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阿妈好可怜!”
“他在的时候,给了他们很多快乐。姻缘的长短都是菩萨决定的,阿妈和他只有那么久的缘分。”他沉吟了一会儿,“只是他太苦自己了。”
说完他掏出手机,很快拨了一个号码,接通以后,用藏语快速说着什么。然后他放下电话,“尼玛,哦,林书钧,她马上就过来,她等不及了,马上就要请假过来。”
他抱住我,“谢谢你,宝贝儿,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
我享受着他温暖的怀抱,“林叔叔他好可怜,我们应该想想办法让他回来。”
林礼钧淡淡地说,“他要是有办法,早就回来了。有些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他的苦也是一定的,将来肯定会过得很好。每个人一生的苦难都是一定的,如果太不幸了,一定是前世的报应。”
他们一家都是虔诚的藏传佛教信徒,我很理解他此时的心态。“那要不要告诉你阿妈?”
“等林书钧来了再说,我看还是不要告诉了。现在阿妈天天给他念经,求菩萨保佑他,要是她知道了他过得那么不好,会伤心的。”
我点点头,满足地听着他的心跳声,抓紧时间享受着这一刻的平静与安宁,因为我不知道这样的幸福时光还能有多久。
有人在急促地敲门,林礼钧站起来去开门。林书钧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套装站在门口,一进门就叫道,“照片在哪里,给我看。”
林礼钧拿了照片给她,她非常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语调十分激动,“他在哪里?”
林礼钧看着她,“你要去找他?”
看来女儿和父亲的感情永远不一样,林书钧大声回答他,“明天我就去,现在就订机票。”
“我看你先别这么着急,让梅眉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我只得把事情又全部复述了一遍,早知道应该等林书钧来了一起说。林书钧刚听完,就哭出声来,“叔叔真可怜,怎么会这样?”
我走近她,轻拍她的肩膀,“你去了只有给他惹麻烦,他很快就会来看你们。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你们跟他说几句吧。”我拨通了林卓的电话,“林叔叔?”
他听到是我,十分开心,“梅眉,太高兴了,回去后怎么样?”
“挺好的,”说实话,和他比起来,我的状况不知道有多么好。“林礼钧和林书钧都在这里,你跟他们说几句话好不好?”我不等他回答,就把手机递给林书钧。
林书钧用藏语说了句什么,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最后竟然泣不成声,她只得把手机递给林礼钧,林礼钧倒是很平静,也用藏语慢慢地说着什么。他和林卓说了好一会儿,然后回头问了一句林书钧,大概是问她还有什么话要说,林书钧仍然处于心潮澎湃中,便摇了摇头,他把电话递给我,“他还有话要跟你说。”
“梅眉,谢谢你。”我明显听出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可怜的人。
我拿着手机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遥远的父亲,一双没有父亲仍然健康成长的儿女,这太不可思议了。“林叔叔,别客气,你什么时候来啊?”
“很快,谢谢你为我做的前期工作。”
我笑了,“根本没有什么前期工作,他们从来不怪你,只是心疼你。”
“他们的心是金子做的,是不是?”
我点头,从心底深处赞同他,“是的,林叔叔,你的心也是。”
他在那头微笑,“好姑娘。”
我竟然沿用了一句达瓦的话,“菩萨会保佑你的。”
林书钧坐在沙发上发呆,我挨着她坐下,“别难受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象是在对自己说话,“我小时候,阿爸他们就总说我象他。我就一直想,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后来我就拼命读书,我知道他一定喜欢我读书,我就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一直以为林书钧是坚强,独立,快乐的,没想到她一样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
我搂着她的肩膀,“他很快就来了,现在他一定正想办法离婚呢,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李一可不是正统思想的传承者,她一定能想出一些点子来。我心里想着,林卓还是放不下现有的一切,他完全可以再失踪一次嘛。又想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又想获得自由身,哪里可能。但是我也理解他,毕竟他不再是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了,目前他有自己的社会地位,名望和声誉,很难指望他还能象年轻人那样为了爱情放弃所有。“但是,他不一定会回到你阿妈身边了,这么多年了,所有的美好感觉可能都是回忆中的东西了。”我心中自私了一把,为李一先做了个铺垫。
林书钧抬头看我,“为什么非要回到阿妈身边,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只想他生活的好。难道非要是夫妻才能在一起吗?他和阿爸他们还是好兄弟啊。”她停了一会儿,“阿妈的生活并不因为他的存在与否发生改变,我们从来也没靠过别人,我们只是想他,牵挂他,希望能够得到他安好的消息。缘生缘灭本来再也自然不过,他回来,我们欢迎,他不回来了,我们还是亲人啊。”他们遵从那种非常自然本扑的生活和情感方式,一切顺其自然,可能只有在雪山和海子旁边,才会有这样的思想。
我点头,林礼钧这时插了句,“你不是说上班时间出不来的吗?”
