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我爸了……”
“好。”
“是他先不要我的。”
“他不要我要。”
“你要吗?”
“嗯。”
“沈恪……”
“我在。”
“你是王八蛋!”我嘟哝着,“你们男人……都是王八蛋……害我伤心……”
“以后不会了。”
“我不要你了!”我跟狗一样喘粗气,“我不要你了,我要带着于慧、带着我妈……去……南极……”
我闭上眼,感觉被抱得很紧,那两条胳膊像是要勒死我,可我明明简直喘不过气,却觉得即使再紧一些都没问题!
***
我醒过来时,发觉自己在医院,屋子里静悄悄的,床边还趴着沈恪,头发乱糟糟的,像是睡着了。
我支撑着想坐起来,刚一动,他便被惊醒,眼里布满了血丝。
我有些懵懂,眼睛看着沈恪,脑子里却是另一番世界,几千几万种念头像金蛇狂舞般乱窜:我想到麦冬那个女人,她朝我们镇定自若的走来;我想到我用尽全身力气,操起一只茶壶砸在玻璃柜上;我想到我和于慧躲在出租车上,一辆面包车疯了似的在后面追我们;我想到下颌被扣住,那该死的矮子拼命往我嘴里灌奶茶……
沈恪问我,好些了么?说着伸手来探我的额头,我下意识的往后一躲。
他皱眉。
我假装没看见,一骨碌下床,问于慧呢?于慧在哪里?
于慧在隔壁病房,她没有被灌药,却真的玩了一出自杀,用敲碎的啤酒瓶往手腕子上划拉。她输完血这会儿睡得正香,我看到她左手腕上包着厚厚的纱布,仿佛能看到底下的刀口似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疼。据护士说这丫头对自己下手很狠,很少有人割腕能让血流的跟自来水似的。我心想要是这次于慧真出了事,我肯定也得划了手腕子去陪她。
医生只让我瞅了于慧一眼就赶我走,可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回病房呆着,就坐在于慧病房外的走廊上,沈恪坐在我旁边,不一会儿有警察过来,他迎上去,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警察又乖乖的走了。
我说你这是要堵警方的嘴么?用不着,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巴不得让这件事上社会新闻版才好。你也不用担心,反正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他不说话,一张俊脸看不出表情。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明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怪不着他,可我就是又怨又恨,尖酸刻薄的话拦都拦不住,争先恐后自动自发的往外冒。
我说沈恪其实看来看去还是你最聪明了,身边的女人不是小明星,就是大小姐,总之都是有头有脸爱惜身份的人,怎么闹都出不了格。哪儿像我爸那个笨蛋,风流了几十年,临了终于决定正式收个女人当二房,还搞出一黑社会团伙来,好险把亲生女儿给搭进去!
沈恪的脸变得一片晦暗,他说,够了,丝丝!
我几乎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想必是恨我恨得牙痒痒。
我冷笑一声说,沈恪,你也用不着再恨我了,我什么都看透了,现在只等着于慧身体好起来,等这件事情过去,我会去跟你爸妈说明。
他看着我,脸色越来越阴沉,站在那里,整个人似乎都散发出一种可怕的气息,好像要杀人。我心里莫名其妙的慌起来,没着没落的,便又开始暗恨自己没用,怎么他一生气,我就跟热锅上蚂蚁似的?
我正准备再犟个几句一次性说爽,就看到有一大群人匆匆赶来,最前头的正是于慧的爸妈,比那带路的警察走的都快。后面还跟着刘小卫。
我忙站起来,照着脸上抹了一把毕恭毕敬的小幅度弯腰,全身心的做好了迎接枪林弹雨的准备,刚准备开口来句“我道歉……”,忽的身边就多了一人,沈恪揽住了我的腰,对于慧爸妈说:“于慧已经没事了,但应该还没有醒。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真的是过意不去。”他道歉的模样,真是说有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我连忙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我对不起于慧,都是我不好。”
于慧爸爸特威严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却拍了拍沈恪的肩膀,说这次多亏了你。
沈恪说您别客气,于慧没事最重要。
于慧妈妈两只眼睛都是红肿的,她显然等不及了,直说慧慧呢,慧慧呢?
我忙伸手去扶她,说阿姨我带您去……还没说完,于慧妈妈就一把把我的手甩开了,跟甩一只蟑螂似的。
于慧爸爸沉下脸,说你别这个样子。
于慧妈妈脖子都梗起来,“我女儿都快死了!”
