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些飞溅的液体溅到脸上和身上,在医院里呆了整整一星期,出来时脸上有些不明显的痕迹。他竟然还有心情跟我们开玩笑,说幸好自己已经结婚了,不然条件又要降低了。然后就正色警告我,说好歹也要等结婚了,才能做这种实验,否则本来就是女博士没人要,破相了就更加嫁不出去。实验过程中发生的事情都很难解释,导师后来召开会议,怎么也没弄明白那次原料为什么会突然冲出来,只好叮嘱我们要加倍小心。老天啊,我那导师那么大年龄了,还要整天为我们提心吊胆,要是我,早就神经崩溃了。
在这样的一群牛人中,我度过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他们深夜里在实验室埋头苦干的情景仍然会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但我很明白我是永远不可能象他们一样了,我缺乏那种狂热的对实验恋爱般的热情,可能我的确也不适合做这一行,只是鬼差神使竟然也读到了博士。
学校应该不会对郝老师怎么样吧,毕竟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可避免。我胡思乱想着,大家已经熙熙攘攘地从实验室出来了,所有人都唏嘘不止,我低声对谭琳说,“怎么还没人来打扫,这么多血,幸好是假期,不然学生看见了,怎么得了。”
“哪来的及啊,昨天到今天他们都没停,还够那些当官的忙呢。”
我想想也是,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看看那个学生,虽然我们可能并不认识他,“这学生是外校考来的还是本校直升的?”
“谁知道,倒是听说家里很困难。院里还不知道准备怎么处理呢,不过学生应该都有保险,保险公司会赔的。”
“我们去看看他吧。”
谭琳点头,“什么时候?”
“就下午吧,早点去看。”
“行,下午两点半,我来叫你。”
“买点什么?”
“别买了,就送点钱,他家里人想买点什么就买什么吧。”
我精疲力竭的回到家,一进门竺蓝就叫住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没精力再详细描述那幅惨烈的场景,我不说,那场景还没完没了地拼命挤进我的大脑。这下我完全不敢一个人住在屋里了,我必须说服竺蓝每天都住在家里,最近一段时间我决不能让她在外面呆哪怕一天,如果她想出去旅游,那我就死乞白赖地跟着。我简单地说了所发生的事情,竺蓝兴趣来了,想要问更多的内容,我却懒得跟她多说,“拜托,小姐,早上我那么早就起来了,我们赶紧吃饭吧,下午我还要和谭琳一起去医院看那个学生呢。”
“你们要进城,我也去,我在医院外面等你们。”
“难道看完他,你还想着逛街啊?”
“不行吗?”
“人家谭琳又不象咱俩,女光棍两条,人家有家有口的,不知道她要不要逛。”
竺蓝笑,“你可不是女光棍了,还准备搞一妻多夫呢。”
“又胡说,”我扑向她,竺蓝急忙躲闪,“忠言总是逆耳!梅眉我可警告你,小心杨可出事。你们那个破实验室,没见出什么成果,事情倒是不断地出。”
我停下来,竺蓝的话象魔咒一样令我呆呆地站在房子中间,那学生满地的鲜血象无处不在的空气一样倾洒在我全身每个角落,盛夏里我却奇寒彻骨,所有的碎玻璃渣铺天盖地地向我飞来,我简直无处藏身。老天啊,为什么爱一个人这么艰难?不会的,我不相信杨可会出什么事,他做了那么多年实验,一直都非常熟练、认真而且一丝不苟,他不会让自己受到什么伤害的。可是实验室里,如果失去了谨慎和细致,如果神情恍惚,就会象黑夜里踏进危机四伏的森林,死神在每个角落都会露出神秘的微笑。杨可你不要出事,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啊。恍惚中,杨可又变成了那个鲜血淋漓的学生,捂着自己不断淌血的腹部,愤怒地指着我,“梅眉,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伤害我?!”
“梅眉,梅眉,你怎么啦?”竺蓝拍我的肩,“吓成这样了?干嘛不给杨可打个电话呢,叮嘱一下他吧。”
我不情愿地摸出电话,这么久我从未主动和他联系过一次,我这才发现要和他说句话真比登天都难,而且,说什么才好啊?难道我说,杨可,你小心点做实验,我们学校里有个学生出事了,这不是咒他也出事吗?
