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被她冰凉的手指弄得不舒服,姬修远轻轻发出一声梦呓,略动了动身子。顾锦年的眼泪便在那一刻悄然滴落,三年多的日子里,他为她披衣、叮嘱她加被、放纵她的小任性、对于她的小花招一笑了之从不拆穿,他悄悄命人在母亲的坟前种了母亲最爱的雏菊,让人买了她爱吃的绿豆糕然后装作是御膳房做的送过来,他到处嚷嚷着太液池边太空旷,而后命工部修建了潮汐,其实她知道那是他怕她心中介意那个被拆毁的观海楼。三年多的日子里,他为她做了很多、很多细微小事,太过细碎以至于她记不全也数不出。这些事,她当时若是知道便知道,两人会心一笑,若她不知道,他也从来不会特意在她面前提起,仿佛那些事是再寻常不过的,本没有什么特别。三年多的日子里,她为他做了几件事,几件看似很值得他铭记的大事,她为了他骗了自己老爹三次银子,为了他变着法子出宫送了四次消息,为了他默许自己的父兄被关入天牢。呆呆望着自己的双手,顾锦年自嘲地笑了,她为他做的事数一数,十根手指都用不完,而她为什么竟然会一直坚信他欠她很多?为什么竟然会一直认为她爱他更多?
轻轻趴伏在他的胸膛,听着他胸膛内平稳有力的心跳,顾锦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恬适。
翌日晨,姬修远由睡梦中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顾锦年的笑颜,他惊得坐起,“你竟坐在这里一整夜吗?”
顾锦年笑容不变,柔声道:“没有,我睡了一会儿。”
“在哪睡的?”
顾锦年带着笑容和一脸可疑的嫣红走到偏殿去吩咐人准备洗漱、更衣、传早膳。常宁揣着手打着哈欠蹭过来,诡异一笑,“在皇上您身上睡的。”
姬修远用比听到边关开战还惊讶的神情对着常宁,半晌才怔怔地问:“你能具体描述一下吗?”
“呃……要不奴婢给您现场重现一回?”
姬修远把身子向里挪了挪,让出床边的位置,看着常宁。
整个早晨,皇帝陛下的心情都保持着极度的开心与舒畅,连陆老太医来看诊都被他的愉悦所感染,用更加龙飞凤舞地字体开方子,哼着小调离去。
顾锦年没有向以往几次那样急着让香茗去拿给底下的人抓药,而是让香茗亲自去找抓药的那个老太监问清楚,这方子上到底开的是什么药,一一抄录下来带回给她。
入夜,顾锦年对着医书查找,一味药一味药的查看药效、适用病症,天蒙蒙亮时,顾锦年从一堆医书中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将药方子折成一个四方块贴身收好,冷冷一笑,“姬修远,你等着……”
此刻正在睡梦中的皇帝陛下突然一激灵惊醒,不明所以地出了一身冷汗。
“今天的药怎么这么苦?”姬修远才喝了一口就皱着眉举着碗再不愿多喝。
“这是老太医新开的药方。”顾锦年一脸认真地看了看那晚黑如墨的药汁,“新方子总是和过去的有所不同,不然,怎么能按照病情来调理身体呢。”
“可是,这也太……”姬修远的话还没说完,手就被顾锦年托住,他被迫将那晚酸中苦、苦中涩、涩中还有点辣的药汁重新举到了嘴边,“皇、皇后,要不让老太医再来一趟改改药方吧。”
顾锦年柔声劝道:“哪能你说改就改的,快喝,喝了病才会好啊。”
姬修远半推半就地被顾锦年连逼带劝地灌下了药,苦的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随后他就发现了一件导致他泪流满面的事,“怎么没有话梅?没有蜜饯?”
顾锦年也跟着往端药碗的白玉托盘里看,后知后觉般地轻呼一声,“哎呀,我给忘了。”
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姬修远忍着口中的苦涩,佯作无所谓,揉揉她的头,说:“忘了就忘了呗,多大个事啊,没有那些我不也都喝了。”
初更。姬修远端着药碗愁眉不展。他发现自己度过了极为痛苦的一天。三次药,一次比一次难喝,早上的一次没有蜜饯,中午的一次倒是有蜜饯,却被皇后不小心掉在地上了,晚上的一次蜜饯坏了,又苦又臭,现在端着的是他的第四次药,皇后说老太医特意嘱咐过,这次的药方子是一日煎服四次。
顾锦年监督着姬修远把药喝得一滴不剩才满意的笑道:“我去吩咐人准备点夜宵,反正快,稍等片刻就能吃,蜜饯就免了吧,晚上吃多了甜的会生虫牙。”
姬修远苦着脸点点头,“姑奶奶,你快点,我坚持不了多久。”
待皇后离开,姬修远把自己四仰八叉的摔在床上,呻吟道:“常宁,你说,要是再这么喝上几天,朕是不是就真该病了?”
