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沫不知不觉地喝了整整一罐酒下去,一股热热的躁动在身体里升腾起来,她忽然特别想找个人说话,又想躲着一个人哭,那些被她压抑多日的情绪蠢蠢欲动。
她疑心自己醉了,可是她的脑子反倒比平日更加清醒,一些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在这股呼之欲出的情绪里都想通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兴许在酒精的刺激下,另外一个自己被激活了?
她红着脸又去拿另外一罐,小口小口地抿着。
台上轮番上演着水平参差的节目,以沫晕晕地看着,她觉得没刚才那么难受了,因为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的身体变得很软,连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里又还有计较什么的力气?
这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牵挂的感觉真的很好,如是想着,她又去抓面前的酒,一口一口的往下吞。
江宁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看见他的嘴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使劲辨听身边的声音,灌入耳朵里的全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轻轻趴倒在桌上,
朦胧睡去时,依稀听见一个啤酒罐掉在地上的声音——“啪”。
以沫是被一阵尖叫声吵醒的,她吓得蘧然坐直身体,茫然向四周望去,见自己还在那个大礼堂里,不禁有种黄粱一梦的虚幻感。
她头晕脑胀地往旁边看去,江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此时,晚会已经快落幕了,台下的人癫狂了般朝台上的主持人起哄:“我们要对唱!对唱、对唱!”
台上的两人有些措手不及,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对唱,对唱!”
陶陶看着下面群情激昂的观众,咬唇想了想,凑过去跟辜徐行说了几句耳语。见他点头答应,陶陶转过头来对着观众说:“那我们就唱一首《铁血丹心》吧!”
下面的人静了静,纷纷叫了起来:“我们要情歌对唱!”
毕业离校,意味着花季雨季的结束,他们的起哄,其实是对美好爱情求而不得的憧憬。
陶陶和辜徐行对视了一眼,他们对台下同学的要求,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体谅。他们关了话筒,商量了一阵。末了,陶陶打开话筒:“那就《相思风雨中》吧。不过有个要求,大家一起伴舞吧。”
她的话音刚落,顿时响起满堂喝彩。
怀旧的前奏应声响起,一束暖色调的柔光落在两人自然牵起的手上。
像有一把匕首骤然捅进心口,以沫失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难解百般愁,相知爱意浓
情海变苍茫,痴心遇冷风
分飞各天涯他朝可会相逢
萧萧风声凄厉暴雨中
……
啊……寄相思风雨中
啊……寄痴心风雨中。”
原本凄艳的歌词,被他们唱来,竟是那般缱绻婉转。
那把刺进心里的匕首狠厉地搅动着,以沫死死抓住桌角,直抓得指节发白。
不过是三五分钟的歌,却长得叫人难耐。
以沫看着眼前双双对对起舞的人群,又看看洞开的后门,脸色煞白地朝那里走去。
在台上唱歌的辜徐行一早就发现了以沫的异状,一首歌唱完,他匆匆谢幕,来不及脱掉礼服就往外跑。
偌大的校园里,四处亮着明晃晃的灯。
他往校门口追了几步,一眼就看见一个柔柔弱弱的白色身影在往多媒体大楼里走。
他隔着人群大声叫她的名字,她却全然不察,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他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却没有叫住她,默默尾随她往天台上走去。
夏日的天台被四面刺槐的浓荫遮住,斑驳的月影、灯影落在灰白的地面上。
她缓缓爬上他素日读书的台阶,站在一盏路灯下,扶着铁栏杆眺望远方。她的站姿笔直,瘦削的背影看着很柔弱,却不娇怯。
温热的夜风将撩动着她的长发,在她的衣襟、裙角出鼓胀,让人生出点错觉,只要她这样纵身一跃,就会凭虚御风而去。
这个联想让辜徐行惊了一下,他快步上前,叫了一声“以沫”。
以沫应声回过头来,淡淡看着他。
她的眼睛亮得出奇,像是一片反射出月光的湖泽。但是她的眼神很空洞,像是在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又像什么都看不见。
他嗅到她身上的酒气,轻轻蹙了下眉,试图向她走去。
“你别过来。”她冷冷地说。
“你醉了。跟我回去。”他不容反抗地下命令。
以沫忽然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我不回去!你凭什么管我?”