林书钧哼了一声,“上次为你我请了一周假,回家接阿妈出来,连个谢字都没捞着,升迁也往后推了。”
“好了,自己工作没干好,还怪我。”
“今天我又请假,你没看见我那个上司的嘴脸,他不准我出来,我就说,不让我请假我就不干了。结果还是让我出来了,呵呵,不过现在要赶紧回去。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林书钧说走就走,我真的特别喜欢她,她也是那种一眼看得见底,心里完全透明的人。临走她又抱住我,“叔叔的事多亏你了,周末我请客,叫上拉姆,你看看想吃什么。”林礼钧过来拉开她的手,“快走吧,路上小心。”
林书钧走了,林礼钧关上门,一把又抱住我,“看看我的设计稿子。”
我看着那些精美的设计稿,“你父亲在设计界很有名,你知道吗?”
他笑了,“我又不知道林卓就是他,现在知道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会比他还成功。”他抱紧我,温柔地回答,“是的,因为我有你,但是他却只有个李玉玲。”
我笑了,点着他的鼻子说,“你知道就好,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周瑜斗不过诸葛亮?”
“知道,周瑜的老婆充其量是个花瓶,而诸葛亮的老婆却是有名的才女。”
“那你敢不敢抛弃我?”
“天,你不抛弃我就好了,你现在马上给我发个誓,将来抛弃我了一定会被天打雷劈。我俩这一世,下一世都要在一起。”
我心中一寒,谁知道我俩到底能不能在一起,没来由的一片阴云又飞了过来。杨可没理由不跟我父母打电话的,我要早点回家等着妈妈的电话。
晚上他把我送到学校门口,十分期盼地看着我,我不觉好笑,“下来吧,到我那儿坐坐。”
他欣喜若狂,“怎么想通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呵呵。”
假期的校园,十分安静,为了省电,只开了有限的几盏灯。我俩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并排移动着。
“梅老师。”
我听到这个称呼,很奇怪地望着他,他笑,“我那时天天梦想有一天可以和你这样走在校园里。”
“现在如愿以偿了。”
“我没命学英语,想找机会问你问题,不至于显得太蠢。”
我忍不住好笑,“你不是问了吗?我还觉得奇怪,你英语基础还不错嘛。”
“问是问了,你根本都不看我一眼,就看着那书,我勇气都丧失殆尽了,天天回宿舍还要被他们嘲笑,说我癞蛤蟆想要吃天鹅肉。”
“你同学怎么知道?”我大吃一惊。
“他们又不是傻子,我自己也觉得是痴心妄想,认为根本不可能。所以跑回家一趟,看着雪山,我的勇气又来了,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李一的原话,真应该介绍他俩认识。我们很快走到家,竺蓝照例坐在沙发上看电话。一见我们进来,吃了一惊。
我诡秘地冲她笑笑,准备介绍她俩认识。竺蓝站起来,“不必介绍了,”看着林礼钧,“你还认识我吗?”
林礼钧恭敬地叫了她一声,“竺老师。”
竺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连老师你都敢泡,谁给你的胆子?将来你要是对不起梅眉,我可饶不了你。”
林礼钧笑了,“我不敢,竺老师,你放心吧。”
我们三个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天,竺蓝照例准备好果盘和西瓜。果然林礼钧对那套水晶质地的水果叉赞叹不已,一个劲儿感叹设计构思的奇特,令人见之忘俗。竺蓝看着我只是笑,不说话。天晚了,林礼钧并不着急回去,打了几个电话,直接住到男生宿舍里去了。
次日一早,果不出我所料,妈妈来了电话。
“阿眉?”
“妈妈,”一听到妈妈的声音,我不敢大意,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杨可给我打电话了,”我就知道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果不出我所料。“可怜的孩子,在电话里哭了,说他不能没有你。阿眉,听妈妈说,杨可还是很爱你的。”
“妈,他对我是有感情,可是不是爱情,婚姻的基础应该是爱情。”
妈妈叹口气,“阿眉,你太年轻了,婚姻里面不一定要有爱情。爱情只不过是文人的杜撰,每个标点符号都是考究过的。”
“妈,和杨可结婚我会闷死的。”
“杨可说那个姓林的什么钧生活特别随便,女朋友找了好多个,现在还和一个女孩子纠缠不清,是不是?”
