腿上的石膏,还有身下的轮椅。
心中苦笑,幸亏不能动。否则,只怕会忍不住走过去安慰她。
世上恐怕不会有比这更加可笑的事情吧?
她这么哭,算不算猫哭耗子?
呵呵,还真是。
半晌,看颖子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诚诚叹口气,说:“颖子,你不要哭了。”
颖子也想不哭,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这和她想象的见面相差十万八千里,这简直是噩梦,事情不可能比这更糟。于是,她继续哭。
诚诚无计可施,又心疼难忍,只有对她说:“你回去吧。”
颖子没有听懂,泪眼婆娑,茫然地看着他,问道:“什么?”
诚诚再说一次:“你回去吧。”
这次,颖子听懂了。她想,也许诚诚哥哥现在有事?于是点头,说:“好,我先回去,过一会儿再来。”
诚诚说:“你不用来了。”
颖子直愣愣地看着诚诚,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问道:“你说什么?”
诚诚说:“我说,你不用来了。”
“可是。。。。。。”颖子停顿一下,干脆说出来:“我想陪你。”
“我这个样子,不需要人陪。”诚诚冷冷地说。
颖子刚刚还在想,事情不可能更糟。现在却发现,事情已经更糟。
“你不要理我了?”颖子问,因为她不能相信。
诚诚不说话。他的脑袋耷拉着,头发耷拉着,眼睛也耷拉着。
“可是,你是我哥哥啊?”颖子开始心慌。
诚诚嘴角微翘,轻轻摇头,不,他不是。
颖子的心里更加慌乱,接着问:“为什么?”
诚诚不回答。
“我做错什么事了吗?”颖子问。见诚诚不打算说话,便接着说:“如果有,我一定不是故意的。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诚诚继续沉默。
颖子继续请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一口一个“好不好”,再加上一脸的焦急与难过,诚诚心中不忍,只有开口道:“你没做错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愿再理我?”
“颖子。。。。。。我们。。。。。。已经长大,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
“为什么?”
诚诚无力解释,索性闭嘴。反正,他的决定不会改变,他以后不会再见她。
“我很讨厌吗?”颖子一脸认真地问:“你一直都讨厌我,对吧?以前是因为我小,所以你才忍受我,是不是?”颖子突然想起来,诚诚哥哥不止一次地骂她笨,还说她娇气、霸道,可是,她并不是真的那么笨,也没有那么娇气、霸道啊,她不过是。。。。。。
诚诚满脸惊讶地看着颖子,我的天,她想到哪里去了?
“你有女朋友了,是不是?”
什么?诚诚瞪大眼睛,现在更没谱了。
“如果你没有时间,我以后少来,好不好?”
都是颖子一个人在说,因为诚诚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要完全不理我,好不好?”
颖子满脸的乞求,声音里也充满乞求。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香港呆了一个多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没有吵架,但从小一起长大的诚诚哥哥不愿再理她了。
诚诚还是不能开口。
“你真的不想理我,等你伤好了以后再开始,好不好?”
颖子可不是什么你一赶,她就走的人。她不停地刨根问底,还有讨价还价。
诚诚完全糊涂了。她不是在香港大开眼界了吗?她不是跟她的三个表哥还有他们的朋友一起玩得痛快,再也不想回武汉了吗?她不是已经忘了他吗?为什么现在在这里苦苦哀求?
诚诚不说话,颖子几乎绝望,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是不是怪我在香港呆得太久?”
诚诚摇摇头,说:“不。”他从来没有怪过她,一点也不。“你有你的自由。”
颖子立刻大声说:“我没有。我一点也不想呆在香港。可是,我得呆在那里,上那个破课。”
她在说什么?诚诚更加诧异,她不想呆在香港?还有,什么破课?
看看诚诚一脸的疑惑,颖子说:“我告诉了你呀。”
诚诚现在更加糊涂了,她告诉了他什么?
于是,颖子讲述了她滞留香港的原因。
原来,香港大学有位英文教授,名字叫高登,是个英国人。每年暑假,高登都会开设一个英文强化班,全英文教学,而且因人施教,成绩非常显著。不过,这个班因为招生名额有限,很难进。
颖子到香港以前,强化班招生已满。舅伯却动用关系,硬将她加了进去。
而且,事成之后才告诉她。
颖子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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