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相,那就是皇帝之所以能做皇帝,而王爷只能是王爷,其原因绝对不是哪个早出生的问题。
“咳咳,奴婢说的意思是,皇上不会承认,一定会把过错全部推倒王爷身上,说不定还会和皇后娘娘一起声讨王爷,甚至告到太后娘娘那里,那……”
常宁偷眼看着淮阴王,这次总能听明白了吧。淮阴王总算不负常宁的期望,皱眉道:“这么说,这个面子,孤王还是要给他的?”
“绝对要给!王爷,忍了吧。再说,王爷也能借机说说皇后娘娘的坏话,不要让皇上和皇后这么黏糊,贵妃娘娘也能获益不是。”常宁已经看到了胜利就在前方。
“其实,皇后人不坏。”
常宁忙附和他的话。心里暗自嘀咕着,小王爷啊,你可别怪常宁啊,常宁也是逼不得已啊,狩猎当中无论咱们做什么也都是为了咱大齐,是为了你们姬家的江山万代啊,你可千万别记恨常宁啊……
姬修桓看着常宁频频对自己投以同情而又怜悯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发毛。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这是为什么呢?
二十六章 有口不能言的皇帝
御林军统领张贺强疼得直打哆嗦,死死咬牙才没有叫出声来。淮阴王呈一个大字趴在地上,下嘴唇被牙齿磕破了,向外淌着血。待小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将淮阴王搀扶起来,皇帝才踱着四方步一步一顿地走过来。姬修桓带着满面羞愤的神情偏过头去不与皇帝对视。皇帝又走向张贺强,眼睛盯住的却是穿透张贺强大腿内侧的羽箭。俯下身,用手捏住箭翎,姬修远微扯起一侧唇角,“这一箭怕是伤到了骨头。”张贺强忍不住闷哼一声,皇帝蹙眉,“是朕弄痛你了?”他满面歉意地将手从箭翎上撤开,放到张贺强的大腿上,使劲按了两下,“这条腿不会落下残疾吧?”张贺强惨呼一声,昏了过去。姬修远叹了口气,摇摇头,“阿桓这小子,下手太重。”
将皇帝残害张贺强的全过程看得清清楚楚的常宁,情不自禁地转头对淮阴王投以同情的眼神。
姬修桓接触到常宁的眼神时,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常宁这眼神他那天见过,可是直至此刻他也没能琢磨明白常宁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常宁和淮阴王各自不明心思的对视之时,皇帝已经让人将张贺强抬了下去。他还万分感慨般地摇头叹息道:“朕真是失策,怎么竟没有想到会有这等突发状况,怎么竟没有吩咐御医跟随。哎,失策啊失策,朕自责啊自责。”回过头,似乎猛然发现了淮阴王的存在,姬修远三步并作两步再次来到姬修桓的面前,“阿桓啊,从马上摔下来疼不疼啊?伤得重不重啊?快让皇兄看看。”
姬修桓倔强地躲闪着皇帝伸出的手,“我没事,不让你管。”
姬修远见他动作还算灵活,神智也极清醒,却仍是放心不下,强行抓住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只有下唇那一处小伤和腿上有些青紫之外一切正常,这才放心地对常宁点点头。常宁轻抚着心口松了一口大气,给小王爷使绊子的时候他那个心哦,颤抖地哦,他那个手哦,冰凉地哦……
姬修桓被人搀扶上车之前,挣脱了太监们,跑去看了看张贺强的伤势,双眼含泪地对着仍旧昏迷不醒的张贺强道:“孤王回去就让人杀了那匹破马,要不是它马失前蹄,孤王也不会在慌乱中射偏了那一箭,我,我实在是对不起你。”
姬修远站在自己一奶同胞的兄弟身侧,摸了摸他的头,心中有数种说不清的感觉绞扭在一起。这个弟弟小了自己四岁,从他们的父皇生病那一年起,他就知道自己要承担起父亲和兄长的双重角色,将幼小的弟弟好好保护起来。这些年,他一直让他在单纯的环境中成长,不让他卷入到权势纷争和阴谋诡计中去,他甚至从来都没有让他察觉出自己的帝位已经危如累卵以及姬家皇朝即将倾覆的蛛丝马迹。只是,在这一刻,姬修远开始质疑自己这些年是否做对了?他竟然感到了恐惧。
皇帝的这种恐惧感,让皇后也有些坐立难安。自从狩猎回来,皇帝就一直鼓捣那一盘残棋,皇后知道皇帝愁眉不展、不吃不喝的,一定不是因为解不开这盘棋。
坐在棋盘对面,顾锦年问:“皇上在忧心何事?可否说给臣妾听听?”