我的头完全低下来,只知道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就听到于慧妈妈用近乎质问的语气问,“我女儿呢?”
有护士说,在这边。一行人便匆匆去了,只有刘小卫冲到我面前,冷哼一声说:“你还有脸哭,你个惹祸精,慧慧早晚被你害死!这次要不是看在沈恪的份儿上……”
“刘小卫!”沈恪沉着声,“你说话注意点。”
我使劲咬着嘴唇,头不敢抬,一个字都不敢辩驳。直到沈恪搂着我,对我说:“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我的固执劲儿上来了,“我不睡,我在这里等于慧醒。”
话音刚落那病房里就传来一阵欢呼,我就听到于慧妈妈一个劲儿的叫“慧慧!”看来那丫头是醒了,我特别想进去看她,可我知道于慧爸妈一定不愿意看见我,还是乖乖站在外头等比较好。但心里那个着急呀,抓耳挠腮的。
然而我并没有纠结的太久,因为病房里那帮人又忽的全出来了,我忙又点头哈腰站得跟孙子似的,就听于慧爸爸对我说,“慧慧要见你。”
我几乎是用蹿的进了于慧的病房,看到她的一刹那,我被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内疚给猛地击中了。
这丫头,小脸白的跟日光灯管子似的,偏偏还挂着笑,冲我说:“你死哪儿去了,我还以为我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你呢,谁知看到那么大一堆人,还都哭天抹泪的,害得我以为你挂了!差点没吓出个好歹!”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刷”得就下来了,可又很想笑,于是只好又哭又笑的说:“你才挂了呢,我呸呸呸,咱俩都不会挂,”我摸摸她手腕上的纱布,“你这白痴,有种划拉那矮子啊?还学文艺青年搞割腕,你见过割腕成功的么?你见过么?再说你这叫割腕么?你这是剁手吧?”
50、两个女生 。。。
于慧笑得都呛起来,“咳咳……我是想捅那矮子来着,可我不敢杀人呀,只好玩儿自残了!”
“白痴!”我剜她一眼,“疼不疼?”
“疼!”于慧晃了晃脑袋,“不过那会儿没顾得上疼,现在倒是挺疼的。”
“你个猪脑子!为了我你至于那么想不开么?要是一帅哥你美人救英雄倒也罢了,我一女的用不找你舍命相救!再说你要是真挂了,我拿什么来还你啊!”
“哦……那你干嘛替我喝那奶茶?”
“那玩意儿又喝不死人,你也知道我抗药性强!”
“切,”于慧撇嘴,充分表示不屑,“你就嘴硬吧。”
我见她精神不错,心情也好了,坐到她床沿上,“说真的,你怎么就对自己那么下得了手?”
于慧看看我,“说真的,我现在也诧异,我怎么就敢拿啤酒瓶子往手腕上划拉!我一定是太爱你了。”
我浑身一激灵,“靠,你别吓我!我有老公的!”
她大声笑起来,“没,丝丝……其实,并不只是因为你。”
“嗯?你这样我要伤心的呀!”
“丝丝,小刀说要跟我分手。”
“……”
我又呆住,我发现自打来了广州,我的脑神经就没消停过,总是一惊一乍,一呆一愣,波澜起伏的。
其实我一直就没看好过于慧和小刀,但我想反正大家还只是大学生而已,眼下喜欢不代表将来喜欢,就当是乏味人生中的一抹亮色,只要于慧觉得快活就行。但我没想到,于慧竟然会认真到这个地步。
套一句陈词滥调,我猜中了开头,却猜错了结果。
在我和那帮流氓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于慧也没闲着,她给小刀打了十二个电话,发了四十六条短信,手机是开着的,但始终没有回应。直到她发出最后一条的时候,小刀的回复来了。
于慧给他发的是:我真的遇到麻烦了,很危险,你要是能看到短信,会来救我的吧?
小刀的回复是同时进来的:我们分手吧,你值得更好的人。
“然后那矮子就把我手机给抢走了。”于慧脸上浮出个苦笑。
我把脸默默的扭向一边,又默默的扭向另一边。扭来扭去,我都不知道说啥好。
于慧望着天花板,幽幽的说,“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想死的心都有了’,真的,丝丝,那会儿我突然就特讨厌自己,觉得自己活得特没劲,一点儿价值都没有,这小二十年都是在浪费国家的大米……后来你喝晕了,我搂着你,你不停的说于慧,快跑;于慧,拿烟灰缸砸我……当时我就想,我总算能为你做点什么了,我只有你了,我得保护你,不能让那帮孙子欺负你……”
“你……”我喉咙像是被针扎的般疼,“你赶紧给我打住了!”
