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巧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戳戳她,“老实交待,没受什么伤吧?”
我也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只等她说有就去拿药,天知道,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把滇云白药都买上了。
虞靖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机会受什么伤!唯一算得上是受伤的一次就是下马时滑了一脚,跌破膝盖而已。”
我和燕巧松了口气,“那伤好了么?我这里有滇云白药……”
“哇!”虞靖瞪住我,“你哪来的钱啊?白药可是贵死人的那种。”
“你想,我一个整理各州县军务的人,又可插手管管府中要务,手头上还少得了钱?当然这个来路很正就是了。”绝对不是什么受贿。
虞靖笑看我一眼,“我知道。”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啊,上次与江尚孝对磊,还多亏你的‘试守孝子’呢!”
我心一抖,连忙笑着回道:“呵呵,当时也正愁着呢!正好燕巧问起江尚孝这个人物,我就说起了师傅曾经给我说过的笑话,不知怎地,脑中一道灵光就记起了这个……哎,不说这个,你行军打仗时都有些什么新鲜事啊?”
“啊!说起这个啊,除了辛苦,还是辛苦。”虞靖指指自己的腰,“每天赶路,我虽是骑马,可一整天坐下来,腰真的直不起来。不过晚上将士烤着篝火,有些还会吹铁笛……绝没有那种‘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的悲凉,倒是有着天高地阔的豪迈之情,有些宁静,又有些高昂……我在那一刻才知道什么叫作好男儿志在四方……啊!当然也有很不好的一点。”虞靖的情绪忽然急转直下,一张充满神往的脸就这么一瞬间变成一个苦瓜,“洗澡是个大问题啊,那些兵士都是看着河流小溪就打着个赤膊跳下河,我只有在宣霁笑弄的眼光下闪开,然后愁自己的问题。”
哦……我和燕巧听完后也不理她的瞪视,就伏在桌上大笑,“哈哈哈哈…虞靖啊虞靖……哈哈……”
“平澜姑娘,虞靖姑娘,六爷传你们去书房。”这时门外忽然来了个小丫环。
“好,就来了。”我和虞靖对视一眼,只能站起身,虞靖还最后挟了筷鱼香肉丝在口中。
“放心,这菜我给你热着,等你们回来……。”燕巧在身后忍笑地说了一句,惹来虞靖一个白眼。
来到书房,六爷一身浅紫的夏衫,已端坐在首座,其他几位也都换了衣裳坐定。
我和虞靖上前行礼,“六爷,鲜于将军,几位先生。”
“罢了。”六爷一摆手,让我们进屋。
宣霁第一个开口,依旧是那么笑嘻嘻地,“呵呵,水先生的弟子到底非同一般哪!虞姑娘其军事谋略让人惊诧,而平澜姑娘远在千里之外,却也能助战降敌,真是大才啊!……听说那面‘试守孝子’的锦旗一送到,江尚孝就气得把书案都劈成了两半呢!呵呵,真是绝哪!”
我淡淡一笑,敛身一礼,“宣先生过誉了,平澜学识浅薄,哪里当得起宣先生如此称赞?”
宣霁还要再说,却被鲜于醇抢先,“姑娘不必再跟他绕舌,这家伙是存心不让我喝茶呢!自从上次一别姑娘,我已有好久不曾识得茶味了呀……哈哈哈……”他笑得好不爽朗。
见六爷点了点头,我与虞靖都轻轻一笑,回道:“将军别急,奴婢这就上茶。”
不一刻,我和虞靖一人端茶,一人拿着点心回到书房。
宣霁端起茶盏,一入口便道:“香清高,味甘鲜,……怎么姑娘每次沏的茶都滋味都不一般呢?”