姬修远头也不抬,蹙眉道:“没看到朕在破解残局吗。”
顾锦年双手托腮,“皇上根本就没有破局的水平,也没有为了破局而不吃不喝的意志,所以,臣妾猜,皇上在借此来掩饰什么。”
姬修远将手中执着的棋子丢进棋篓,“皇后,身为一个女人要知道该在什么时候闭嘴。”
“皇上,臣妾更知道皇上在臣妾面前装忧郁,一定是想要对臣妾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她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进棋篓一边继续轻声道:“臣妾若是问都不问一声,岂非太不知体谅帝心。”
“朕真是娶了一位解语花啊。”
“臣妾向来善解人意。”
姬修远沉默了片刻说:“朕在想要不要告诉阿桓,射中张贺强的那支箭是朕发出的,他的那一支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皇上,当日咱们定计的时候不是已经商议过了,这个是关键环节,如果不继续下去,就功亏一篑了呀。”
“阿桓,太过善良,也太容易动情,朕想,该让他知道一些真相。”
顾锦年垂头沉思半晌,“皇家难得有一个心思纯良的。皇上确定要亲手毁去吗?”
“你不觉得阿桓太像个孩子了吗?朕觉得该是时候让他学着做一个男人。”
顾锦年蹙眉,“皇上今天的言行和平日相差甚大啊,臣妾倒真的有些担心了,不是发生了什么臣妾不知道的事情吧?”
姬修远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是他的神情却深深让顾锦年心头一痛,这是一种有口难言的隐忍,而这样的神情曾经在付欣翰的脸上出现过许多次,也曾经让她心痛过许多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面对着皇帝的笑容想起来他?
姬修远没有注意到皇后的异样神色,他一直在沉思。三思再三思之后,他还是决定依计进行,没有将实情告知给淮阴王。于是,在太医院的权威——陆老太医,对张贺强的腿发出了最终诊断书之后,淮阴王因失手将御林军统领致残而获罪,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罚俸半年。
至此,洛元帅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两条绝密眼线——范宗友和张贺强都被除去,而洛贵妃近期也无法再利用淮阴王传递消息。皇帝终于可以将神寂和鬼隐召回并且做出更多部署。
一阵阴冷的风拂过,姬修远紧了紧衣领,依然倚着香气四溢的桂花树闭目养神。神寂出现在他身后,也同样倚着桂花树,看那悠闲的样子就仿佛他原本就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一样。
“带回来什么了?”姬修远问。
深深吸了口桂花香,神寂说:“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
“嗯,选择先听好消息,证明皇上你这人啊,很不愿意面对黑暗和丑陋,内心不够强大和坚强,甚至还有些柔弱、柔软。”
“说有用的!”
“咳咳,好消息是,北边的驻军和将领仍旧忠于皇上、忠于大齐,洛元帅的人我已经记录在这里了。”递给皇帝一张纸片。姬修远看后,心中稍感安慰,因为洛元帅的人并不多,只有八位将军而已。“那么,坏消息呢?”他问。
“皇上靠住了树啊,一定靠住了。”
“说!”
“自国舅上任后,全国各地被国舅任命的官员家中都加盟经营了顾家的生意。”
姬修远讶异转身,“说清楚点。全国?”
“全国。不仅是新任官员,包括一些身居要职的老官员,虽不是国舅选拔任命的,但是也有许多人的家眷正在或准备经营顾家的生意。”
“全国的新任官员和身居要职的官员?”姬修远犹自不敢置信。
“唔……”神寂想了想,打了个响指,“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新任翰林院大学士——付欣翰。”
姬修远眯了眯眼睛,付欣翰?嗯,这个名字和那种俊雅的面孔他都记住了。
神寂继续补充道:“顾家经营的生意涉及各个领域——绸缎、粮行、酒楼饭庄、客栈、银号、镖局、水运、边贸、药材、工程建筑、胭脂宫花……”
“胭脂宫花?!”
“对,连宫中所用所需都是顾家提供的。皇上想必已经猜到了,国库里花出去的银子兜兜转转又都流进了顾家的腰包。”
“何止是银子,顾家几乎握住了我大齐所有重要的命脉。”姬修远咬牙道。接过神寂拿出的两指厚的小册子,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楷记录了顾家在全国各省府的生意字号以及经营此生意的官员家眷的名字。
有那么一瞬间,皇帝觉得那本册子仿佛重逾千斤。
御花园。
太液池畔。
帝后不期而遇,顾锦年屈身行礼,姬修远淡然而笑。
“臣妾恭请圣安。”
“皇后不必多礼。”
“皇上近日可好?”
“朕很好,多谢皇后挂心。皇后可好?”
