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秦礼渊生气了。
“哥。”路曼喊了他一声,连忙走到他身边,而言景旸不知何时也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两个男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她站在他们身边,需要微微仰起头才可以辨清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脸庞上是怎样的情绪。
秦礼渊余光中瞥到她的不安,侧头望进她的眼睛里,甚至勾起嘴角笑了笑,似在告诉她不要担心,不需要担心。
路曼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言景旸。而他此刻也正在看她,沉冷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探究意味,良久他开了口,一字一顿:“我需要解释。”
“你知不知道外面雨下得有多大,天气有多冷?”秦礼渊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她一个人在外面,没有带伞,身上穿的也不多。你就算再误会她、想要她解释,也不该对她不管不问。她回到家甚至连热水都来不及喝,就跑上来跟你解释。”
他这时扣住路曼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抬了起来,她的手恰好停在半空,距离言景旸很近的位置,秦礼渊继续说:“她现在整个手掌都还是凉的,作为她合法丈夫的言先生你,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的老婆,而不是追问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秦礼渊骨节分明的大掌与路曼的手腕相扣,言景旸垂眸睨着这一切,眼睛眯了眯,突然抬起手臂,将路曼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秦礼渊,缓缓地说:“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秦礼渊自然而然地将手收回,插|进西裤口袋,仿佛对他的话丝毫没在意。他转过头看着一脸歉意欲言又止的路曼,微微笑道:“那哥走了,如果再遇到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就好。”
路曼企图收回手,却被言景旸握得更紧,她索性不再挣扎,只看着秦礼渊漾起笑意的面庞,轻声说:“我送你。”
“不用了,外面冷,”秦礼渊道,“你赶紧洗个热水澡,小心感冒。”
“喔……好,”路曼点了点头,“周末或者平时有空,我会去找你的。”
手上骤然一紧,路曼看了此刻面色不善的言景旸一眼,很快移开目光,依依不舍地对秦礼渊说再见,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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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手,”路曼凝着他依旧不悦的眉眼,说:“我想去洗个澡。”
“为什么会跟他一起回来?”言景旸蹙眉问道。
“是他把我从汽车终点站接回家,”路曼想到他们刚刚才是第一次几面,却闹得如此不愉快,甚至都没有彼此介绍问好,对秦礼渊感到由衷的抱歉,她仰起头看着他,眼神丝毫没有躲闪跟回避,“他是我哥,对我来说,他是很重要的家人。就算你刚刚心情不佳,也不应该对他冷言相向,你有脾气可以对我发,不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对路曼而言他是很重要的家人,可是秦礼渊未必这样想,言景旸是男人,而男人最了解男人,尽管秦礼渊在他面前极力掩饰,只摆出兄长的姿态,他仍旧可以看得出秦礼渊对路曼有着不一样的情愫。
言景旸慢慢松开她的手,淡淡道:“我现在不想发脾气,你去洗澡,洗完澡我们再谈。”
经过这一番折腾,路曼只觉得身心俱疲,她闭着眼躺在浴缸里,让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体温也渐渐回暖。
意识慢慢有些不清,却突然听到“咔嚓”的开门声,路曼一瞬间睁开眼,直直盯着正从浴室门口缓缓走来的人,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写满了戒备,全身的神经都变得紧绷起来。
“你进来做什么?”路曼下滑了身体,浴缸里的水淹没到她的下巴。
从言景旸的角度只能看清她在水底模糊的身体轮廓,他径自解开衬衣的扣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浴室里,当然是要洗澡。”
他的手已经下移到腰间的皮带,路曼慌张地伸出手捞过浴巾,从浴缸中站起的同时已经迅速将身上的重点部位遮蔽。
言景旸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望向她。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散在肩上,白嫩的脸庞因为热气熏成好看的粉色,身体的曲线由于遮蔽的紧绷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偏偏她的表情跟眼神像极了某种受惊的小动物,言景旸眸色一暗,径直向她走过来。
路曼从他迈开步子开始就在往身后退,这时腿已经抵上浴缸壁,身体由于惯性后倾,却被一只胳膊强硬地带回来,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你别对我做那种事情!”路曼蹙起眉,两只手抵在他胸前,拒绝他的接触。
“路曼,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事情。”言景旸的脸上没多少情绪,语气却是冰冷,隐隐透出一股寒意。他没管她的反抗,一把将她身上的浴巾扯下,将人重新按回水里。言景旸伸出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另一只手褪掉下面的衣物,迈进浴缸躺坐在她身边。
路曼想要起身,腰间的大掌却箍得更紧。“你到底想做什么?”路曼提声,“我今天很累,而且导师让查阅的文献我还没有看——”
“我不会碰你,”言景旸打断她的话,“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一会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敢保证。”
路曼闻言立马噤声,一动不动地坐着,隐没在水里的两只手却用力地绞在一起。
“说说看,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言景旸淡声问。
“拍照的人会不比我更清楚吗?”