一句话吼完,她脱力地跌坐在台阶上,自以为很大声地说:“你又不是我的亲哥哥,凭什么让我往东,我就一定要往东?我一点要不想回那个家,因为一回去,我就要提醒自己是个可怜虫,是个被人用同情心、内疚感圈养起来的阿猫阿狗。”
她使劲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是脚底下绵绵软软的,怎么都站不稳,耳边,像有一群烦人的蜜蜂在飞舞,她用力挥了挥,喃喃地说:“我不想回去。我谁都不想见,尤其是你。你时好时坏,时冷时热,一会儿给我很多希望,一会儿又把我的希望全拿走。”
辜徐行一言不发地抓住她挥动的手,将她从地上拖起来:“跟我走。”
她摇摇晃晃地推他,瞪着他说:“其实我特别讨厌你,比江宁哥还讨厌你。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从来没有认识你。不过现在好了,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慢慢的,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苍白秀气的脸上浮现出孤独无助的表情,空洞迷茫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莫大的悲伤:“再也看不到了……”
像有什么在心口蛰了一下,辜徐行深吸了口气,忽然低头朝她唇上吻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把他自己的思绪都震乱了。
他怔怔松开她,脑袋一片空白地看着她。她依然那样哀哀地看着他,仿佛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脸上、唇上还是本能地透出了一层迷人的嫣粉。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揽过她的腰身,一股温热从传递到他掌心,那团温热沿着他的手心烧进心里,他觉得身体像是猛地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含住她濡湿柔软的双唇。他呼吸之间充斥着她的气息,他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这一刻,他不想寻找理智,他贴着她的唇,脉脉辗转,继而试探性地探出舌尖,抵开她的唇齿搅动起来。
以沫圆睁着没有焦距的眼睛,她已经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她觉得好像有人在拿勺子喂她吃果冻,那果冻滑溜溜的,却一点儿也不甜。可是那种感觉又不像是在吃果冻,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抱紧面前的人,努力含住那颗滑动的果冻,使劲吸了几下,想往下咽。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回抱住她,紧贴着她的身体,越吻越深。他的手沿着她的背部曲线一路往下,触上她后背光裸的肌肤,那里的每一寸曲线都透着神秘的诱惑。他微颤着咬住她的唇,灼热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上移去。
以沫本能地绷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就像一瓢冷水兜头淋下,他骤然清醒了过来。他收回手,羞愧地将她裹进怀里,席地坐下。
他的脑子嗡嗡直响,一颗心狂乱地跳着。他屏着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体里的燥热才渐渐退去。
夏天的夜燠热难当,半梦半醒的以沫只觉胸口像有火在烧。脑子里放电影似的过着些画面,时而是毕业晚会,时而是爸爸终纵身跳进火海,时而是自己站在人去楼空的辜家院子里,时而又是陶陶和辜徐行结婚的场面,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天旋地转。她蹙着眉,轻轻说了句:“哥哥,别丢下我。”
朦胧间,一只手从她眼角抚过,又轻轻落去她头顶:“不会的。”
那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眉骨,抚她的脸颊,落在她的唇上:“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是无论世界怎么变,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第十六章(1)
以沫醒来时,看见窗户外面透进来的阳光,觉得有些不对。意识到外面已经是中午了,她忙掀开毯子,翻身坐了起来。
刚一坐起来,她的脑仁子晃着痛了下,她闭了闭眼睛,仔细回忆昨天的事情,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喝酒了。继而,她又想起陶陶和辜徐行主持毕业晚会的事情,再往后的事情,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她飞快地起床,下楼。
徐曼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响动,眼角斜了下,不冷不热地说:“哟,醒了。”
以沫有些不自在地点了下头,闪身进洗手间洗漱。
王嫂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直到以沫都收拾妥当,才把饭菜摆了上来。
以沫坐等她们都开动,才犹疑地端起碗筷,看了眼外面:“不等哥哥了吗?”
“阿迟早走了。”
以沫“哦”了一声,不解地问:“他去哪里了?”
