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奇妙,可以毫无预兆,某日忽然把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面孔翻转过来,你才糊里糊涂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千夫所指,罪恶根源。
林信冷眼看我大笑,半日,才摇头,“你还笑?”
我奇怪了,问他,“我不笑,难道要哭?”
哭本来也没什么。
不过我的眼泪,已经通通给了安燃,哪里还有多余的流给林信?
林信说我不学无术,无责任心。
安燃怎么说的?对,顽劣不堪,冥顽不灵,不可救药!
都说了不可救药,林信又能奈我何?他也就只能叹气,摇头,退回沙发,收拾他带来的文件。
我看着他弯腰的背影,忽然问,你走了?
他甚至懒的回头,冷冷说,“我不是你,总要做点事。”
好深明大义的回答,正气凛然。
不用说,一定是安燃调教出来的。
走了林信,我更加无聊。
办公室后面整墙的落地玻璃,不放下窗帘时,能直接看到下方的赌场。我发呆的看了半日,被阿旗唤醒了过来。
阿旗问,君悦少爷,饿吗?想吃点什么?
我惊讶,可以点餐?
阿旗点头,当然,怎么会不可以?
那神情,一贯的充满欺骗性。仿佛我从来就拥有这项权利,从前被逼着吃光指定食物的日子都是做梦。
不过,这怎么说,也毕竟是一项恩赐。
如果可以一直恩赐下去,我倒是宁愿跪下三呼万岁,真心实意谢主龙恩的。
我问,有什么选择?
阿旗型的敏捷再现,立即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迭餐牌。餐牌各种各样,设计十分精美,一看就知道档次不错。泰国菜,法国菜,中餐,意大利菜,印度菜……各国美食具备,不但有娱乐中心内设餐厅的点菜牌,恐怕这附近可以送餐的高级餐厅都在其中。
我坏心地猜疑,应该不会有日本菜,结果出乎意料,竟然有。
看着菜单,上面还列着海胆刺生。
当既心底一凛,警铃呜呜大响。
陷阱。
安燃怎会这样大量?
我偏头打量阿旗,阿旗一脸服从的等着我的决定,问我,君悦少爷,想好吃什么了?我打电话去定。
我欣然点头,好,牛肉粒炒饭吧。
牛肉粒炒饭很快送来,我食不知味,胡乱吃了一半,故意把剩下的一半放在书桌上。
阿旗看了一眼,问,吃完了?
我一点头,他居然只字不提,亲自动手收拾,剩下的饭通通倒了。
这么好商量,绝非安燃本色。
我笃定有阴谋,可惜仍是猜不出阴谋的具体内容。智商不敌对手,真是伤人而又无可奈何的现实。
不过转头一想,又放松下来。
既知道自己是鱼肉,就别白费心思,最好应付的方法,莫过于自己也当自己是鱼肉,别去惦记粘板和刀,只要做好自己本分,任人鱼肉就好。
吃饱了,我就伏在书桌上小睡。
过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一个冗长会议后加一顿不知算午饭还是晚饭的牛肉粒炒饭,小睡醒来,天色已经变了。
透过玻璃窗看下去,赌场早热闹到不堪,人挤着人,逼在每张赌桌旁。
阿旗见我醒了,问,君悦少爷,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好吗?我吩咐人备车。
我茫然。
原来我累了一天。
我终于向阿旗请教,其实我在娱乐中心,干的是哪一份?
阿旗非常正经地回答,君悦少爷现在是这里的总经理,职权是所有人中最大的。可以随时决定人事,资金及其他资源的调动。
我恍然大悟。
这么高的位置?怪不得我会累了一天。
并非阳光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章节字数:2463 更新时间:08…12…28 09:34
过了又有趣又累的一天,何君悦充满心理准备的归来。
对于现在的安燃,我不吝给予最恶毒的猜测,反正不管我猜的多恶毒,他总还是能超越我的想象极限,让我大吃一惊,敬畏感叹一声天外有天,人心竟有这等绝情境界。
我便恶毒的猜测,今天的一切都是安燃给的一支麻醉针。
先麻醉,再来开膛破肚,这是处理猎物的理想步骤。
不过这猎物比较神奇,可以一次一次,麻醉了杀,杀了又活过来,然后继续麻醉继续杀。
所谓一物可以尽用,玩到安老大满意为止。
经过安燃的悉心调教,我已很自觉的领悟了一些真理。例如,快活了一日,就会倒霉一夜。或者…很多日夜。
我以为自己至少领悟了一些的,结果又错了。
回来后,到浴室洗干净,然后安分守己的呆在房里。等着鲇板和刀,不料整整一夜,秒针走了无数圈,直至日光初现,鲇板和刀,两者都无踪影。
反而阿旗比钟还准时,敲门进来向我请示,“君悦少爷,今天去娱乐中心吗?”