我拿着手机玩儿了半天,又把手机收了回去。竺蓝稀奇地看着我,我解释道,“杨可会给我打电话的,这段时候他几乎天天都给我打。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再好好叮嘱他注意安全,现在突然打过去,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竺蓝果然和我们一起进了城,我们让她在一家书店里等着我和谭琳,然后我俩直接去了医院。那个学生已经脱离了危险,仍然在昏迷中,病房里里有团委的,学生处的老师,还有两三个专门照顾他的学生。一个看起来十分老实憨厚的老农坐在病床旁,可能是学校连夜接来的家属。院里团委的小秦书记一见我们,马上就跟我俩打了个招呼,又向我们介绍那个家属,原来是这个学生的父亲。我们过去跟他握了手,这个可怜的人局促不安地看着我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会一个劲儿地向我们表示感谢。我们把钱塞到他手里,他死活也不肯收,说已经够给学校添麻烦了,老师们还这么关心,他真是不好意思。我听了他的话,眼圈立刻就红了,还是不由分说,强行把钱塞给了这个可怜的人。现在竟然还有这么老实憨厚的人,老天怎么一点儿不长眼睛呢,偏偏让他的儿子出了事。但愿他的孩子没有任何问题,能够完整无缺地活下来。他是一个来自偏僻地方的贫穷家庭全部的希望和骄傲啊,他需要克服比城里孩子多多少的困难才能走到这一步。虽然这次事故中学生是主要责任人,可是这样的事情谁愿意看见呢?也许,做这种危险性较高的实验时,郝老师真应该一刻不停地盯着,可是,就算一直盯着,就一定能够避免事故的发生吗?
科学的不断进步,一直都是无数人前赴后继,用鲜血和生命作为代价才换来的。可是,无穷无尽发展的科技又带给了我们什么?我们真的就比古人快乐很多,先进很多吗?我们更孤独,更懒惰,更迷茫,更空虚,无时无刻不依赖着那无处不在的科技,短暂地停电停水都会造成人们无法控制的恐慌,我真不知道这种科技至上主义到底是对还是错。
“还没有醒来吗?”谭琳低声问小秦书记。
“没有,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有三块很大的金属碎片飞到他肚子里,肝脏都切下来一块,太可怕了。”
“不会落下什么毛病吧?”谭琳看看那个父亲,用非常轻的声音继续问。
小秦书记也低声回答道,“一只手不行了,当时他用手挡了一下。不过,不管以后是个什么情况,学校已经决定让他留校了。”
谭琳嘘口气,“还算幸运,不然以后找工作。。。。。。”
“你俩还真有心,这么快就来看他。”
“应该的,学生真可怜,可能还是太年轻了,实在是太粗心了。”
病房里的气氛恐怖而沉闷,弥漫着医院特有的古怪气味。我却只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了,便拉拉谭琳的衣角,示意她我们该走了。谭琳便对小秦书记说我们不再打扰学生休息了,学生的父亲赶紧走来,又对我们千恩万谢,我俩都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了,便赶紧撤离了这个令人心酸的地方。临走前我再次看了看病床上的学生,他十分安静而瘦弱,上帝就这样残忍地宣布了他无可避免的终身残疾,他醒来后将会多么悲伤和绝望,他能不能坚强地区接受现实呢?他还那么年轻,命运就这样被一次偶然彻底改写了。传说命运女神会在一个人出生的时候,用命运之笔在婴儿娇嫩的小手心画下他的命运之纹,那么,这次可怕的转折是不是也事先在他手心已经画好和注定了呢?也许,我和林礼钧命中注定也只能是有缘无份吧,命运女神,你到底会怎样去安排我和他啊?
我们走出病房,走廊上到处是忙碌着的医生和护士,悲哀而焦急的家属。他们始终和站在走廊尽头的死神进行着一场永恒的拔河比赛,虽然最后几乎总是一边倒的胜利,可是人们仍然不懈地努力着。这个早晨留在我记忆中遍地暗黑色的鲜血和下午医院里各种特有的气味以及不停游走着的白衣人构成了一副妖异的画面,令我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总是陷入不知名的恐慌中。
一见我俩进了书店,竺蓝就迫不及待地迎向我们,边付账边问我们情况。当听说那个学生一只手将会落下终身残疾的消息时,竺蓝也有些吃惊。
“太可怕了,永远不能恢复了吗?”
谭琳叹气,“我们院里的团委书记说可能性不大,那只手以后都不能动了。”
“天啊,这么年轻,上研几了?”