我正待回话,鲜于醇已在一边闭着眼插话,“年轻人,这便不懂了吧。这是齐云瓜片,不仅可开胃还能消暑解渴生津,最宜夏日来喝。姑娘真是茶道中的高人。”
“哪里?要算高人那自然是将军您了,茶品如此之高,平澜早就佩服万分了。”
“哈哈……”鲜于醇有些脸红地挠挠头,又惹得众人大笑。
此边笑声才落,六爷一声轻唤,“平澜。”
我上前一步,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吩咐,却听见他说,“衍州的事,你办得很好。”
我惊讶地抬头,那边的事不是六爷早就有所安排的么?比起六爷暗挑豫王来犯,借刀除去五皇子的手法,我这点做为根本只是小巫见大巫。
他迎上我有些吃惊的眼,淡笑,“我倒是不曾料想那八千兵士居然还能在神都掀起如此之大的风波……七皇子与皇长子被搁置,你的安排功不可没。”
原来说的是这个,“奴婢只是为保衍州,其余的倒并不曾深想过。”其实我只不过利用了他们之间的夺储之争,会使神都朝局震动,虽也有过料想,但确实并不曾想会如此之厉害,一夕之间,五皇子、七皇子、皇长子都倒台,朝中也汰换了大批臣子。
“也难为你能做到如此地步了。”六爷细密如针的眼波划过我的脸,又转向我的右侧,似是微微皱了下眉,便随即隐去。
我发觉那一瞬他的眼里有丝极隐约的恼意,而我的右侧,是谌鹊。
这次凯旋,六爷心情极好,晚上大摆宴席。听虞靖说其实在班师回凌州前就已经大宴过了,那是三军将士合着乐。我和虞靖都是书房里的人,虽说我名为随侍,但也并非要成天跟着跑,宴会一开始,六爷就放我下去自行玩乐了。
当然在自己房里少不得又是一场小宴。
“哇! 菠萝软糖 、蜜饯菱角、 糯米凉糕、 鸽子玻璃糕、 香辣黄瓜条、雪里蕻、芥茉鸭掌、 麻辣鹌鹑 、芝麻鱼、油焖鲜蘑、 蜜汁蕃茄 、蛤什蟆汤、麻辣蹄筋 、 盐煎肉 、湖米茭白……呼,好喘!燕巧,你什么时候学得如此好手艺?要开满汉全席哪!”虞靖在那里大呼小叫,果真是许久未见菜色的人才能表现得出来的。
“我最空啊,没事就学着玩了,没想到学得还挺好。”燕巧对这个最为自豪了。也是,每日跑去厨房看别人做菜,加上嘴巴甜,人又机灵,人家自然倾囊相授。才不到几个月工夫,已颇得其三昧了。
“罗嗦什么?快吃吧,冷了味道可就差了。”我说话时已拿起了筷子。
“对,……怎么不来点酒呢?”虞靖含糊地说了句。
燕巧白她一眼,“真是在军营里混久了……这里可是府里,万一有事叫你们去,你喝得醉醺醺的成么?”
“呵呵,也是,也是。”虞靖打着哈哈,开始专心吃菜。
酒足饭饱,我沏上一壶太极翠螺,三个人开始闲话家常。也不知什么触动了虞靖,她敛了眉静静地发了会儿呆,忽然道:“我……这次听到一桩事,似乎和我们有关……”
我和燕巧一愣,“什么事?”
没想到虞靖居然还站起来将门窗都看了一遍,才坐下,神色间已是凝重一片,“衍州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是六爷和谌鹊他们商议过后才定下的计,早在去商州之前就安排下的……”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听我说完。正因为安排好了,所以谌鹊就等着你的求救信函,只要你稍有不当,就要将你问罪……谁想你居然连信函也没发过来,就径直在衍州安排开来,似乎办得挺好,让谌鹊一时也无话……”
我心中一惊,当时居然是那么险!
“他不甘心,所以就找宣霁谈话,想一起去跟六爷说。你虽未延误军机,但毕竟是知情不报。”虞靖深吸了口气,看来接下去的才是她要说的重点。
“我无意中听到一段话……”
“霁老弟你真的不打算帮忙?”
“谌兄,这事恐怕……”
“别忘了先爷临终的嘱咐啊……”
“呃,对了!谌兄,先爷当时为何会有这等安排?到底是个什么的情形?如果有害,当初还只是婴孩时就该动手,何至于要等到现在?”
“……我于当时的情形也不甚了了,既然霁老弟你问起,我也就跟你直说吧!……当初就是另道长找来的七个婴孩,说是七星,可助六爷完成大业。本来至此为止都是好话,先爷也打算将她们养在府中,但另道长临去时偏偏远远地看着七个仆妇手中的婴孩叹了声‘此子天纵其才,巾帼不让须眉,难得难得。只可惜,终究不可久留于小公子身边……’。”
“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先爷也如此问来着,那道长说‘劫数,劫数啊’,如此简单一语便扬长而去,从此不见踪影。”
“所以先爷就交待下来这话?”