这丫头说话太深情了,跟催泪弹似的,我怕我憋不住要哭出来,随手抄起床头一个苹果就是哐啷一大口,嚼了半天咽下去才缓过劲儿来,我说姐们就当我求求你了,这世上没什么是值得你舍生取义的,再说做好事讲究的是默默藏在心底你懂不懂?哪有你这样煽情的把事实真相都说出来的?你这样一来我压力太大了呀!
“噗”,于慧一下子笑出来,“我当然要说出来,你丫那会儿晕得都不像人了,肯定记不住我的壮举,快说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以身相许不可能,要不这样吧,等你好了,我陪你去一趟轻纺市场,你只管撒开了买,我全程买单不带眨眼儿的……哎,你手不能动你个白痴!”她居然用扎着吊针的手拿靠垫砸我,吓死我了!
这时沈恪推门进来,拿了只手机说,“丝丝,你爸爸的电话。”
我怔了下,说我不想跟他说话。沈恪也没再说什么,带上房门又出去了,可这一来,病房里好容易被我调节起来的气氛又低沉了下去。
于慧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丝丝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不知道,真的,经过这件事,我突然什么也不想管、我也管不了。于慧你知道吗,其实你还有你爸妈疼你,我是真的只有你了,你要好好的。
于慧说,别忘了你还有沈恪,他对你有救命之恩。
我嗤之以鼻,说救我们的是警察好不好,你还真会替他脸上贴金。
于慧说,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他一直在三亚,如果不是特意为了你赶来广州,怎么能恰好遇到?我可是亲眼看着他冲进来,我正割腕呢,流了一地板的血,丫居然当我是空气,直接奔你了!靠啊想到这个我还真来气……
我讪讪的,说谁让你是竖着的我是横着的,没准他以为我挂了呢?
我和于慧正说得高兴呢,于慧她爸进来了,还带着一中年警察。于慧她爸一脸严肃,那表情跟焦点访谈里白岩松似的,一看就知道准没好事儿。
我乖乖的捏着鼻子走出病房,门跟着就带上了。走廊上依旧站满了人,我瞅了一会儿,发觉不管我情愿不情愿,这堆人里头,我也就沈恪一个还能算是亲人。
我问沈恪,“又出事儿了?”
要说我这个“又”字用得真地道,可不是又出事儿了么?
麦龙——也就是那个橘皮矮子,跑了!
当时场面混乱,警察冲进来的时候并不清楚我们在哪个包房,等到把一堆人抓了送到派出所一清点,才发现跑了个大头目,而一帮虾兵蟹将审讯下来,竟没有一个说得清那矮子是怎么跑的!由于当时我已经半昏迷,警方便将希望寄托在于慧的身上了。
事实证明于慧也是个不靠谱的,这丫头光顾着逞英雄,完全没顾及观众里是否少了一个人。
我是和沈恪一起离开的医院,他揽过我肩膀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认命的感觉:这里那么多人、于慧他爸、于慧他妈、刘小卫、还有于家一起过来的保姆……全都是来看于慧的。可我呢?我只有沈恪,这里只有他是为了我来的,他带着我穿过充满消毒水味儿的医院大堂,替我打开出租车的门,坐在我身边。
街上有很多人,熙熙攘攘的,还有一些构造简陋的排挡,人们成群结队的坐在那里吃东西,欢天喜地的样子。
我忍不住的要去想于慧,我一直以为我对她再了解不过,可我还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一件事,即便事实已经摆在我眼前,可我还是不敢相信。当玻璃划过皮肤的时候,她该有多疼?还是说,她心里的痛,已经让她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了?
怎么会这样?
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灯,我的脸时不时会出现在那片光影里,却又看不清,如惊鸿一瞥,只剩个轮廓。
我莫名其妙的难过起来。
我问沈恪,是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愿意为了那个人而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沈恪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的爱,没有意义。
我笑了笑,说,你不懂。
跟着我又补一句,我也不懂。
沈恪接了个电话,然后他对我说,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许多,那个其貌不扬的橘皮矮子,竟然会和一个贩毒集团有瓜葛,警方正为了这桩久无进展的大案伤透了脑筋,我和于慧的误打误撞,反倒带来了一个破案的契机。
我说,那麦冬呢?
沈恪说,还不清楚,你爸明天会来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