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夏手忙脚乱,连乱想的心思都没有了,慌忙乘车赶回。仅管如此,却仍旧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医院。
白宥成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家属都被挡在外面,阳夏赶到时,抢救室的门刚刚打开,医生推着面色苍白的白宥成出来,开口就问:“家属呢?”
阳夏神思恍惚,几乎是被陆敏敏推出来,惊惶未定的说道:“我是,我是他女儿。”
将病人推进病房中,医生找了阳夏单独谈话。
癌症,还是晚期,这是阳夏从未想过的字眼。
可是医生的话却如魔音一般,缭缭绕绕,久久不散。
“病人本来身体就有隐患,又忧思成疾,得病送来救治得太晚,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期,药石罔救。现在,也只能靠药物维持几天的生命,如果还有远方的亲人没有回来,还可以拖上几天。你们,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这些话是那么冰冷,阳夏靠着医院白色的墙壁,失声痛哭起来。
她好想问,上帝,你既然那么仁慈,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为什么连仅仅拥有的,都要在蓦然之间失去。
叫她如何不痛?
可是哭够了,她还是擦干眼泪,走进去,俯身对着刚刚清醒过来的白宥成说道:“爸爸,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在我所不知道的,在我的怨恨着的那些日子里,你还好吗?
白宥成却摇着头,面容枯槁,声音沙哑着说:“我没事,你跟楚阳说,我想见他。我有事,要交待。”
阳夏微微弯了唇角,想笑,却扯出一抹极其难看的表情:“爸,我这就跟楚阳打电话。你等等,再等等,好不好?”她还未曾说完想说的话,就已经红了眼眶,尽管极隐忍,却终究,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哭什么?这么爱哭,叫我怎么放心得下?”白宥成蹙着眉,却难得温言开口。那双干净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颇显慈爱。
阳夏拜托陆敏敏照顾着,走出病房,试着给楚阳打电话。
她握着电话泣不成声:“楚阳,楚阳,我又要失去唯一的亲人了。”她这一生,拥有的太少,可每一次当她鼓起勇气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却总有劫难将至。
人人都说上帝仁慈,命运公平,可是仁慈在哪儿?公平又在哪儿?
楚阳的声音隔着话筒遥遥的传来:“阳夏,你在哪儿?我回来了,马上就去找你!”
后来的那一天,恐怕是阳夏这一生中,听白宥成说话最多的一次,好像,积攒了一辈子的话,都选择在那一天寻找一个出口。
发泄,汇集,然后,暴风骤雨一般,让她承受。
白宥成已经苍白到不行,面容憔悴,眼窝青黑,楚阳到了之后,他单独留下阳夏,然后对她讲了一个天知,地知,他知她知,再无人知的秘密。
白宥成说:“女儿啊,别怪爸爸从前对你太坏,我只是,只是不甘心而已。”他不甘心了二十六年了,老了,要死了,却又忽然不舍起来。
☆、第五十七章
白宥成说:“女儿啊;别怪爸爸从前对你太坏;我只是;只是不甘心而已。”他不甘心了二十六年了,老了;要死了,却又忽然不舍起来。
阳夏握着他枯瘦的手;禁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白宥成的声音再也不复从前的有力;而是带着几分虚弱,娓娓道来。
“我和你妈妈结婚的时候,就知道她之前有好多任男朋友,她是才女,人又很漂亮,男朋友一个又一个,爱过,又抛弃了她。我那时是学校的教授,一切,都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她说她喜欢我的时候,才刚刚跟上一任男朋友分手,那个男人有了别的女人,玩弄了她,又抛弃了她。那是她所有爱情里最惊天动地的一次,风言风语传遍了那个城市,在那个年代,名声比一切都重要,你妈自此一蹶不振,丢了工作,丢了父母。但我依然很高兴啊,她美丽、大方、又慧黠,我早已心仪她。然后,我们两个人确定了恋爱关系。我时常把她捧在手心里,总觉得含着都怕化了。”
他的目光有些虚无,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后来我们结婚了,虽然她对我不冷不热,但是还好,至少比刚恋爱那会儿好很多。我时常觉得,能娶到这样的女人,是我一辈子的福气。很快,她就怀孕了。可是从知道她怀孕的那天开始,我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我不久前才得知,自己根本没有生育能力。但我没敢告诉她,我们的关系太脆弱了,随便的一根线,就足以让一切分崩离析。可是你妈她不知道,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她不喜欢我,又委屈求全的嫁给我,她又以为怀的是我的孩子,于是争吵,无休止的争吵。可她离不开我,因为她没钱,没有工作,离开了我,甚至连生计都成问题。”
白宥成看得阳夏,目光里复杂的情绪渐浓:“所有的矛盾冲突和尖锐的针对,都在这里。女儿,不是你不好,不是你不乖,而是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有问题。可是我们都不是合格的大人,把自己的问题都迁怒在你身上。抱歉,爸爸只是不甘心,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为什么你妈她,从来都不爱我呢?”
