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辉煌，象是房间中平添了一道彩虹，和一只正在开屏的热带孔雀，那么眩目，那么耀眼，那么不可思议。衣服的所有角落都绘满了花纹，曲线，直线，点，波浪纹，锯齿纹，所有的图案都和谐自然，即抽象又具体，比奔跑的猎豹构成的曲线更加流畅，比芭蕾演员旋转的脚尖更加稳定，比冬天结了冰闪着微光的湖面更加整洁。你难以想象那么多图案怎么能够统一在这样一个狭小的面积里，并且可以汇成一只美丽的旋律，令我的陋室蓬荜生辉。林书钧和我都不说话，在一件绝美的东西面前，你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你只能发自内心地赞美和感动。过了良久，她才轻叹一声，“林礼钧恐怕再也做不出这样的东西了，梅眉，穿上让我看看。”
我摇头，“这只能挂在墙上让人欣赏，穿上会亵渎了它。”
“他用所有的爱给你画了这么一件衣服，你还不穿，会辜负了他。”
“我舍不得，穿上会有磨损，这只能用来欣赏。”
林书钧不再勉强我，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叠好衣服，喝了一口水。“什么时候分的手？”她问的很平静。
“两个星期。”
“为什么？”
林礼钧从没问过我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都想要打电话给他，是不是内心深处也想去跟他解释这一切呢？我不知道，可是就算告诉他原因，又有什么意义，仍然不能改变我要成为别人的新娘这个事实。我叹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林书钧摇头，坐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肩，“算了，林礼钧不让我问你，他要我来看看你，说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平静了，因为他怕我担心，为什么你总是想到我，而我，对你又做了些什么？林书钧看着我，“这两个星期，我们公司忙的要命，我还庆幸林礼钧没给我打电话缠着我，结果昨天穆真给我打电话说林礼钧不知怎么了，要我赶紧去看看，昨晚我去了，才知道你们分手了。”
我心里又开始痛了，轻声地问：“他，好么？”
林书钧叹气，“不好，要不是实在反常，穆真也不会给我打电话，林礼钧那人有九条命，从小就和大哥走四方的，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什么事。可是穆真真急了，他跟我说林礼钧这两个星期，就干两件事。”
“是什么？”我小声问。
“喝酒和画画，穆真去问他，他只是笑笑，什么话都不说，画累了就在阳台上喝酒，然后大声唱歌，这样过了好多天，穆真急了，才给我打的电话。”我的眼泪再次留下来，他说过，宁可自己承受所有，也不愿让我担心。林书钧终于忍耐不住，声音有些哽咽。“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简直不成样子了。我马上就明白了一切，只有你，才有可能让他变成这样。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我知道这两个星期以来，他从来都没有出过门，他怎么能够憋得住不去看你，除非你们已经分手了。”我点头，林书钧不再看我，凝神看着窗外。“爸爸和阿妈都说我最像叔叔，其实那只不过是外表。最像叔叔的是林礼钧，他简直和他一模一样，他继承了他的一切，他的细心，他的多情，他的隐忍，他对绘画的热爱和天赋。我每次回家，阿妈都会跟我说体己话，她说虽然叔叔只和她生活了两年，但是她已经是方圆几百里最幸福的女人了。她能够想到的最远的距离也就是她所熟知的方圆几百里罢了，可想而知她心里最爱的人一定是叔叔，所以在所有的孩子们中她最疼我，因为她认为我和叔叔长得一模一样。她会反复回忆叔叔对她的体贴爱怜，然后絮叨给我听。阿妈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对女人会细致到那种地步，叔叔甚至会给她洗脚，为她按摩，早上一定和她一起起床，只要他在，就永远不会让她干一点儿活。阿妈说两年足够了，这种福气是不能够享受太久的，想要多一点就太贪心了，菩萨会怪罪的。所以叔叔会走，阿妈说那是肯定的，福气怎么能够多的溢出来呢？那样人会折寿的。林礼钧简直跟他一样，十五岁他在赛马会上得了奖以后，缠着他的女孩子简直数不清，他对她们每一个都又细心又周到，弄得她们都为他发了疯，那时我还想，林礼钧这个家伙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说到这里，林书钧停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可是，当他让我来找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他简直用了一大半生命来爱你，如果你要他挖了心给你，他肯定能做到。他再也不可能像这样去爱了，他爱你爱的伤了元气，和你分了手，他根本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好笑。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来看看你，他说怕给你添烦恼，怕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看见他又伤心。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他的心中只有你，唉，他是前辈子欠了你的啊。”