“臣妾很好,多谢皇上惦念。”
“朕要去慈宁宫。”
“臣妾去看淮阴王。”
帝后错身而过,再未多看对方一眼。
香茗垂头不语,春夏秋冬与常宁用眼神和手指传递着讯息,却显得格外小心谨慎,不敢动作过大。
皇帝和皇后这样淡漠的情形已经持续了两个月,压抑的氛围渐渐让身边人耐受不住。
终于,太后也察觉出了帝后之间的异样,在将二人召集到一处用了晚膳后,太后开始了她的循循善诱,大意无非是皇帝继位多年,膝下无子,太后心中甚为焦虑,希望早生皇子云云。顾锦年柔顺地应声,姬修远持续地沉默不语。
两人在好不容易从太后那里脱身后,缓步并肩行在宫道上。秋风瑟瑟,入夜后的天气尤显得寒冷。顾锦年缩了缩身子,她是被太后从淮阴王那里强拉过来的,也不知道太后竟留了他们到这么晚,所以,她并没有加衣,此刻被秋风一吹,竟有些微微发抖。身上突然觉得一重,才知道是皇帝将自己的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才想推脱,就听姬修远用不着喜怒的声音道:“披着吧。”
顾锦年垂着头犹豫了许久,眼看着快到凤栖宫了,才鼓足了勇气问:“是不是臣妾做错了什么?”
“没有。”
“那皇上为何变得沉默了?”
“朕觉得深沉些更有魅力。”
“皇上,移驾到凤栖宫里喝杯热茶吧。”香茗笑着邀请,“秋夜寒凉,皇上这样走了一路,若不喝杯热茶怕是会冻着了。”
常宁立马附和,“皇上,要不今夜就宿在皇后娘娘宫里吧。反正也已经近三更天,睡不了多大会儿就该起身上朝了。咱就别折腾回去了吧。”
“已经近三更了?”帝后讶异对视,他们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不是才刚刚过初更吗?
后面跟随的众人流露出各种暧昧神态,意味不明地笑着对眼神,照着他们两人的步伐走,走到天亮也是有可能的,三更有什么好惊讶的,没见队伍后面有好几个人都睡着了吗。
姬修远尴尬地想找个台阶下,“朕,朕还有……”
“皇上,常宁说的也在理,奴婢这就先头吩咐人去准备。”香茗这样一弄,皇帝如果再做推脱,就太让皇后没有脸面了。
皇帝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进了凤栖宫。说是喝茶,茶倒是有,人却都跑开了。香茗还体贴地将寝殿的六扇大门都关严实了。
又是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
姬修远端着一杯冷透的茶相面,顾锦年坐在梳妆台前拆着头上的发钗簪花。姬修远最先忍不下去,站起身向门口走了两步,“朕……”
“站住。”
“什么?你让朕干什么?”
顾锦年转过身,摘下面纱的面容泛着如珍珠般润泽的光,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眼珠晶亮,“臣妾让皇上站住。”
“你,你大胆!竟敢这么和朕说话!”
“皇上,你这过河拆桥的行为何时能改改呢?”
“朕,朕什么时候……”
“现在神寂和鬼隐都能回宫了,阿桓也尚在闭门中,皇上用不到臣妾就刻意疏远,等到再需要臣妾时,再来示好或威胁,总玩这样的手段,不好吧。”
姬修远无话可说,他不想承认自己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那本小册子就一直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所以他能做的只有继续沉默。
顾锦年一拍桌子,“说话啊!”
姬修远一个激灵,诧异地瞪着皇后,一时回不过神。“皇、皇后,你这是怎么了,对朕突然这么温柔?”
“皇上,今夜你如果不能就你近来的行为给臣妾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过了今夜,你想说臣妾也不会听。不过,皇上应该不在乎,反正以后也指望不上臣妾再做什么。”
“不是,你,你这,你这刚刚突然间那么温柔似水的,朕一时还不太适应。”
顾锦年淡淡一笑,“那么,皇上现在适应了吗?”
姬修远看着皇后的笑颜,一点都没有被感染,只能被动地点点头。
顾锦年的语音显露出与脸上笑容极度不匹配的冰冷,“想好怎么说了吗?”
“咳咳,其实,真相是这样的,你大哥……和……我大姐……”
顾锦年起身追问:“鬼隐查出来了?”
姬修远嘿嘿干笑着,轻咳着。
二十七章 不辨真心不明就里
自从那一夜皇帝语焉不详地好歹说了两句顾海楼和长公主的过往之后,顾锦年便起了忧思,总觉着是皇帝刻意隐瞒了自己什么,奈何她又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找鬼隐,便只是每日恹恹的。近日又听闻自己的大哥再次卧床不起,更是添了心烦。
初秋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格子照进来,让人平添了几分倦意,顾锦年猫儿一样的蜷在窗下的塌上,口鼻皆埋在两臂的衣袖中,只留出一对半眯着的眼睛透过轻轻晃动的绛紫色珠帘窥着香茗的一举一动。
香茗此刻正将一个镶金边的白瓷托盘放在六角台上,又打开六角台上的白玉熏香炉,将托盘中那些淡绿色玫瑰花瓣掷进去,再盖上香炉。不多时,那具兽头熏香炉中便有缕缕薄烟自兽口中吐出,和着淡淡玫瑰香的气息萦绕满室,只让人一心想要沉醉其间。
香茗轻手轻脚地端起已经空了的托盘方欲离开,忽听身后一阵轻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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