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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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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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波涛汹涌,终漫过高山漫过深谷,化作一泓涓涓的细流,淡定且从容地从夜华手中接过扇子,边看扇面上新题的字边漫不经心状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夜华写得一首好字,扇面上九个小楷分两行排下来,写的是“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方才摊开扇子时我尚且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他题些“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应红”之类的酸诗令我伤情。因我虽然年事已高,但年轻时太过敏感纤细,到如今看一些缠绵诗文便极易被触动情怀,平白伤感。
  眼下夜华题在这扇子上的九个字,很令我满意。
  屋子里半晌都没人声,我好奇抬头,正撞上跪在右侧的那名仙娥瞧着我的一双惊恐的眼。
  那双眼生得甚美,我长到十四万岁上,竟从没见过哪位女子的眼生得这样美。再看她那一张脸,长得也要比今日我见的大多仙娥经看些。可被这双流光璀璨的眼睛一衬,却索然无味了。
  造化弄人,竟生出这样一张不登不对的面容来,委实令人扼腕。
  那仙娥嘴唇哆嗦了几番,半晌,抖出一个名字来,我清楚听得,又叫的是团子那跳了诛仙台的亲娘。
  我抚了抚面上的白绫,因三番两次被误认,已很习惯,便也不再强辨,只喝了口冷茶,再从头到尾打量一番面前这小仙娥,柔声赞道:“你这双眼睛,倒生得不错。”
  这本是句夸人的话,况且我又说得一腔真诚,寻常人听了大抵都很受用。面前这跪着的小仙娥却十分与众不同,非但没做出受用的姿态,反而倏地歪在了地上,紧盯着我的一双眼,越发地惊恐慌乱。
  我甚诧异。
  本上神这一身皮相,虽比本上神的四哥差些,可在青丘的女子当中,却一直领的第一美人的名号。不想今日,这历万年经久不衰的美貌,非但没让眼前这小仙娥折服,竟还将她吓得歪在了地上?!
  夜华不动声色取下我缚眼的白绫,将我拉到他身旁一坐。
  底下的一双仙娥,两双眼睛登时直了。那直愣愣的四道目光定定留在我一张老脸上,甚欠修养,甚欠规矩,瞧得我不大欢喜。
  夜华抬了抬下巴与那呆然望着我的一双仙娥冷冷道:“谬清公主,本君这洗梧宫实腾不下什么位置来容你了,明日一早就请公主回东海罢。素锦你倒很重情谊,若实在舍不得谬清公主,那不妨向天君请一道旨,让天君将你一同嫁去东海,你看怎样?”
  他这一席话冰寒彻骨,一并跪在地上的两个仙娥齐齐刷白了脸色。
  我一愣。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左厢那不漏出声儿来饮泣的仙娥,模糊辨得出东海水君形容的一张清丽脸庞,不是那东海的谬清公主又是谁。
  如此,跪在右厢这个眼睛和脸生得很不登对的,便是被我那不肖徒元贞调戏未遂要悬梁自尽的,结果自尽也未遂的夜华的侧妃素锦了。
  我捋着袖子悲叹一回,元贞啊元贞,你那模样本就生得花俏了,对着镜子调戏自己也比调戏这位侧妃强啊。如今落得这打下凡界六十年的下场,若不是你师父我英明,这弹指一挥的六十年,你该要过得多么刺激而辛酸。
  那素锦望着我的一双眼已恢复了澄明,一旁的谬清仍自哀求哭泣。
  我看夜华今夜是动了真怒。自我同他相识以来,除开大紫明宫流影殿前同玄女的那一番打斗外,尚未见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我心中十分好奇,拿了扇子便也没走,只在一旁端了只茶杯,冲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找了个角落坐了,不动声色地等杯中茶凉。
  夜华闹中取静这门功夫练得很好,那谬清公主满腔的饮泣剖白已是令闻者流泪听者伤心,他自岿然不动,悠悠地看他的公文。
  因我在东海做客时,已被这公主对夜华的一番深情感动得流了一回泪伤了一回心,如今,在素锦侧妃已抹了三四回泪的当口,便也还能略略把持住,保持一派镇定。

  第十六章(3)

  听了半日,总算让我弄明白,夜华之所以发这么大脾气,乃是因这位东海的谬清公主,今夜竟吃了熊心豹子胆,妄图用一碗下了情药的羹汤,来勾引他。奈何这味情药却没选好,叫夜华端着羹汤一闻便闻出来,情火没动成,却动了肝火。
  在夜华案前伺候笔墨的小仙娥见出了这么大一桩事,依着天宫的规矩,赶紧请来了夜华后宫里唯一储着的这位侧妃娘娘。说到这里,便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夜华的这位素锦侧妃实乃四海八荒一众干后宫的典范,见着谬清下药引诱自己的夫君,非但没生出半分的愤恨之心,反倒帮着这犯事的谬清公主求情。