“霁老弟,如今此二人都才干拔群,只能除一个是一个了……”
“…谌兄,会不会那道人的意思并非如此?这两位都是难得的才女,真是可惜啊……”
“天下有才之士还会少?霁老弟何须妇仁之仁?宁可错杀不可姑息啊……”
燕巧紧抓着我的手,脸色一片惨白,我看看虞靖,她也如此。没想到啊,谌鹊处心积虑地要除掉我们,这背后竟有这样一桩大阴谋在。
虞靖抬起脸看到我和燕巧都发着呆,连忙强笑道:“他的话也不是那么作得了准。我看六爷应该不打算动我们……”
“虞靖,对于一个要取天下的人来说,谋士与丫环,孰轻孰重?……别太天真。六爷现在没动我们不是说他真的不会动,只是现阶段的谌鹊还拿不出我们什么把柄。于理不合,于情不通,自然就没这个必要。……虞靖啊,日后切记要谨慎再谨慎,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我只觉心中波涛汹涌,神思不定,头绪太多,有许多疑点并不清晰,却汇成一股不安的旋风在胸中盘旋。
三个人都沉默着,看着燕巧的眼光闪烁,我知道她的意思,“已逃不掉了。别忘了,我们的老家在蒙乾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燕巧闭上眼,手绞得紧紧的,却已说不出话来。沙漏一滴滴漏下,天色更暗了,但黧黑的夜空里,却升起一轮弦月,点点金光银辉,堆珠磊玉,煞是明净。如此美好之夜,却让人如此神伤……
“回去睡吧,眼下也没什么办法。我们既已入了军政,现在要退出又如何能成?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只是燕巧以后就不要再陷进来了。”
她们走了,各自回房去睡。我躺在床上,却是一刻也合不上眼,手止不住地发着颤,只能死死地抓着薄被。虞靖,她忽略了一个重点……
七个婴孩,七个婴孩!我们不是年龄不等地在八九岁才入师门的么?我们之前就已见过?我们的身份是早就注定的?那我们的爹娘呢?……
我紧咬着下唇,只觉胸中血气翻涌,难受得异常。……一切,原来竟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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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第二天一早,我照旧例卯半来到书房候着六爷,虞靖后脚也跟来了,还没站定,她就指着我的眼睛,“平澜你……”
我才要开口,六爷已一身青衫地来了,身后跟着谌鹊、宣霁与鲜于醇。我和虞靖赶忙行礼。
六爷淡淡一点头,在朝我略略一看时却皱了下眉,他一侧的宣霁已脱口问道:“平澜姑娘眼圈好黑啊,昨夜没睡好么?”
我捂了下眼,含糊道:“呃,昨日与虞靖说话,说得晚了……”话出口又觉得不对,因为虞靖就在一旁,而且看上去气色很不错。宣霁眨眨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再问,于是一行人就到了屋里。
才坐定,谌鹊就开口了,“六爷,神都那边已派了钦差来凌州……”
六爷随手翻开一本折子,并不在意,“他还不是怕我上都?”
“王上既想让六爷回来,又怕六爷真的回来,如此寡断,也真是……”宣霁想说什么,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极明白了。
“既然他不想我去,那便不去罢。这儿也正事多。”六爷不知为何,语气很淡,有种淡漠下的疏离,平时说话间这股意味也是有的,但今日却流露得较为明显,稍细心的人一听便可知晓。我稍稍抬头向六爷看去,不意竟对上了他的视线,带着深思与极淡的惆怅,让人捉摸不透。我趁着倒茶,不着痕迹地转开脸。一时,书房里有些静,宣霁与鲜于醇识趣地没有开口,而谌鹊,似乎在考虑什么。
许久,谌鹊捻了捻胡须,“六爷,豫王那边是不是要安排一下?”
六爷抬起头,似乎方才是在出神,这时刚回过神,沉吟了会,“不急,如今我回到凌州,那边总也得安静一下才好。……神都那边乱成什么样子了?”
这句话显然问的是我,我连忙抽出几札早已整好的信函,“朝中现在由常望月一手打理,尚书令云洵因为与皇长子交从过密,也被牵连,现已停职在家。兵部是六部中唯一未动的,想是为了抵御豫王……”我将这一月来神都的变动都简略地讲了一遍。
六爷轻轻一嗤,“就凭常望月那点手段?”
“是啊,”宣霁也是一笑,“想当初还吹成是国士无双呢!”
“各皇子的势力消长如何?”
我细细斟酌了下,“奴婢愚钝。”但我这回话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甚满意,连谌鹊都朝我瞥了过来。
六爷哼笑了声,目光冷冽,“那你现在就好好想想。……虞靖,你说!”
我心一惊,想起谌鹊的那句“桓鍪且桓觥保匀灰膊⒉蝗范ǖ降啄母霾攀墙偈绻庋怯菥浮菥浮?
“奴婢以为三皇子在朝中声望颇高,于各方夺储之争中也涉及较少,所以,奴婢以为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登上储位的。”
我暗自皱眉,虞靖的话没错,三皇子的确是最有望的,但六爷会这么问必定是另有打算。依我看,他的意思是想怎样才能让各方都不能称意,而对自己又有利。如果这样一来,最有望的应该就是八皇子。其人生性懦弱又孝顺,极为听从其母乔妃的话,而乔妃贪财而见识浅薄,是个极易控制的人。
果然,我见谌鹊微眯的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蔑,宣霁、鲜于醇只是淡淡一点头,唯独六爷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眼看看我,“……你怎么说?”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奴婢以为虞靖的说法很是明白。”
“明白,倒的确是明白的很。”