常宁嘬着后槽牙,“奴婢觉着吧,陆老太医说不准是洛元帅的人。”他凑近姬修远的床头,“怪不得洛元帅那边死活没动静,嘿,人家这边有人。早就安排妥当了,就等老头子这边事成后他再带着一队亲兵长驱直入,来到宫里跟您一交接,这就算齐活了。”说完,他邀功般的探头到姬修远的眼前,“皇上,您说奴婢分析的有没有几分道理?”
姬修远看着他微微一笑,说:“看朕的口型……”
常宁遵旨看皇上的口型,而后笑着缩头,“奴婢遵旨,这就滚,马上滚。”
“站住。”姬修远叫住了常宁,吩咐道:“传暗号给神寂,让他带着阿桓的消息明天回来一趟。”
第二日,姬修远又过了一整日生不如死却还要强颜欢笑的日子,这一日他连饱饭都没吃上,只有小米粥,连咸菜都不给。可是,皇后一张笑颜,一句柔声软语,姬修远的嘴就像被封上了一样,再就说不出不同意见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入夜,顾锦年去沐浴。神寂如一缕轻烟一般飘进来。姬修远有些急迫地问:“阿桓怎么样了?他过的还好吗?”
神寂砸嚒着嘴,吊儿郎当地站在姬修远对面,“皇上,你是不是更应该先关心王爷在天上人间打探到了什么情况啊?哎,不说我说啊,你太重感情,皇上啊,你小心有一天栽在这感情二字上。”
“别说废话,告诉朕阿桓的情况。”
神寂伸出左手食指,“一个字,好!那每日里美女环绕,燕语莺声的……”再伸出右手食指,“另一个字,险!那一群女人看见咱美若天仙的王爷就跟一辈子没见过兔子的狼一样,王爷整日里被她们围追堵截到上房跳井的,那就叫步步惊心。一个没留神就能被哪个美人给搂到怀里。”
“行行行,闭嘴。谁问你这个了,你不说废话是活不下去。”
神寂嘿嘿一乐,从袖中掏出一封用蜜蜡封着的信,“王爷昨夜交给我的。”
姬修远拆去蜜蜡,展开信纸,见纸上只有十六个大字——逆党掩面,老少各四,密室议计,茶壶莫进。
姬修远擎着信纸借着烛光端看了多时,双眉越皱越紧,前面十二个字他都能看明白,只是这后面四个字——茶壶莫进,茶壶莫进?这是什么意思?
顾锦年沐浴完毕,带着一身馨香回到皇帝的床前,看到姬修远又显露出他特有的纠结与无奈的神情,不禁心中疑惑,“你怎么了?是不舒服还是想到了什么烦心事?”
姬修远伸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那什么,皇后啊,朕……咳咳,我……”他坐直身体,正色说道:“还是用朕自称吧,这样显得更为严肃庄重。”
顾锦年觉得好笑,“你到底要说什么严肃庄重到极致的事?”
“嗯,朕要请教皇后一个谜题,此迷题是一个词,朕猜想其必有更深涵义绝非是字面显示的寻常意思,奈何朕却百思不得其解。朕心知皇后聪慧机敏且见识非凡,还望皇后不吝赐教。”
顾锦年见他果真神色郑重,不觉也端正了坐姿,小心地询问,“是哪一个词汇啊?”
姬修远沉声道:“茶壶。”
“茶壶?”
“嗯,茶壶。”
“恕臣妾粗鄙,实在不知茶壶一词还有何更深的涵义?”
“那么……”姬修远沉吟着,“天上人间的茶壶有什么说法吗?”
顾锦年一愣,随后爆出一阵大笑,笑得她直捶床。姬修远愣愣地看了她半晌,喃喃道:“朕的皇后笑起来很豪放吗,看来祖上是跟张飞沾亲啊。”
顾锦年突然顿住笑声,弄得姬修远呼吸一窒,莫名其妙地看着顾锦年。顾锦年眼波流转,轻轻挑眉,“皇上,可是想再观一观天上人间的美景吗?”
姬修远已经顾不上皇后说的是不是话里有话,那个“美景”是不是用的一语双关,他只想弄清楚“茶壶莫进”到底是怎么一个意思,所以皇帝陛下相当诚恳地点头,“确实想。”
顾锦年柔媚一笑,“好,臣妾为皇上好好安排安排。”
五十五章 水到不到都要渠成
姬修远最近这几天被皇后亲手服侍的快发疯了。看见顾锦年又端着药碗走过来,姬修远的嘴里开始发苦,咽了口唾沫,他往床里缩了缩,“皇、皇后啊,这药就不用再吃了吧。”
“嗯?”顾锦年笑颜如花,侧身做到床头,柔声说:“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
姬修远又往床角缩了缩,试图把自己团成一个团,“不吃,绝对不吃。”
顾锦年唇角弯弯,“要不,你说说不吃药的理由,能说服我,这药就能不吃。”
“我,我……没病。”说完这几个字,姬修远一拽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盖严实。等了许久,没等来什么动静,他悄悄扒着被角,两只眼睛看向顾锦年,见她正眉含笑眼含情地望着自己,露出整个头,他问:“你……不生气?”