阳夏怔怔的看着白宥成,感觉手脚有些僵硬,一颗心,从头凉到脚,唇张了又合,却无法出声。
“我那时年轻气盛,心高气傲,但什么都不会说出口,因为我爱她,矛盾归矛盾,我并不想和她分开。于是,所有的怒气和责备全都迁怒于你,看着你,我就想到,你是她和别的我不知道的男人生的孩子,我爱的女人给我戴了绿帽子。而我,没有能力,没有能力……”白宥成的眼角滑出一滴泪,他的眼角早已爬满皱纹,那是苍老与苦难的象征。
阳夏捂着脸,任凭泪水顺着指缝落下。
“我在这世上,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妈妈她不爱你,因为她以为你是我的孩子,她不喜欢我,连带着也不喜欢你。可我,我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多爱你一点,为什么要打你?为什么要骂你?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承欢膝下,我为什么要迫得你也远离我呢?”白宥成抹了把眼角的泪,轻轻问道。
“爸爸……”
“女儿啊!爸爸老了,快要死了,我知道,但我不难过,所以,你也不要难过,我对你不好,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可我对你,唯有一个请求。”他握着阳夏的手,声音有些急切,有些激动。
“爸爸你别急,什么请求不请求和的,我听你的话,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阳夏握紧他的手,抱在胸前,眼睛红肿得可怕。
“不要,永远也不要原谅你妈,就算爸爸求你,我恨她,所以我不要原谅她。爸知道这不对,但我也不想你原谅她,永远也不要。即使将来有一天她回头找你,也永远不要见她。好不好,女儿?”他握着她的手,力气很大,大到惊人,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去恨这样一个女人。
“好,爸爸,我听你的,我不原谅她!她抛弃了我们,她对不起你对不起我,我们不原谅她,永远也不要原谅她。”阳夏哭得嗓都哑了,极力隐忍着。
“爸活着,什么都没有给过你。但我死了,却一定要为你留点儿什么。我的身上,带着我所有的财财产,存折,房子,车子,爸爸都留给你,以后,不让我的女儿委屈的活着。”白宥成说起这些,眼睛一亮,溢满了温柔,“以后,你和楚阳,要好好的。这个秘密,我会带进坟墓里,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楚阳,我要让你在楚家,堂堂正正的活着,女儿,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切。”
“爸,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要离开我,你们都离开了,我要怎么办?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要失去你,我要怎么办?”
阳夏哭得不能自己,握着白宥成的手指尖泛白。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留住他的命。
白宥成笑了笑,摸摸她的发顶:“别哭了孩子。擦掉眼泪,让楚阳进来,我也有话,想要对他交待。”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日子,但他知道,有些话,不说就晚了,兴许,在某个时刻,他眼睛一闭,就再也没有机会。
楚阳给了阳夏一个怀抱,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爸。”他走到白宥成床前坐下,目光沉沉。
白宥成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唇角慢慢向上:“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单独找你吗?”
