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用力推开他,看清月色下那张脸后,气得一掌掴下去,〃你大胆!〃
司马轶被这一掌掴醒了,脸上火辣辣的,却愣愣地望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上官嫃又气又羞,眼眶一热便落下泪来,扭头寻着阶梯上了岸,飞快跑远。
淡薄的云依稀遮住了圆月,夜里更加漆黑。在御花园里走散的宫婢们纷纷呼喊着寻找皇后,上官嫃听见动静,急忙穿过草丛径直走过去,挥着手喊:〃我在这儿!〃
第40节:第四章威仪棣棣(6)
元珊举起风灯照了照,看见上官嫃狼狈的模样,心急如焚,〃娘娘这是怎么了?〃
上官嫃一面抹泪一面嗫嗫道:〃我掉池塘里了,呜呜……〃她极少在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这回却趴在元珊肩头呜咽不停,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元珊被她吓坏了,忙拍着她安抚,道:〃娘娘,冷吗?没事了,我们回去沐浴更衣。〃
上官嫃突然收住呜咽,哑着嗓子问:〃小猫呢?找到了没有?〃
元珊摇摇头,〃不知窜到哪儿去了,娘娘,让人去西域弄只猫回来便是了。〃
〃不一样的。〃上官嫃被人簇拥着往回走,一面认认真真地说,〃方才它在我窗台上坐着,绿幽幽的眼睛望着我眨都不眨,那样子像极了小元,它一定认识我,说不准是小元的转世。〃
元珊笑问:〃要不等天亮了,命査大人带护军搜御花园,这样可好?〃
上官嫃满意地点头,〃好,就这样。〃
蓝田玉池内弥漫着一股甜腻的乳香,细腻的肌肤被浸泡得白嫩滑润。上官嫃却心神不宁,一想起司马轶的无礼冒犯,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服侍她沐浴的宫婢小声询问:〃方才娘娘在御花园没有受惊吧?〃
上官嫃敛去不安的神色,问:〃御花园出什么事了么?〃
正在池边撒花瓣的元珊答:〃听说在抓什么人,我们遇上一队侍卫,还问我们是否看见了可疑的男子。〃
〃禁苑中怎会有男子……〃上官嫃低声嘀咕。
〃所以奴婢们吓坏了,担心有刺客对娘娘不利,还好娘娘只是掉进池塘了。〃
上官嫃想到那〃刺客〃是司马轶,又生起闷气来,脸色无比难看。那宫婢当是自己说错话惹皇后不快了,忙扑通一声跪下,〃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上官嫃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回头道:〃你起来啊,本宫没有责怪你。〃
这时有宫婢在殿门处大声通报,〃皇上驾到!〃
一阵脚步窸窣声越来越近,又有宫婢在浴池屏风之外高声喊:〃皇上驾到!〃
上官嫃手足无措尚未来得及做任何事,一道颀长的明黄身影已经出现在帘幔之外。
半透明的轻纱飘拂,隔着袅袅水汽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但上官嫃面红耳赤,窝在玉池一角。众宫婢下跪齐呼:〃皇上圣安。〃
司马棣一步步朝前走,〃平身,你们都退下。〃
宫婢们纷纷退避,司马棣径直掀帘而入。
潋滟波光中,上官嫃唇红齿白,墨发如缎,怯怯地靠在角落中。她起也不是跪也不是,窘迫地道了句:〃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望皇上恕罪。〃
〃朕听闻皇后不慎跌入池塘,特来探望。〃司马棣一步步走近,袍摆拖曳在湿漉漉的地上也全然不顾。上官嫃右手悄然伸出池外,从旁边慢慢拽了件绸衣下水,遮挡在胸前。司马棣在方才元珊坐的位置坐下,从花篮里抓了把干花往池中撒,笑睨着她,〃皇后受惊了。〃
上官嫃不敢直视他,垂着头喃喃:〃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安好。〃
司马棣望着水面上繁芜的花瓣,淡淡地说:〃可知道今夜凤仪楼出了事?〃
上官嫃心里咯噔一下,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司马轶说他是被人设计引来的,若她也在凤仪楼附近被人发现,那后果……她小心翼翼地答道:〃听说有刺客?不知出了何事?〃
司马棣道:〃淑妃深夜在凤仪楼与人接头交换信件,幕后必定有所图谋。〃
〃淑妃?公孙姐姐?〃上官嫃一头雾水。
司马棣继续说:〃那封信及时截下了,没有被毁,朕如今有证据在手,必定严惩不贷。〃他见上官嫃仍旧迷茫,慢条斯理道,〃公孙慧珺与接头人送信,信中隐晦地提到八年前的围场行刺与这次的事件,并说计划败露要其提前下手以绝后患。意思明了,只可惜没有逮到接头人,不过朕已然洞悉一切。今日来,是想告诉皇后,公孙家完了,不要妄想为任何人求情。〃
司马棣说完,拂袖而去,上官嫃如石雕般僵住了,耳边回响着司马棣的最后一句话:公孙家完了,不要妄想为任何人求情!