“不是我,”言景旸顿了顿,思量了很久才说:“那些照片是有人寄到公司,而不是我派人监视你。”
“我没那么变态的嗜好。”末了,他又加上一句。
路曼侧头看他,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会是谁?谁会这么无聊做这样的事情?”
言景旸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脸上,斟酌片刻才说道:“我目前也不清楚,不过,我还是需要你的解释。”
现在知道拍照的人不是他,路曼的心防不自觉撤掉一些,脸上紧绷的表情也有些松动,言景旸循循善诱地提醒着照片的内容:“先解释一下你跟那天在超市遇到的那位男生为什么会抱在一起。”
那还是大三的上学期。
那天路曼在实验室做实验,她当时站在靠窗的位置,在等待实验结果的空隙跟身边的同学聊天。一旁的乔任却突然把她扯到怀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
她从乔任胸前转过头,看到身后撒了一地的浓盐酸,刺鼻的气味很快钻进鼻翼里。原来是那天的风比平时稍微大了些,把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纱窗吹倒,倒下的纱窗又将窗台上的浓盐酸试剂瓶砸到了地面。
乔任拉着她退到安全位置,她这时转过头看他,就看到他的鼻血流了下来,她抬起手,指着他,“你、你流鼻血了。”
“没事。”乔任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将不小心滴落在她脸颊上的血擦干,才松开她,仰着头去了洗手间。
负责带实验课的老师这时赶了过来,看到地上的黄色液体,脸色大变,说还好没有伤到学生,并叮嘱在场的所有人一定要注意在实验室的安全问题。
路曼将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言景旸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最后只淡淡“嗯”了声,继续问道:“鞋带?”
路曼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问那张她跟乔任一起蹲在地上的照片,解释道:“那次是他不小心踩到我的鞋带,我恰好转身迈出一步,鞋带就长长地拖到地上,我们同时反应过来,又同时下蹲,结果头碰在了一起。”
言景旸一张张地询问,路曼这才发现他的记忆力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得上的,心底无奈的同时还是耐心地一一解释了。
“我可以出去了么?”路曼给他看了一下自己被泡到几乎脱皮的手,问他。
“嗯,我抱你出去。”
“……”
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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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再看到乔任,路曼难免想起照片的事情,面对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不自然起来。以前当他是可以倾诉的朋友,会以异性的角度理智地帮她分析问题,一同做实验时,每次遇到像是量取或添加浓硫酸之类危险的实验操作,他总会对她说:“你在旁边看着,我来就好。”
但现在……
两个人做完上午的实验,像往常一样地面对面坐在食堂吃午餐,路曼却忍不住开始想,他为什么不去亲近别的女生,反而从一开始就对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已婚的自己照顾有加。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原本安静进餐的乔任被她盯得不自在,忍不住开口问她。
“嗯?”路曼回神,局促地对上他探究的目光,低下头扒了一口米饭,声音含混不清:“我在放空思想。”
乔任夹起一块鸡肉喂到嘴里,难掩意外地问道:“吃着你最爱的糖醋里脊都能发呆,遇到烦心事了?”
路曼拿筷子将餐盘里硕大的里脊戳成两半,心道自己真是小家子气,乔任把她当朋友,凡事为她考虑,她却在这里胡思乱想,不由有些愧疚,便将照片的事情说给他听。
乔任听她讲完,脸上的表情未变,反而问:“他没生气吧?”