“听说开学就是研三,所以赶着做实验,怕论文数据不够。太可怜了,学校照顾着拿个硕士文凭,他今后也根本不可能再读博士了。他的手以后都不能做实验,而且也不能干重活。留校后也只能作教辅,或者搞行政,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俩不断议论着,我却没有一点心思插嘴。这个可怕的事故正好发生在我不知道怎样去处理杨可的关键时刻,我正在为他的憔悴消瘦而担忧,我当然害怕他出事,那样就算我和林礼钧生活的很幸福,阴影也会无处不在,我会坚持认为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可是,正如郝老师一样,他难道能够日夜守着学生吗,该来的一定会来,怎么也躲不掉。不会的,杨可不会出事,我要好言安慰他,让他情绪平定下来,他是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干嘛一定要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不然,你和他结婚吧,一个这段日子里我从未有过的想法突然进入了我的脑海,和他结婚你就心安了,父母也心安了。就算他有什么事,你也不会内疚。可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那我怎么办,林礼钧怎么办,和他结婚,我这辈子都完了。我不能和他结婚,我拼命摇头,强行甩掉那些进入大脑的令我畏惧的想法,决定和竺蓝去逛逛商场,买上一堆没用的破烂,尽管我什么也不缺。购物起码能够暂时释放掉那些令人过分紧张的情绪。
谭琳果然不肯和我们一起逛商场淘便宜货,说那是象我和竺蓝这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角色没事闲荡的地方,她还有老公和孩子在家嗷嗷待哺,在露骨地指出了她和我们俩的本质区别之后,又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对各类大龄剩女的同情和担忧,她带着一脸贤妻良母的骄傲和责任感去了超市购买食品。
竺蓝很郁闷地抱怨,“瞧她那个得意样子,就会在我俩面前显摆。”
我白她一眼“谁让你是李莫愁,人家可是黄蓉。”
“你还有脸说我,你这个灭绝师太。”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暂时忘记了烦恼,逛商场十分开心,逛完又去喝咖啡。单身有什么不好,不过孤独和没人疼而已,可是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恼。我看谁也不嫁倒好,这些人走马灯一样地折磨着我,而且烦恼由原来的单一组分变成了多组分的复杂结构,这是干什么啊,难道仅仅享受了几天的甜美爱情,就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吗?
晚上杨可的电话如期而至,我一改从前的淡漠,关心地问了他最近的生活状况。当听说他还在做实验时,我心中一阵紧张,这个杨可,想成名成家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啊,假期里也不好好歇歇。女朋友丢了,对实验照样一网情深,实验看来真是他的命啊。因为我一反常态的询问和关心,杨可有些感动,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甚至觉得事态已经有了转机。
“梅眉,别走,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愣了好一会儿,“杨可,我不爱你,我们不合适,你很快就会找到和你彼此相爱的人。你这么优秀,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总是想不开呢?原来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只是同学的时候,相处的多么融洽啊,你忘了吗?说明我们俩只有做朋友的缘分,做朋友不也很好吗?”
“原来是同学的时候,我不象现在这样处处苛求你,因为我没想过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现在我对你求全责备,是因为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我们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梅眉,既然你不喜欢,我改就是了?”他再也不象从前那样,一贯语气横蛮跋扈,占着丁点儿理便对我穷追猛打。一听我反驳他,马上就软了语气。我心中一酸,突然很柔软地心动起来,杨可哪里是这样的人,那么骄傲而且总是志得意满,如今也会跟人低头了吗?
我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他敬我一尺,我便会还他一丈,于是我也放慢语调,非常温和地说,“杨可,你不可能改变我,我也不可能改变你。任何人想要通过婚姻去改变另一个人,都是徒劳无功的,你只能找一个适合你,你各方面都欣赏的人。这个人绝不是我,杨可,你身上有很多优点,但不是我喜欢的,同样的,我身上的优点也不是你喜欢的。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也很现实,很喜欢奋斗,很求上进的人呢?我不符合你的希望和要求,将来和我在一起,你只会因为看不惯我而越来越厌烦我。”
我自觉自己一席话有理有利有节,又是处处为他考虑,他一听却突然愤怒起来,“什么是你喜欢的?你欣赏的?朱咏荷那个男朋友,登徒子?不务正业,就会说漂亮话来哄你的人?”
“杨可,你干嘛侮辱人家,你见都没有见过他。”我觉得他实在不可理喻,也生起气来,语调不知不觉地提高了。
“我没有见过他,可是朱咏荷那个姑娘很不错,你要是看见她哭的肝肠寸断的样子,就知道那个男人有多么可恶了。”
又是朱咏荷,我气得脑袋都要炸了,林礼钧你真可以去死了,我恨不得杀了你。“朱咏荷根本不是他的女朋友,是她单方面喜欢他。”
“哼,”杨可不屑一顾地冷笑了一声,“这你也信,我就等着看,等到他把你也看厌了,然后去找其他女人,他就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