“妈,是林礼钧。”杨可果然到妈妈那里去添油加醋地描绘这件事了,我知道他是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与爸爸不同,妈妈最关心的是我将来的幸福,婚姻的稳定,将林礼钧从前乱七八糟的私生活告诉妈妈,无疑是最大的一颗重磅炸弹。我谨慎地思考着怎样回答妈妈的话,我很明白如果有一句话没说对,妈妈就可能完全站到杨可的立场上去。可能杨可对我的确也有感情,但是这个感情的杂质太多了,与林礼钧纯粹而热烈的感情相比,我不能容忍沿着这种掺满了杂质的感情走入神圣的婚姻殿堂。“妈妈,林礼钧那人很大方,所以他那些同学都特别喜欢他。其实也不是很多女朋友,是女性朋友,他男性朋友也一样多啊。”妈妈叹口气,“阿眉,你是大人了,自己应该可以把握这些。我和你爸爸原则上不干涉你的婚姻,但是你太天真,也很单纯,我们真担心你上当受骗啊。”
父母永远有为儿女操不完的心,恨不得能够帮他们承担所有的过错,令他们不经历挫折就能获得完美的经验,可那又怎么可能呢。这好比图片上的风景再精美,视觉体验再震撼,也远远不如自己亲自经历过那样刻骨铭心。从妈妈的言语中,我明白由于我的坚定不移,他们已经对杨可产生了动摇,可是杨可的话对他们影响仍然甚大。此外,因为缺乏对林礼钧的感性认识,他们的确也很难相信他,毕竟,这是我一生的幸福啊。想到这里,我语气十分坚定地回答说,“妈妈,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假如将来有什么不好的结果,我也会自己承担一切。”
“话是那么说,但我们会很心疼你的,你明白吗?阿眉?”
“我知道,妈妈,”我停了一会儿,鼻子有些发酸,“而且我知道,你和爸爸永远是我的港湾,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们都将会是我最安全的庇护所。”
妈妈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阿眉,我和你爸爸谈过了,他非常不赞成你的观点。这几天,他整日里都一声不吭,你很伤他的心,你知道吗?”
爸爸的反应是我早就料到的,与妈妈的立场相比,他其实非常在乎我是不是能够出人头地。自小他把我当男孩看待,的确我也没让他失望过,我从来不比男孩们做的差。他觉得理想中的夫妻就应该象居里夫人和皮埃尔居里那样互敬互爱,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一起攀登事业的高峰,到达理想的彼岸。可惜他忘记了我不是居里夫人,杨可也不是皮埃尔居里,那种婚姻模式永远不适合我和杨可。我一时不知道怎样安慰妈妈,此时任何言语都那么苍白无力。见我沉默不语,妈妈继续说,“你爸爸最希望你嫁给杨可,他也非常喜欢杨可。可能好几年他都很难接受你没和杨可结婚这个事实,你要理解你爸爸。”
“我当然理解他,他不勉强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会努力做的更好。妈妈,你放心吧。”我们的谈话在十分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我知道在未来的日子中,这种灰暗的气氛将成为我和父母之间的主调,我一定要用我和林礼钧之间和谐愉快的关系冲淡这种色调。但无疑我的前途仍然会是父亲遗憾的主要方面,我会加倍努力,我暗暗下着决心,我要让他知道,没有杨可,我一样能行。生活中总有许多不完美的地方,事事尽善尽美哪里可能,这已经是我能够办到的最好程度了,得益于我那天没有一开始就和妈妈激烈冲突起来。王守仁先生的知行合一真是世间的真理啊,要达到自己的目的,确实大可不必一条路走到底,完全可以迂回曲折,百折不饶,实行曲线救国的方针。
我发了好一阵呆,手机又响了,是林礼钧的短信。“乖乖梅老师,为了避免被你父母扫地出门,晚上没有地方住的悲惨境地,我赶最早的一班车去你家了。这样的话,万一你父母不欢迎我,我今天就可以赶回来。你起床了没有,希望我的短信没有吵醒你,不然我死定了。”死林礼钧,我暗骂,又心疼又生气,立刻回了一句,“知道自己死定了就好,你不累吗?昨晚那么晚才睡?”他打了个笑脸过来,“不累,一早就醒了,百无聊赖,所以去你家了。”
虽然我知道林礼钧是那种典型的自由职业者,行踪不定,自由散漫惯了,也没想到他已经到我家去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