我又惊讶了,“难道可以不去?”
阿旗说,“当然,你是总经理,谁敢对你考勤,扣你的薪水?”
我更加惊讶了,“难道还有薪水?”
阿旗笑的实在诚恳,回答说:“美国总统都尚且领薪水呢,君悦少爷不领薪水,岂不是白打工?”听到这么贴心的话,我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下一秒,不由又开始佩服,安老大就是安老大,玩得越发有豪气了。只不知玩到最后,何君悦会死得如何个惨法。
我正琢磨着,阿旗在一旁再度请示,“君悦少爷,现在备车,还是明天再去?”
去哪里都没区别。
安燃若要抓我玩游戏,我躲到地心都没,何况缩在这个属于安燃的房间里?
我要阿旗去备车,直赴娱乐中心,再度领着人马呼啸而至,狐假虎威的占据总经理办公室。
计划中的工作,无非由三个重要环节组成。吃饭,发呆,睡觉,循环一圈,就累了一天,成就感满满的打道回府。
没想到,这么完美的计划竟被林信破坏。我才刚刚坐下,林信就敲门进来,看着我,微微笑了笑,“难得你也这么早。”
世界又开始奇妙了。
这被安燃调教过的面目全非者,居然一大早对我露出笑容。
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答他,“我没你本事大,但也总要做点事吧。”
林信眼睛比从前有神多了,看了我好一会,又开始摇头,“别的学不到,就只学了伶牙利齿。
这话和安燃说的如出一辙,我本该早就听惯,却不知这次被扯动哪条敏感神经,屈辱的胸膛剧痛,立即变了脸色,直噔着林信。
大概我反应太大,林信措手不及,也是肃然一惊,立刻闭了嘴,只默默盯着我。
倒是站在我身后的阿旗开了腔,靠近了一点,低声说,“君悦少爷,请别动气。林大哥向来说话不留心,不是有意得罪,您别动气。”
我不知自己瞪林信,竟瞪的如此用力。花了很大的劲,才能别过自己的目光,吐着肺里的闷气,一字一字说,“放心,我们老朋友了,他这点脾性,我还是知道的。”
字字言不由衷。
说完了,我才有力气重新转过头来,面对林信,“你进来有事?”
林信恢复冷静的功力,在安燃之下,何君悦之上。听我问,收回放在我脸上的视线,淡然说:“总经理如果有时间,要不要抽空见一下辖下夜总会的几位妈妈桑?”
我问,“见妈妈桑也是总经理的工作?”
林信不置可否,“看总经理的意思。”
我用手臂撑着下巴,打量着他。
林信等了一会,又开始知情识趣起来,自动自觉的点头说,“明白,我出去吩咐她们不必准备了,总经理事情太忙。”
“林信。”我叫住他的背影。
他转过身来,体贴的询问,“总经理有别的主意?”
我苦笑,“想请教一下,你这个总经理,怎么能叫得这样顺口?”
但凡友谊就是这样,一方软了,另一方就很难硬下去。
我一虚心请教,林信浑身的铁甲不知不觉卸了大半。他叹了一口气,走回我面前,“君悦,我真是无心之言,不知道你会气成那样。”
跟了安燃这么一段日子,得寸进尺的伎俩我还是学到一点的。
我立即索赔,“今天不许走,呆在这里陪我办公。”
林信皱眉,“君悦,你还是那么任性。”
我说,“对,而且还不学无术,无责任心。”
林信片刻做不得声。
沉默一会,他问,“请问君悦少爷,你到底有没有兴致见一下那些每夜帮你赚钱的女人?”
我学他那样叹气,学他无可奈何的眼神,摇着头说,“林信,你要我见,我听你的就是了。”
猛然,林信气得脸都白了,“你不愿意,大可不见。你本事够大,谁逼的了你?”
我愕然,给了那样一个迁就他的答案,他竟然大发脾气。
那得寸进尺,学得比我更胜一筹。
我也拍案,“荒天下之大谬!我区区一个摆设,供你们娱乐取笑的,能有什么本事?”
我和林信对瞪。
说也奇怪,这个样子,倒有点熟悉的亲昵。当初年轻气盛,两个都是公子哥儿,家里娇纵惯了。相处久了,少不了会有争执。争执起来,就是这样你眼瞪我眼。
雷霆视线对射后,最早放弃的,总是林信。
无他。他任性,我比他更任性,论放肆不懂事加执拗坚持,他怎比得上何君悦?