自从凤仪楼出事,司马轶夜夜辗转难眠。他料到皇帝迟早要下手对付自己,却没料到同他一起被牵连的人,竟是刚被册封为淑妃的公孙慧珺。一切都估算错了,只是不知当日上官嫃为何出现在凤仪楼附近。若不是意外遇见她,他已经身陷囹圄,祸及全家。算起来,她救了他一命。
第41节:第四章威仪棣棣(7)
在皇宫里危机四伏,说不准哪日会轮到自己。司马轶悲惘之下,想到尚有遗事未了,于是手握纸伞,踏着夜路行去。
蜡炬淌着油泪,昏黄的光线映出殿内一片惨白的帐幔。竹帘都蒙上了白布,密不透风,笼得整个殿里闷闷令人窒息。
上官嫃伏在榻上一动不动,脸色麻木,该淌的眼泪都淌完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几日之内,公孙一家上下百余人被押,有的判斩立决、有的流放扁州。族人大祸临头,她却只能袖手旁观。司马棣早有警告在先,若贸然去求情,只怕上官一族也会被牵连。
她这皇后,连个摆设都算不上。
高居后位的锦绣过往、金枝生涯,她竟如一尊泥菩萨,不仅不能保家,还自身堪忧。
面对死气沉沉的寝殿,李尚宫驻足在外迟迟不敢迈步。踟蹰半晌,她还是命人先将膳食呈上去。黄花梨木的圆案也披上了一大匹白绢,衬着四面梁上的白绦,阴森悚人。送膳的宫婢摆放好膳食后,瑟瑟发抖地对着贵妃榻跪下,〃皇后娘娘,请用膳。〃
榻边坐着的元珊用极轻的声音询问:〃娘娘,起来用些点心可好?〃没有回应,元珊便挥手令她们退下了。
李尚宫听了宫婢们的回报,焦心不已,〃都三日了,这伤心的劲头也该缓过去了吧?〃
宫婢小心地问:〃尚宫娘娘,要不要去禀告皇上?〃
李尚宫忧愁道:〃皇上近日为国事操劳,就不必去打扰了。皇后娘娘的凤体原本就该是我们照顾的,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宫婢领命去太医院请人,李尚宫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地离开了。
元珊小心翼翼地握住上官嫃的手劝了一会儿,忽然瞥见镂花窗前掠过一个人影,忙下榻去查看。窗台上静静地横着一把油纸伞,元珊觉得蹊跷,便拿起来,却见伞下还压着一方绢帕,绣着四合如意云纹,针脚细密工整。元珊喜出望外,唤道:〃娘娘,那绢帕找回来了!〃
本来奄奄一息的上官嫃突然有了神气,一骨碌爬起来盯着元珊手里的物件,一把伞、一方丝绢。难怪寻遍了德阳宫也没找着绢帕,原来是被他拾去了。上官嫃像见着了失散的亲人一般紧紧攥着绢帕,呜咽道:〃家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也不知娘现在怎么样?她会不会怨我这个没用的女儿……〃
元珊如释重负,皇后终于开口了,不管是哭是笑,也算有个交代。她忙命人去知会李尚宫一声,一面张罗着将殿里的灯盏都点起来。
短短几日,上官嫃柔和的脸庞显出了棱角,原本饱满的下颌也变尖削了。就着明亮的烛光,元珊见上官嫃白玉般的面颊上无半分血色,焦心道:〃娘娘,别哭了,咱们先吃点东西。〃
〃我如何吃得下东西?〃上官嫃声线低哑,靠在元珊怀中哽咽,〃听闻这几年母亲的身子原本就不好,我们互相挂念,一年却只得见一面……我想回家,元珊,我好想回家……〃
〃那便安排皇后回去探亲吧。〃不知何时站在竹帘之外的司马棣平和地道。
上官嫃一激灵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向蒙着白布的竹帘。宫婢小心翼翼地掀开竹帘,司马棣慢慢踱步进来,他的金冠,他的龙袍,与这殿中的惨白格格不入。他的神情悠然自得,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上官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下榻跪在司马棣面前狠狠磕了个头,冷冷道:〃臣妾叩谢皇上龙恩!〃
〃不必拘礼。〃司马棣负手而立,身后跟着李尚宫。李尚宫见皇后神色有异,躬身上前搀住她的胳膊,轻声道:〃皇后娘娘多日未曾进食,身子虚弱,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上官嫃膝盖被钉住了一般纹丝不动,一双晶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司马棣,透出彻骨寒意。司马棣坦然垂眸与她对峙,良久开口,〃皇后若愿意跪着,那便跪着。朕有些饿了,先入席用膳。〃他便在圆案边安然坐下,宫婢们揭开一碟碟佳肴的盖子,顿时香味四溢。司马棣面含微笑,拿起一双精雕银筷,赞道:〃皇后宫里的膳食似乎特别美味。〃