我终于哭出声来，断断续续把杨可的事情告诉了林书钧，林书钧仔细帮我擦干眼泪。“事已如此，我看你们两个只有相爱的缘分，却没有结婚的缘分，还是一切听菩萨安排吧。”然后她继续搂住我的肩，安慰地轻轻拍着我，“梅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想讲故事，便点头看着她。“有一对年轻人，十分相爱，可是要结婚的时候，那个姑娘突然嫁给了别人。男孩子伤心欲绝，不知道怎样才能够继续活下去，准备寻短见的时候，佛祖出现了。佛祖让他看前世，他看见一个年轻姑娘躺在海滩上，衣不蔽体，已经死去了。一个人经过，看见了，便叹口气走了。第二个人经过，觉得十分可怜，便找来了一块布，盖在姑娘的尸体上面给她留些体面。只有第三个人经过的时候，费了好大劲，挖了个坑，掩埋了姑娘。佛祖就跟男孩子说，第二个人就是你，你找了布盖上了她，所有这一世你和她便有了感情上的纠葛，可是她要嫁的，要用一生去回报的那个人却是掩埋她的那个男人。”林书钧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脸，“林礼钧只是那个为你盖上一块布的人，你们也只有这么多缘分了。”
“真的吗，”我拉住林书钧的手，“你知道哪咤的故事吗？”林书钧摇头，我便说了这个汉人家喻户晓的故事给她听。“哪咤割肉剔骨还给了生他养他的父母，我也会用两年时间来还清他们和杨可。可是，现在我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着，我必须要这样做，不然我的灵魂得不到安宁。如果两年后他还愿意要我，那么他就是那个掩埋我的人。如果他不在那里了，那么他永远在我心里，我永远感谢他曾经这样爱过我。不过，不要告诉他我的这个打算，我不想他在这两年里有什么压力，他有权利选择自己所要的生活。”
林书钧深深地看我的眼睛，老天，那眼睛和林礼钧的一模一样，像两潭深不见底的井。“你以为他还会去爱别人吗？他会永远在那里等着你，不信我们打个赌。”
“就算是那样，也请不要告诉他。”我恳求地看林书钧，“如果有姑娘去抚慰他的心灵，他又愿意试着去爱她，我会非常开心，他不应该这么年轻就枯萎在那里。”
林书钧重新抱住我，“就算没有什么结果，两个人象这样相爱过，也是值得的，是不是。”
我用力点头，生命因为完美的爱情而圆满，不管怎样，我也用了一大半生命去爱他。因为，没有了他，事实上，我也只剩下一小半不完整的生命了。我留林书钧吃饭，她不肯，只是拥抱我。“我替他好好抱抱你。”我又哭了，林书钧柔声安慰我，“不要哭，所有事情但求心安就可以了。”
李一回来了，和劳尔又住进了岷山饭店，看来民航班车离得近实在是好处多，平添了这么些忠实客户，只倒霉了我，去一趟远的要死，李一又死活不肯挪地方，住得离我近一些，让我方便一点，还说什么远了好，远了我就回不去学校了，正好陪她住一晚上，还可兼作她的免费心理医生，我自己现在都恨不得想找个心理咨询师，哪里还有精力听她那些没完没了的老纯情少女怀春。不过李一来了，我总还是要去看她的，我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转了几趟车，跑到岷山饭店。我怀疑门童都看熟我了，没准儿以为我是那种专业倒卖美金的贩子，整天没事就在充满外国人的酒店瞎转悠，可怜我还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呢。不过见李一总比见杨可好，我也能分散些注意力，不然总想着林礼钧那令我念念不舍的温暖怀抱，我真要疯了。当我见到李一和劳尔的时候，感觉真是恍若隔世。劳尔不间断地问起林礼钧，我恨不得用胶布粘上他的嘴，洋鬼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还只能装模作样地骗他说这个闲不住的人恰好去了远方写生，所以很显然不能和他第二次握手了，不然一定会来看他。劳尔遗憾地又耸肩又叹气，好像见不到这个中国铁哥们，他简直就没法回家了一样，我差不多都要被他打动了，恨不得立刻承认了自己为了避免尴尬而捏造的那些无耻谎言，让林礼钧来看看他，了结他的心愿算了，可怜的洋鬼子来一趟也不容易，十个小时的漫长飞行能把人郁闷死。李一及时提醒了我，叫我千万别理他，说这个可怕的拉脱维亚吝啬鬼准是又在为自己准备下一次中国行的免费导游，让我不要又被他迷惑了。
“李一，你要是嫁不了林卓，干嘛不考虑一下这个家伙呢？他的蓝眼睛多么迷人。”
劳尔听不懂我们的话，我俩肆无忌惮地聊着天，他还不断向我们微笑，给我们的谈话助兴，可怜的外国人，永远不知道我们微笑着不看他的时候，其实是在说他的坏话。
“他？！我的心眼都转了九道弯了，他才转了一道，你说我怎么能忍受他。”
“得了，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看他不说话的时候也看不出傻，再说，外国人不都那样，脑子不转弯的。”
“那不行，久了我也会变傻的。”
我笑，“你这个家伙倒是傻点好，林礼钧说了，聪明过头了不好，没有男人敢要。”