路曼想起那天的事,说不介意言景旸对自己的不信任是不可能的,尽管他后来的几天有心示好,她的心里依旧有疙瘩,像是被折过的纸张,怎么样都难以抹去那道痕迹。
路曼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当然有生气,只不过我解释清楚以后,事情也就那么过去了。他会误会也不算有错,那些照片任谁看都会误解的,就连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脑袋里也是空白一片。”
乔任整顿饭下来也没再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自然地聊起轻松一些的话题,下午两个人都没课,不由聊得有些久,路曼喉咙有些干,下意识捏了捏嗓子。乔任察觉到她的动作,站起身来,“你要喝什么,我去买。”
路曼仰起头看他,正要说不用了,却被乔任打断:“我也渴了,就喝热豆浆好不好?”
路曼也就不再客套,笑着点头说好。
乔任离开座位不久,他搁在餐桌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路曼从剩余不多的午饭里抬起头,瞥到手机屏幕上正闪烁着一个女人的头像。
尽管看在路曼眼睛里她整个人的面容是倒立的,她的外表却是漂亮美好无疑,微卷的长发柔柔地散在肩头,皮肤白皙,笑容娴静端庄。路曼定睛一看,隐约看到一样在闪烁着的文字:姐姐。
乔任竟然有一位这么漂亮的姐姐,他还从来没有对她讲过,因此她一直理所当然地以为乔任家只有他一个孩子。
音乐声戛然而止,屏幕过了几秒暗了一些,最终遁入一片黑暗。
乔任这时候端着两杯热豆浆回到餐桌旁,路曼指了指桌上的手机,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豆浆,告诉他刚刚手机响过,是他姐姐打来的电话。
“你姐姐好漂亮。”路曼由衷赞叹道。
乔任的眼中闪过一丝什么,朝她笑了笑,说:“我打过去问一下有什么事情。”说着不急不缓地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姐。”乔任说。
那边温柔地说了些什么。
“你今天回国了?”乔任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那好,我去机场接你回家,大约半个钟头就好。”
挂下电话,乔任站了起来,拿过一旁的双肩包挂在肩上,对路曼说道:“我姐今天回国,我需要去机场接一下她,可能晚上也不会回学校。七点钟的时候只好麻烦你去一下实验室,把剩余的实验做完了。”
“没关系,你去机场吧,”路曼笑道:“实验也没剩多少了,只需要称几个干重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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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路曼将这些天看过的几篇英文文献打印出来,拿去实验室跟导师还有师兄师姐讨论,在笔记本上记录整理大家的意见跟观点,这样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六点半。
路曼从六楼下来,揉着瘪瘪的肚皮去一楼的实验室称重。整个过程里她的肚子都在慷慨激昂地奏乐,她一边记录数据一边尴尬地扫视并躲过周围人若有似无投过来的目光。
看她也没用,她是真的快要饿死了,路曼抱着这种想法迅速地做完实验记好实验数据,收拾好书包便冲出了学院的实验楼。
她掏出手机正欲给林闯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接人,却被倏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得一抖,路曼缓缓抬起头来,长身玉立的人对上她惊魂甫定的视线,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么晚还留在学校做什么?”
他们此刻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寒风吹来,片片枯叶飘舞在两人之间,旋转落至肩头、地面,路曼怔怔看着言景旸的脸,心底竟悄悄涌起暖意,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来她的学校,站在实验楼前,等着她一起回家。
“我在问你话。”
“等很久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话落均是一楞。
“做实验。”
“没有多久。”
又是异口同声。
路曼扑哧笑出来,主动握上他因垂在身侧而微凉的手,“走吧,我饿了。”
言景旸刻意紧绷僵硬的脸色这才柔和下来,暗自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将两人的手一同装进温暖的大衣口袋里,迈开步子走向停在路旁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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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言景旸亲自开车的频率多了起来,他开车时候的样子在路曼眼中是十分赏心悦目的:黢黑的双眸会专注地凝视前方,侧脸沉静自然,面庞的线条轮廓难得地柔和下来,随意搁在方向盘上修长好看的双手像是艺术品,打方向盘的动作娴熟从容,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呀!”路曼被言景旸突如其来伸出手推她脑袋的动作吓了一跳。
“别用那种盯着食物的眼神看我。”言景旸视线丝毫未偏,淡淡说道。
她的眼神,已经那样如狼似虎了吗?路曼摸摸鼻尖望向窗外,被长发遮住的脸上悄悄升起两团红云。
车子在一家高级会所前缓缓停了下来,路曼转过头来,面露疑惑,问道:“我们不回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