  我进来拿扇子,正赶上他们闹到了一个段落,中场停歇休整。
  我既然已将这一番来龙去脉理得完整,再听那跪在地上的两个哭闹一阵便也没什么意思。凡界那些戏本子上演的这样的桥段,可比眼前这一场跌宕精彩得多。
  正好茶水也凉得差不多了,两三口喝完,我拿起折扇,便打算遁了。
  就在将遁未遁的这个节骨眼上,谬清公主却一把抱住我的腿,凄然道:“这位娘娘,谬清上次错认了您,但您帮过谬清一次,谬清一直铭记在心,此番谬清求您,再帮谬清一次罢。”
  我默了一默,转身无可奈何与夜华道:“既然谬清公主跪了我,叫我再跪回去我又拉不下这个脸面,便少不得要说两句。”
  他从文书里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说。”
  我叹了一回道:“其实这个事也并不是谬清公主一个人的错,当初你也晓得谬清对你有情,你却仍将她带上天来,你虽是为了报还她的恩情,帮她躲过同西海二王子的婚事,待她想通就要让她回东海。可她却不晓得你是这么想的,难免以为你是终于对她动心了。你既给了她这个念想,却又一直做正人君子,迟迟不肯动手,少不得便要逼她亲自动手了。”
  夜华眸色难辨,淡淡然看着谬清道:“可你当初只说到我洗梧宫来当个婢女便心满意足了。”
  我打了个呵欠道:“恋爱中的女子说的话,你也信得。”
  谬清那一张脸已哭得很不成样子,我敲了敲扇缘与她道:“听老身一句话,你还是回东海得好。”遂退后两步抽身出来,将衣袖捋了捋,趁着谬清尚未回过神来,提起扇子溜了。
  不过将将溜到外间门槛处,却被赶上来的夜华一把拉住。我偏头瞟了他一眼,他将手放开与我并肩道:“天已经黑成这样了,你还找得到住的院子?”
  我左右看了看,不确定道:“应该还是找得到的罢。”
  他默了一默,道:“我送送你。”
  里间那映着烛火的薄帘子后,又能听得几声谬清的抽泣。我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跪在里头的那两位想来正闹得累了,此番夜华来送我,她们也可以休整休整,打点起十分的精神,争取待会儿闹得更欢畅些。如此,纵然我果真将夜华带出去片刻当个领路的,也不算耽误了他后宫里的正经事。于是,我便果真将他领了出去,甚心安理得地受用了这个殷勤。
  月色如霜,凉风习习。
  夜华一路没言没语,只偶尔提点两句:“有枝树桠斜出来,莫绊着了。”或“那方睡了两块石头,你往我这里靠靠。”他带的这条道实在坑坑包包,因我的眼睛不大好,一路上都顾念着脚底下了,也便没腾出空闲来同他说几句话。
  我原本就有些困,走完那条道更是浪费了许多精神,到了一揽芳华这院子的大门口,只欲一头扎进去躺倒睡了完事。
  又是将将扎到门槛上。
  又被夜华一把拉住。
  我甚悲摧抬头与他道:“不用再送了,接下来的路我全认得。”
  他楞了一楞,失笑道:“这院子才多大一些,你认路的本事再不济,也不至于连回厢房的路也识不得,这个我自然晓得的。”顿了顿,一双眼深沉盯着我道:“我不过是,想问一问你,最后为什么劝那谬清公主回东海。”
  我掩住打了一半的呵欠,奇道:“你不是也让她回东海?”
  他眼神黯了黯,道:“只因我让她回东海,你便也让她回东海?”
  我将扇子搭在手肘上默了一忽儿。夜华这话问得,语气很不善,我是诚实地点头好呢,违心地摇头好呢,还是从容地不动声色好呢?
  本上神活到这么大的岁数,相交得好的神仙个个都性子活泼,且和顺。一向对老成的少年们有些摸不大准,何况夜华还是这老成少年中的翘楚,近来行事又有些入了魔障般的颠三倒四,我便更摸他不准。不知道答他个什么话,才能叫他受用些。
  我这厢还没将答他的话理通透,他已撑了额头苦笑道:“果然如此。”
  倘若一个神仙,修到了我这个境界的,自然便都通晓一些人情世故,不说十分,至少也有八分懂得看人的脸色。我方才虚虚一瞟,见着夜华挂在脸上的这个苦笑乃是有几分怨愤的苦笑,立刻便明白过来将将的那场沉默,默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于是马上堆起一张笑脸,对着他一张冷脸讪讪道:“我绝没忘记此前承诺要帮你娶几位貌美侧妃的事,但既是帮你纳妃,也得合着你的意不是,否则生出一对怨偶来,却是我在造孽。这位东海的谬清公主,你既然不喜欢,自然便不必再将她留在你身边。”又将扇子搁在手腕上敲了敲,皱眉道:“再则,这个公主的心机沉了些,今日能对你下情药,明日保不住还能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后宫之地,还是清净些的好。”
  他沉默良久,眼中神色已出于莫测了。半晌,才淡淡道:“我原本便不该问你这个话,方才将你拉进书房来,本指望能不能令你醋一醋,却不想你只由始至终地看热闹。”
  我心中咯噔一下,呃,我只以为他单纯招我进去拿扇子,诚然,诚然那个,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用意的。
  他抬头轻飘飘瞟了我一眼,瞧不出悲也瞧不出喜,只继续淡淡道:“我在你心中竟没丝毫的分量。白浅,你的心中是不是只装得下那一个人?你准备等他等到几时?”