上官嫃脸色麻木地跪在当地,想起前日去天牢看望公孙慧珺,见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纤弱女子,怎经得住残酷大刑?公孙慧珺还满心期望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皇上会去解救她,却不知他从一开始就想叫她死,叫公孙家陪葬。
第42节:第四章威仪棣棣(8)
上官嫃亦渐渐明白,她这些年所盼所想,都是奢望。帝王哪里会付出真心,只有无尽的猜疑、提防和心机。
司马棣尝了几口菜,忽觉胸闷,蹙眉望了望四周,竹帘、窗口都挂满了帐幔,围得密不透风。他从袖口掏出一个香囊置于鼻端,一面吩咐,〃小兰子,叫人将这些白绢都拆了。〃
戴忠兰正要应下,突然听见上官嫃嘶哑的声音,〃不准拆!〃
司马棣侧头睨了她一会儿,忽然脸色一沉拂袖离席,道:〃回宫。〃
李尚宫惊愕地瞪着上官嫃,又气又无奈,待皇上远去,痛心道:〃皇后何必要忤逆皇上?要知道近日国事繁忙,皇上百忙之中抽空来探望娘娘……〃
上官嫃粗声打断道:〃本宫不需要怜悯!李尚宫今后也不必在皇上面前为本宫说话!〃她双膝酸软,咬紧牙关费力地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扶着元珊,强忍住泪,〃他来看我就是天大的恩赐、就要我感激涕零吗?家破人亡这份悲苦,我需要慢慢冷却。李尚宫,再不用劝皇上为我费心了,我受不起。〃
李尚宫大惊,断然想不到一向有分寸的皇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忙清退了左右,朝元珊低声斥道:〃皇后是伤心过头,糊涂了。元珊,你身为贴身侍婢,务必小心伺候娘娘,别让她人前人后再说胡话!〃
上官嫃猛地向前冲几步,双手拽住案上的白绢用力一掀,哗啦一声巨响,满桌碗碟菜肴摔烂一地。元珊和李尚宫都惊呆了,双双跪下道:〃皇后娘娘息怒!〃
上官嫃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圆凳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道:〃李尚宫,你去告诉皇上,我不住这儿了。〃
李尚宫垂头问:〃娘娘想去哪儿?〃
〃我要搬得远远的……〃上官嫃仰面望着皎洁的月光,随手一指,〃太液池……那边有没有闲置的宫殿?〃
李尚宫答:〃有座章阳宫。〃
上官嫃喃喃道:〃就搬去那儿。明天就搬。〃
李尚宫默默出去,宣了宫婢进来收拾。
上官嫃发泄了一通,心中舒畅了许多,踏着木屐绕过屏风往后面的书房去了。元珊替她掌灯,穿过幽暗的廊道,镂花填金的门上映出二人的倩影。只是恍惚中,似乎还能看见第三个人的影子。上官嫃微微侧目,闻见敞开的窗外飘进一缕薄荷香,极凉。她便停住脚步,从元珊手里接过烛台,道:〃我想去后院里坐会儿,你便在书房里等我吧。〃
元珊担心皇后情绪过激,不敢违逆,便由她独自一人往书房后门的阶梯走下去了。
庭前一丛木槿花枝叶繁茂,花早已落了一地,还残留了几朵零星地缀在枝头。上官嫃将烛台搁在石桌上,拂了拂裙摆坐下,头偏向花丛轻声说:〃你为何还不走?〃她气息极微弱,有气无力。
司马轶藏身在花丛后,借着月光能看见她清瘦的面颊,他的眉梢微微颤了颤,〃我有话和你说。也不知我还能活多久,便想了结一桩心事。〃
上官嫃讶异地问:〃为何这样说?难道皇上要捉的那个接头人是你?〃
〃是,不然他何必大费周章。〃司马轶嗓音苦哑,似乎他从一进宫便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上官嫃急切地问:〃是谁引你去的凤仪楼?为何淑妃也在那?〃
〃我收到的信没有署名,我以为是你。〃
〃我?〃上官嫃不由心惊,〃我怎会约你相见?当日我带着几个人追一只猫才追到御花园去了。后来我又同她们走散,才遇见你。你怎会以为是我?〃
司马轶握紧发颤的手,低声诉说:〃我以为你想见我,一如我想见你的心情。自从太液池边我捡了你的绢帕,便误以为这是天赐良缘。每日在太液池附近游荡,心心念念,不过想再见你一面。小环……〃
〃你住口!〃上官嫃想起他对自己的冒犯,恼怒无比,恨不得再掴他一掌。
黑暗中,他见上官嫃的眼眸充斥着怒意,似乎可以喷出火来,不由苦笑一声,〃现在我知道了,不过是一场误会。上次对皇后娘娘的无礼冒犯,还请皇后原谅,好让我不必挂住这份内疚,可以坦然上路。〃
〃满嘴胡言。〃上官嫃一时激愤,扭头瞪着花丛,却见点点流萤在丛中飞舞,极微弱的光映着残留的几朵木槿花格外迷人。而花叶间隙中那双眼睛,令她心神一震,他的目光这样纯粹,纯粹到只有痴迷。上官嫃竟被他看得心虚,匆匆端起烛台道:〃我就不该来见你。〃说完,踏着满地落花逃似的走了。
第43节:第四章威仪棣棣(9)
殿堂空阔,金灿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