顾锦年不答反问,“为什么装病?”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好好理我。这句话,姬修远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那就只能说另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了,“顾家倒了,皇帝再病入膏肓的话,洛元帅总该有所动作了吧,我想借此逼他一逼。”
顾锦年隐隐有些失望,垂眸道:“他都忍了那么多年了,未必会在此时行动吧?”
姬修远扯着唇角冷笑,“他该知道,要是再不有所行动的话,帝位可就是阿桓的了。”
“阿桓不是失踪了吗?”
“阿桓若不失踪,只怕现时已经死在了那些秘密潜伏在宫内的人手中。”
顾锦年明白了,姬修远是要制造一个他不久于人世的假象,而作为现今唯一皇位继承人的淮阴王却又失踪,作为两人亲娘舅且手握兵权的洛元帅在皇帝驾崩后入主京都、主持大局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啊。“皇上,你为舅舅设想得可真周到啊。”
“我一向体贴。”
“那么,你下一步是打算……”
“将装病进行到底。”
“哦,我是问……皇上你打算什么时候驾崩?”
“顾锦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当寡妇?”
“皇上驾崩了,臣妾才好做主处理了你那些尚仪们啊。”
姬修远压住心头狂喜,故作镇定地问:“怎么,皇后是在吃醋么?”他必须要确认这件事。
顾锦年双唇开合,吐出两个字,“不是。”
“那你急着要处理她们做什么?”
“怕你寂寞,我是想安排她们去陪你。你想想看,要想引出洛元帅,说不得就要假死一次,假死后不管你藏身在哪里都需要人照顾陪伴吧,她们深受你的宠爱,我自然要早些打点应用之物准备着到时候安排她们侍寝。”
“难得皇后一番美意。”姬修远翻身面朝墙躺着,心中说不出是酸是涩还是苦。
顾锦年自是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在闹脾气,见他如此便问:“我又哪里说错了?”见姬修远半晌不语,她也懒得再问又不想与他争吵,便打算起身离开,哪知才动一下,姬修远竟立刻回身瞪她,“坐好。”随后,他也坐起来,抱着膝又瞪她半晌,才沉声道:“我要跟你好好谈谈。第一,我和那几个尚仪是做戏给人看的,她们三人都是暗卫也都是处子之身,不信的话,你大可让人为她们验身。”顾锦年惊呼,“你有女暗卫!”姬修远撇了她一眼,“多数时候,女人做事比男人方便得多。”顾锦年了然一笑,好奇地问:“你都让她们去做过什么事?打探情报还是潜……”“别转移话题,我还没说完。刚刚说了第一点,还有第二点,你随我来。”撩开被子,姬修远下床穿靴整衣,拉着顾锦年的手一同出了他的寝宫。
顾锦年被姬修远一路拖着来到潮汐,登上三楼,两人临窗而立,太液池尽收眼底。黄昏的橘色光晕映在池水上,被一波又一波的水浪涌动成点点烁烁的光点,仿佛是一双双调皮的眼睛在一眨一眨地望着两人。
“我喜欢你。”姬修远眼望着那轮摇摇欲坠的落日缓缓开口。
“你说过了。”
“我以为你忘了。”
“我记得。”
“你喜欢我吗?”
“我说过了。”
“你确定?”
顾锦年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确实没有对他说过她喜欢他。姬修远侧目望她,没有错过她尴尬为难的神情,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走,心中的酸麻胀痛就如正退潮的池水,前浪未尽后浪又涌。沉默片刻,他微微一笑,展臂揽上她的腰,“是我忘了,你说过的。”
顾锦年张张嘴,又闭上,低低“嗯”了一声。
“嫁给我吧。”
“什么?”
神情真挚的姬修远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嫁给我。”
顾锦年不禁哑然,“我还以为我三年前就嫁了呢,原来竟然是做梦。”
“那个是生意,是皇帝与顾家做的一笔生意。现在,是姬修远要娶顾锦年。”
顾锦年轻哼一声,微扬着头,故作一副骄傲的样子,“穷小子,没有聘礼也没有信物,红口白牙的就来求亲也太随意了些。”
姬修远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这个聘礼和信物你收不收?”
顾锦年垂下眼睑,忍不住地翘起嘴角,“勉勉强强吧,我还以为会是半壁江山做聘、万里山河为信呢。”
“真是嫌贫爱富。”
“顾家人一向如此。”
“那今夜才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
姬修远低头吻了下去,双手由顾锦年的腰间缓缓上移……
“这……不是……”顾锦年徒劳的挣扎着,“不是寝宫。”
“没关系,此处风情更加。”
“可是……”她还想做最后的抵抗,“这里没有床。”
“波斯地毯很软。”
“现在还不是晚上。”顾锦年这句话一出口,姬修远果然停下动作。两人同时侧头看了看窗外昏黄的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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