“跟陶陶出国旅游了。陶陶大清早就来了,说国内到处闹非典,不如一起去搞个什么间隔年旅行……现在的小年轻做事情都风风火火的,好像出国就跟去隔壁串门一样。”
以沫顿了顿,忍不住又问:“这么快?不等高考放榜吗?”
“他们哪用得着在乎这个?”
以沫还欲开口,慢条斯理吃着饭的徐曼低声咳了下,示意她安静吃饭。
饭毕,以沫找到江宁家,想看看他是不是也跟他们一起旅行去了。她刚走到他们家门口,就听见门内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以沫惊了一下,愣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该敲门。
里面传来江宁的咆哮声:“你们爱离不离!都别拿我撒气!”
以沫吓得倒退了一步,刚准备溜走,门“砰”的打开了,一身怒气的江宁红着眼冲了出来,见以沫在外面,不禁一愣。
他的脸上、手臂上都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以沫下意识往屋子里看去,只见一个红色的皮箱被撞翻在地上,地上丢满了各种各样的衣服。江宁的爸爸颓丧地半跪在地上,像是一尊绝望的雕像。
江宁有些迁怒地瞪了眼以沫,快步冲下楼去。
等到以沫追到楼道口时,他已经骑着摩托轰然往外面驶去。
*
收假后的第二天,聿城下了场小雨,因为没有带伞,以沫和许荔跑到车站时,被夜雨淋了个半湿透。
惯于淋雨的以沫并没把它当回事,回家冲完澡,吹干头发就睡了。不料第二天起来,她的头脑就开始发晕,嗓子也痒得难受。
吃早餐时,她刚把一勺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放进口中,冷不防就咳了出来。她连忙撕了张纸巾,掩住嘴连连咳了几下。等到气息平定下来,她拿起勺子准备接着喝粥,就见那边的徐曼忽然放下了勺子,夺过一张纸巾掩住口鼻,面色警惕地盯着她:“你感冒了?”
王嫂也有些紧张地放下了碗,关切地朝她看去。
以沫刚准备开口解释,浑身忽然打了个激灵,瞠目看着徐曼:她不会以为自己得非典了吧?
“王嫂,你赶紧摸摸她的额头,看发烧了没。”
王嫂应了一声,探手触她的额头,有点担忧地说:“有点发烫。”
“你快去拿体温计来,把口罩也拿两个来!”
徐曼死死掩住口鼻,嫌恶地说:“这大热的天,你怎么会感冒?”
以沫也有些急了,连连摆手解释:“阿姨,您先别担心,昨天放学时下了雨,我被淋了,可能是有点感冒。”
“你起开,离我远点。”徐曼抓着椅子扶手,抓过王嫂手里的口罩戴上,“王嫂,你也戴上,赶紧给她测一下。”
王嫂知道她的脾气,一贯的小题大做,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戴上口罩,把电子体温计放进以沫耳朵里一测:“哎呀,是真有点低烧。”
“那怎么办?”徐曼“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会不会是非典?”
“您先别急,不会那么巧。”
“怎么就不会那么巧了?咱们聿城已经有三十几例了!非典多容易传染啊,这孩子整天东游西荡的,怎么就不会是得非典了?”
“东游西荡”四个字听在以沫耳朵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愤懑。她咬住唇,低下头去,不再辩解。
“要不我们带她去医院验验血吧。”
“谁带她去?医院现在是SARS病毒传播的高危地方,谁敢带她去?你去吗?万一你被传染了,家里这一大摊子事情怎么办?”
以沫有些心冷地说:“阿姨,我先去上学,中午的时候自己去医院做个血检。”
徐曼反应激烈地说:“你这个孩子还有没有心了?你现在时非典疑似病人,怎么还能出去?万一感染了别人怎么办?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只是普通感冒,这个时候传染了别人,不是给人家增加压力吗?”
她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有理,以沫只好噤声:“那我请假,等会儿自己去医院。”
“在家也不行!这两个月暑假,我都在家里待着,你万一是非典,我们怎么办?”
王嫂有些看不过意了,赔笑反问了一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看要怎么办?”
徐曼想了想说:“现在去医院血检不合适,不管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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