楚阳点点头:“猜得到七八分。”
“呵,我女儿虽然软弱,好欺负,但她也是有自尊心的。我这做爸爸的,在余生里只能为她做这些事情,你不要怪我说话不好听。”白宥成说得时间久了,累了,声音变得极轻。
楚阳点头:“爸,我不会怪你,你有什么,就直说。”
白宥成笑了笑,半晌,才接着说道:“我女儿,前二十四年在白家,受了许多苦,遭了许多罪,爹妈不疼,亲戚不爱,这是我们造的孽,我拿命来还。可是她到了你们家受的苦,我这做爸爸的,却不能坐视不理。”
“我现在把女儿托付给你,要是哪天我走了,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吃苦,别让她伤心,她一辈子的人生信条,只有一个忍字,你一定不能对她太坏了,不然,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白宥成说到激动处,咳了咳,随后,目光又渐渐凝重起来。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虽未曾亲厚,但也是我的唯一。她那么喜欢你,你一定,不要辜负了她的喜欢。”白宥成如是说道。
“我一定,好好待她。”
白宥成在医院里没能熬过十天的时间,就去了。他病得太重了,也太累了,人生总有太多的不如意,而他,将女儿托付之后,更加,生无可恋。
正月未过完,别人家都是一派喜气祥和,而白宥成,却在这一天,永远的走了,带着恨,带着不甘,带着所有的秘密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那天,从未落过雪的C市忽然落了雪,纷纷扬扬,鹅毛一般,飘散不断。
按照白宥成家乡的习俗,七天之后下葬。
他最后的遗言,是要将他的骨灰与自己的父母葬在一起。他这一生孤苦零丁,死了,还是去到父母怀里的好。
这七天里,来来往往的人来悼念和缅怀曾经的恩师或朋友,而阳夏,始终没掉一滴眼泪,面无表情,冷到可怕。
楚阳站在她身旁,一一答谢那些人,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瞧这白家的丫头,爹死了,连颗泪都掉不下来,白养了那十多年了!冷血无情。”
陆家父母和陆氏兄妹看着阳夏越来越瘦弱的身体,却又不知如何是好。陆远桥走到楚阳身边,对着他耳语几句,楚阳点点头,揽紧了阳夏的肩膀。
这么多天来,她一直像一个机械一样,麻木,没有痛感,恍惚间还会觉得,白宥成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还会骂她,直到下葬的前一刻,她抱着那个装着白宥成骨灰的盒子,哭得凄厉而哀怨。
“爸爸爸爸……”
唯一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原来不是她的亲人。
她多可悲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
楚阳抱着她,任凭她在那里哭到撕心裂肺,没有安慰,只有怀抱。
陆远桥说:“她如果哭出来,就再好不过了。不要去安慰,她太苦了,给她个肩膀靠一靠,让她哭一哭就好。”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她了。
只是楚阳又何尝不懂她的难过。
那一天,阳夏在白宥成的墓前哭到声音沙哑,血丝都咳了出来,楚阳终于忍不住抱紧了她:“阳夏,够了,还有我,你还有我。”他会是她今后的依靠,是爱人,又是亲人。
阳夏的双眼红肿得可怕,双手死死的攥着他的衣领,趴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楚阳,连我爸爸也不要我了,我连爸爸也没有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时间没能给她一个足以与白宥成骨血相溶的机会,她也永远的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第五十八章
我们习惯于把走过的路冠作人生;然后,把人生中特定的某些经历;冠作命运。
比如阳夏;若是没有那时何景思和秦墨的作祟,大抵这一辈子也不可能会嫁给楚阳。尽管她默默的喜欢着他,但两个人无论身份背景,怎么看都注定是两条前行的平行线;中间隔着万水千山;连并肩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堪相交相汇。
于是,你看,命运是多么奇怪;总能把想像不到的两个人凑在一起。我用我人生中三分之二的圆满;包容你人生中三分之一的缺点,如此,天衣无缝,倒也算幸福美满。
陆敏敏和何念的婚礼定在十月中旬,彼时陆敏敏早已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嫁出去,她对没办法做伴娘的阳夏说:“我二十七岁了,再不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真成了圣斗士了。你倒好,兜兜转转,分分合合,还是这个人。”身旁的何念一身白色西装,帅到人神共愤,看着陆敏敏的目光却温柔万分。
陆敏敏勾了唇角,一双美眸盯着楚阳看了好久,最后郑重的说道:“今后别再整那些夭蛾子了,我们家阳夏心理脆弱,承受不动那么多的变数。好好在一起,不要辜负了这么好的姑娘。”
楚阳握着阳夏的手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是一抹温和的笑意:“我知道。”
神父在台上宣读誓词:“我命令你们在主的面前,坦白任何阻碍你们结合的理由。要记住任何人的结合如果不符合上帝的话语,他们的婚姻是无效的。”
“新郎,你愿意娶你身边的这位漂亮,大方的姑娘为妻吗?”
何念的唇边勾着笑,眼睛里满是温柔:“是的,我愿意。”
神父问他:“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何念珍而重之的点头:“是的,我愿意。”
神父转向新娘,陆敏敏正冲阳夏做着鬼脸,闻言有些手忙脚的站直了身体,模样有些好笑,底下的宾客发出了哄笑声。
神父:“新娘,你愿意嫁给你身边这位帅气,温柔的男人为妻吗?”
陆敏敏脸上晕染出几抹绯红,羞涩的应道:“是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