这次我们互相瞪着,还是他先放弃,转开视线。
我松了一口气,暗自感激老天爷还算有点仁心,毕竟有那么一丁点旧事未变。
不料林信放弃是放弃了,却顷刻还我一个晴天霹雳。
他说,“你没本事?连安老大都被你逼走了,你说你没本事?”
我瞬间凝固。
半晌,我强笑,“无稽之谈,怎么可能?”
林信也笑,笑得同样难看。
他说,“君悦,你可以不信。”
何其不幸。
朗朗乾坤,我被个晴天霹雳直接打在脑门上,下一秒。却又被什么冻到僵了。
并非阳光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章节字数:3855 更新时间:09…03…01 16:13
我在总经理办公室,僵了一日。
没有胡思乱想,什么都没有想。一点含头都没有,空荡荡。
我坐在硕大豪华的办公桌前,像个千万年前已经成就的雕像,精致的摆在那,空的。
空的。
最后唤醒我的,还是阿旗。
他说,「君悦少爷,天黑了,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好吗?」
我扭过头,怔怔盯着他。
不知道盯了多久,我抽搐着肺部,吸一口空气,才找到力气,轻轻问他,「阿旗,安燃呢?」
阿旗一点也没犹豫,说话很流畅,语气该死的诚恳体贴,「君悦少爷,林老大言出无心,你何必在意?安老大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就算走,也是自己的意思,不可能是被任何人逼的。你想,谁可以逼得了安老大呢?」
阿旗必定是安燃的入室弟子,否则怎能厉害至此?三言两语,让我寻死的心都有了。
字字,都是穿心箭。
我压不住,浑身都在轻颤,又禁不住,眼眶热辣。
他立即递来干净纸巾一张,送到我手上,还附上开导词,「君悦少爷,伤心者伤身,好不容易身体才养好了一点,不要又哭伤了。」
又说,「君悦少爷,今非昔比,你看下面那热闹场面,兄弟们如今全仰仗着你,千万保重。」
混帐!
一句比一句混帐!
什么今非昔比?年年日日不外如是,我一次又一次知道有陷阱,一次又一次踩个正着。
安燃兴之所至,这次玩起失踪来。但他未必把我看得太蠢,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兄弟,我信他真的视若无物,一撒手了事?
不信,我死都不信。
我对阿旗冷笑,「你准备了什么台词,尽管背出来。安燃在,我尚且冥顽不灵,安燃失踪了,我还怕谁?」
阿旗真令人痛恨,他居然顺着我,点头说,「有道理。君悦少爷毕竟是何家人,血里就带这三分胆气。现在要地盘有地盘,要手下有手下,又有林老大帮衬着,只有别人怕你,哪有你怕人?」
我怒极,指着门咆哮,「滚出去!」
阿旗把可恶本色坚持到底,一言不发,真的立即出去。临去前,还转身微躬,向我礼貌示意,倒退着,谦卑地轻轻关上办公室大门。
看那冰冷金属色的门无声无息关上,我倒抽一口凉气。
阿旗的本事,我今天才算见识了。
真真是个人才。
剩下我一人的办公室,冷清得不能再冷清。桌椅台凳,都是孤零零,孤零零,孤零零。
我环顾四周,咬牙切齿对自己说安燃玩失踪,安燃设陷阱,安燃害我。
很笃定,真的,从心到口,都那样笃定,无一丝怀疑,却手脚还是冰冻,一阵一阵,抖得压都压不住。
于是我又惊恐的发现沙发。
那么大的一组沙发,从第一次进这里我就见过,众人坐在上面开会,林信也坐在其中,就在我眼前,我竟恍如未见,察觉不出任何意思。
但我仍记得那短短对白。
我对安燃说,「书房至少应该有张沙发,自己坐着,其它人都站着说话,多不可一世。」
安燃说,「抱怨什么,你好好读书,等将来有自己的书房,大可以尽情摆设,放多少沙发都可以。」
我惊惶一阵,随即粗暴打断这无聊思绪。
办公室有沙发是常事,哪有什么暗示?何况我们说的是书房,又非办公室,两者怎么相同?
好了,安燃,好了。
你目的已经达到。
我一早就已经投降,举双手,跪双膝,如果你要求何君悦再磕个响头,绝对可以得偿所愿。
若你还有不甘,最多也只是我资质不够,懂得的投降招数太少,不能满足你的胜利欲。
何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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