  我心中一抽,却不知为哪般来的这一抽。
  临别时,夜华的脸色很不好看。待他回去,没惊动奈奈,我便也回厢房里躺着了。
  明明之前困意汹涌,如今躺在软呼呼的云被里头,我却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睡不着,尽想着方才心尖上的那一抽。夜华那不大好看的脸色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第十七章(1)

  睡到半夜,外头有人劈里啪啦拍门。
  我因有些认床,睡得不沉,听他拍了一会儿,便起身披了件外袍去应门。
  门外头凉幽幽的星光底下,却是奈奈一双眼熬得通红地端立在我跟前,手中抱着沉睡的团子。一见着我,纠结在一处的眉梢舒展不少,急急道:“上神昨日说小殿下三更便能醒转来,如今已过了三更了,小殿下却仍没醒的征兆,反倒是小脸越来越红,小婢急得很,也没别的法子,才来惊动上神……”
  瞌睡瞬时醒了一半,奈奈进屋点了烛火,我将团子抱到床上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心中才总算宽慰。
  小娃娃的酒量自然浅,我没料到的是团子的酒量竟浅到了这样一个鬼斧神工的地步。瞧着奈奈仍是焦急,遂与她安抚一笑道:“等闲的小娃娃被果酒醉倒,确然三更便醒得过来,但这回倒是我低估了团子,照他这势头,大约是要睡到明天早上的。他这一张脸变得红扑红扑,是个好征兆,正是酒意渐渐地发出来,你不必忧心。”
  奈奈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瞧着她那一双通红的眼睛,心中一动,道:“你该不会自抱了团子回来,便一直没合过眼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本上神是位体恤下情的上神,自然不愿见奈奈这等好姑娘下半夜也合不了眼,遂将团子身上的小衣裳扒拉下来,用云被裹了,推进床里侧,与奈奈谦和一笑道:“我时不时地再渡他些仙气,管保明日起来便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团子,但小娃娃饮了酒,酒醒了须得喝些炖得稠稠的稀粥,你先回去睡一睡,养足精神,明清早好生炖些粥端过来。”
  奈奈踌躇了一会儿,道:“但小殿下若是扰了上神安歇……”
  我伸手拍了拍团子的脸道:“你看他如今睡得这样,便是将他团起来滚一滚,直滚到他的庆云殿,他也不大晓得,哪里能扰得了我的安歇。”
  奈奈扑哧一笑,矮下身子与我福了一福,又吹熄了蜡烛,才恭顺地退出去。
  团子虽没什么大碍,但脸上身上不停歇地发汗,面上看起来是睡得沉,实则怕有些难受。我便打来一盆水,施了术法将整间屋子都弄得暖和些,揭开他身上的云被,将他剥得光溜溜的,隔半盏茶便为他擦一擦身子。从四更天一直折腾到昴日星君出门当值。
  这一夜,岂是扰了我的安歇。我在心中唏嘘了两声,将衣裳一件一件给团子穿好,才晓得带孩子的不易,对夜华的钦佩便又止不住地唰唰唰蹭上去两三分。
  奈奈送粥过来时,我正帮团子收拾完毕,尚未将地上的水盆端出去。
  奈奈默默瞧了瞧地上的水盆,愣了片刻,蹲下来将那盆中的白帕子拧起来,又把水端出去倒了。
  她推门回来时我正洗刷完了,在尝她做的粥。这粥做得很爽口,怕小孩子挑口,还放了糖,做的是一碗甜粥。我昨夜令她回去做一碗粥来,本是找的一个借口,那时我自然晓得,团子今日并不会早早地醒过来。本上神忒英明,团子今日也确然争了气,并未那么早醒过来,便自然够不上来受用这碗爽口的甜粥。
  我怅然地望着这一碗粥。
  倘若粥也能有意念,我面前的这一碗,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地在锅子里翻来覆去被炖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熬到出锅盛盘,却只能空待凉去,等得个被倒掉的下场,该有多么的悲戚哀怨。
  想到这里,我唏嘘了两声。
  奈奈抿嘴一笑道:“小殿下尚未醒过来,这粥放凉了也不好,上神还未用早膳罢,若不嫌弃,且请上神尝一尝小婢的手艺。”
  既是她殷勤在先,面子上推辞两番后,我便呵呵笑着受了。
  将将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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