我怎么又提起林礼钧了，我答应过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可是我怎么又在引用他说过的话？
李一怀疑地看我，“林礼钧是不是真写生去了，他那种无业游民，还真的写起什么生来了？哄鬼吧？是不是和他吵架了，梅眉你也不要得寸进尺，仗着不知哪里来的狗屎运，暂时降伏了他，就整天骑在人家头上作威作福，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知不知道？”
林礼钧和李一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我从烦恼中解脱的人，任何事在他们看来都不值一提，他们总是直面困难和矛盾，并相信好运即将降临。“我可没压迫他，把我说得像个恶霸地主一样，他也不是什么被剥削的农民，老实说，他永远都不会反抗我，他如今比地道的C市人还要C市人，老婆的话就是圣旨，反抗不得的，反抗也没有用，只会有更多的苦头吃，他巴不得我一辈子统治他呢。可是，老天不让我一辈子统治他，我有什么办法。”我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李一。
李一睁大眼睛看着我，“就为这个，你们就分手啦？”
“是的。”
“我看你昏头了，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在争取林卓的路上走了一小截，路漫漫其修远兮啊，还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结果呢。你倒好，这么容易就把他放弃了，你以为爱情是很容易得到和遇到的吗？我看你应该当一辈子的老姑婆。”
“当老姑婆倒好了，我得去给杨可当老婆，成天摆出一副我不嫁他他就要死要活的鬼样子，我可受不了。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人们都觉会得我是罪魁祸首，与其到时候受到良心的谴责，不如现在嫁了他，堵上世人的悠悠之口。”
李一象看一只真正的怪物一样盯牢我，“梅眉，你到底为谁活着？这都博士毕业了，又工作了这么些日子，我还以为你能长进点，怎么还是那个死样，一点儿都没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不知道吗？”
“你的命运就这样交给别人去操纵，你还是个国家花了这么多钱培养的高级知识分子，我看你真是白读这么多书了。”
李一肆无忌惮地骂着我，我倒觉得痛快。“我没办法，我做不到视别人的痛苦为空气，我做不到只想着自己的幸福不顾他人的感受，而且我父母也迫切希望我嫁给杨可，我爸已经摔过一跤了，我不能让他为了我的事血压再升上去，那样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李一叹口气，“梅眉啊，你太善良了，其实一味按照父母的意志去生活并不一定是对的，他们的确比我们有经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也更长久，可是那并不说明他们对未来的考虑一定比我们自己考虑的更全面。梅眉，是你自己的生活，不是父母的生活，是你自己的感觉，父母并不能代替你的感受，你要想清楚啊。”
“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杨可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他真正需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和他一样的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所谓聪明人，弱肉强食中的强者，他们会惺惺相惜，一起往理想的彼岸奋斗，一种是对他俯首帖耳，事事言听计从的人，他会觉得自己拥有无上的权威和尊严。这两种人我都不是，他干嘛一定要得到我。因为，”我停了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左右我的思维，他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能够得到，还有，他不能被我甩了，他那么优秀的人，怎么可以忍受这样的耻辱，他要加倍地让我为此付出代价。还有什么比这个主意更妙不可样呢，让我结了婚再变成一个离婚女人，从此以后再没有男人肯要我。”
李一若有所思地看我，“梅眉，你什么都明白，我发现你和从前还是不一样了，杨可可能还真是那样想的呢，你既然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违背自己内心的感觉去迎合他呢？”
“也有可能我把他想的太坏了，他也可能很爱我，只是爱我的方式我一直不能接受和理解罢了，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对于他来说，我这个人完全可有可无，可能我真的完全想错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更应该和他结婚，一个能够用生命来留住爱情的人，谁能抵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